虛飾於傷口的排攏

⊙ 奎澤石頭

逐鹿山麓竄行的雲翻騰迆邐靠近面無表情
為悲哀所包圍的燃燒火焰,算帳,閒聊,以為
形體轉換為半徑五公分的立體灰罈就可以
結束,屬於出港的顧盼燈塔環照蹲踞家園的守候
若無其事領受蘆葦迎著海風絮絮私語
逆時針旋轉的牽牛攀出了牆,彎下了腰
說把燈熄了,說不合時宜太過奎澤石頭式的愛,遭遇
非死即傷,正由內奮不顧身燃燒,哼著莫札特
聖善的憂鬱、正常的瘋狂,必須細讀
於字裡行間不漏痕跡禮貌尚饗修剪陰虛火旺
行雲流水的止舟我是紫色的花朵在界線之內
扎了根的必須學會壓抑嚮往,最好忘記
形體無法範囿的自由:四足、五爪、忠貞、長尾與
一日三百六十五種表情的存在。

窗櫺,一躍而上的伏案。流線型撫摸陪伴
我的神思乃能飛越一千萬個高山俯視
那些逐鹿中原奮英雄怒的壯志何其渺小
旌旗飄揚斬刈殺伐染紅了溫羅汀木棉花開壯麗一哩
砸爛兩千一百萬輛轎車三百片櫥窗玻璃
終要掉落踽踽獨行我哼著浪漫求死的莫札特
偶然降八度的風報以靦靦吹拂完美必須離葉離枝
說時候到了,信仰有彈性皮膚與有溫度的他者挽著手
那神明旁的善聽蹲踞凝視歌頌形式主義的春天
離別時還張著眼微上的唇角滲著繽紛遺言
如同某詩人說過的:行雲走過伊亮閃的銅軀
入墓到死亡的胴體,我想起白日是夜晚的妝鏡
虛飾於傷口的排攏。

(戊子十五後二日)

石哈力(1994-2008)


⊙ 石哈力(C.S. Harry Stone SHIH, 1994.7.17-2008.3.22)

