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



⊙ 奎澤石頭



沖天炮高高劃過無數個弧狀的驚嘆
躲在港灣屋頂伺機而動的反擊,
頭頂戴著麻豆文旦做成的鋼盔
左手吃鳳梨月餅右手號令同黨點燃
起飛的童年希望



麻將桌上打個八圈的儀式才剛
開始,電視播放著一些傻瓜趕不上
復興號回家, 嘴角口齒留香道地炒香腸腦袋
昏沈沈, 煙霧裊裊爸爸叼根煙慈祥對我笑
說小老五啊撐不住圓月的遊戲就去
地板上睡覺



無心戀棧滿桌的佳餚隻身上
陽台,稀稀落落的炮聲可曾
點燃思春的歲月第一首苦悶的詩
無人能懂惟仰頭所見的你依稀點頭



蟾蜍山間明月一輪高掛
你形單影隻穿過霓紅燈編織的
公館,胸臆翻轉著的是害怕自己
不偉大,與喪失洶湧羅斯福路
對岸的傅園暗地裡擁吻的
浪漫



今年你就不用回家了第二月台
中秋夜空蕩蕩的座椅鐵路便當無人
問津,一輪皎潔在我心中完美
點燃一根遺傳的長壽煙
案上的神位煙霧裊裊也是



最適合盤坐靜思的日子就是
今日,氣走泥丸身中的慶典才
剛開始,循著河流向大海的
方向,寂寂不動的田地
有你對愛的斟酌是否暗自
垂淚



純潔的雪季覆蓋七吋高的