與我兒哈力書(作為安魂曲) Letter to my son Harry, as a Requiem

◎石計生 Krazienstein

兩個自我。在他者的目光中。分裂。統合。分裂。神秘的自我。真善美的圓滿需經由世俗人間激盪而展現。創作是痛苦的最大解除。天命。為悲哀的火焰所包圍燃燒。我極力自制對於你離開我而去的痛苦。強裝穩定。學生無預警地送了美麗的黃色鮮花。向日葵。啊具有神秘向光性原創力隱喻的向日葵。我自制地微笑和多麼誠意嚮往知識與智慧的學生們告別。不知自己能給予什麼。多。我必須更節制自己容易浪漫的情感。那大寫的自我自有分寸地暗暗鑽進塵世以小寫之姿。因為身為老師的爸爸肩頭有不能瘋狂的責任,以便拯救學生們的叛逆與徬徨。不能隨心所欲潰堤淚水。看起來正常精神分裂地講完浪漫求死的莫札特的藝術秘密回來已經過了十二點了。多。爸爸才有空把手機裡你的遺像選一張出來。那是在這天早上和媽媽到遠至淡水的焚化場將你接回所照。坐上捷運。到你沒去過的紅樹林站。爸爸抱著你說。那是淡水河。那是觀音山。多。默默地。多。默默地。你好好睡。特別的一天。台灣政黨又輪替了。藍色的新總統產生。旗幟與悲歡淚水在電視螢幕上反覆播送著。集體的新世界。嘈雜的外在世界被我內在不斷湧出的悲哀隔絕。一切均成假動作。默片。停格。靜止不辯證。爸爸沒有情緒起伏。多。這天不是總統大選日。是多的逝世紀念日。佛家說初一十五沒有枉死。多。這天陰曆十五。這晚為你課頌了三個小時的地藏菩薩本願經。將你帶到一樓時已經凌晨四點半。摸著深淺白色體毛繁複多變猶有餘溫的你,無法入眠。雖然知道有場公開演講等著我。三界之內。唯有火宅。天命。但有你真好。報恩地專注扮演限制性的他者。澎湃無止無盡的原創力才能展現。詩的自信。我想起多年前在宜蘭夢裡憬悟我們的宿世因果。戰火裡宮殿護持戟矢成為枯骨墳瑩。說定要轉世再來。爸爸教了一輩子的班雅明,今天才完全懂他所說的話。歷史的天使。歡欣鼓舞的一方。有一天。也會掩面哭泣。若以集體進步之名。悲傷只有落在自己的頭上時才是真實的。他人能不能理解並不重要。希望不是寄託在意識型態的他人,而是自己。要關心自己與自己的世界。多。因為自己真誠的對待世俗會通往心意相通的眾人那裡就有神聖。救贖。單子論。但再多的論述比不上你一個溫柔的眼神,能洗滌爸爸日理萬機的疲憊,抱你入懷更好。多。崎嶇的道路走向筆直的憂傷。真正的救贖與愛總是個人生命裡面的記憶。多。感謝你十七年來帶給我的一切。無論何時總保持永遠的熱情搖著尾巴迎接我。陪伴我。刺激我。安慰我。以永無止境沾黏在我所有衣褲上的白毛讓我親近你記得你。多。又一次的骨灰罈。淡水的蘆葦素白的風,哀傷地雨也忽然落下。經過一株老得不能再老的大榕樹。望一眼吧。多。碩風野大。我們歸矣。我把這一切都藏起來。與病相處為了更靠近你的這幾天骨刺破壞器官吞嚥痛苦的感覺。以微笑和久咳不癒的胸膛在誠品信義店侃侃而談。又完成了一個社會責任了。another page of white.。生命多了另一頁空白。多。夜深人靜了。多。爸爸這時才有空利用忙碌生活的間隙和你說說話。沒有了你。多。心愛的人死了。到處是地獄。火宅之人。不悔創作。大寫的我。怎樣的雋永字句抵不過擁你入懷的感覺。consigned to the flames of woe。明天醒來。多。我看來還是陽光穩定。但我也會進一步把你藏在心裡。袖裡。口袋裡。春風裡。大花曼陀羅裡。霍香薊裡。楓香裡。浮雲裡。等待另一個時空遭遇。多。讓我們一起奔跑在原野。完整的自我。那時自我是一個,不用任何代價。完整結合在一起的一個。多。我把愛你的心寫成一百二十行長詩。飄蕩如輓歌如河畔青柳。讓風朗誦。多。沒有什麼東西真正死去。只是在風的憐憫中飄盪。

盧卡奇與伊爾瑪

⊙ 奎澤石頭

流經布達佩斯的藍色多瑙河,深著藍色套裝的伊爾瑪那天一躍而入
遠在義大利佛羅倫斯長期旅居的盧卡奇打開報紙震驚於這個消息,
說就這樣離去了嗎?我的愛。1908年。

案頭上是伊爾瑪設計的《靈魂與形式》(Soul and Form)的裝禎扉頁
盧卡奇撫觸著它,頹然坐在書本堆積如山的工作生活中

「結束了,一切扭帶都斷絕了,因為她就是所有的扭帶。」

立志為畫家的伊爾瑪是盧卡奇春天燦爛的花朵,她的迷人同時因為
她是革命家,恐怖主義者,其繪畫風格卻驚人地恬靜充滿童趣
著迷的盧卡奇寫下他一生最美好的一冊《靈魂與形式》
表面上評論同時代傑出的人物其實隨筆的風格隱藏了處處與伊爾瑪的
愛戀,這風格在她自殺後就完全消失,陰沈,轉向獨斷的馬克思
主義,政治的冷面取代了青春的頌歌。

盧卡奇與伊爾瑪,兩個人生道路交叉後分離

恐怖主義的她還沒投下任何一顆炸彈就為了愛投河自殺
成為左翼思想家的他卻在老年時投入美學體系研究遠離政治

短暫的生命經由一個人的思念超越了生命本身

盧卡奇的悲劇在於
他試圖讓不能生存的東西活下來。

1 ... 3 4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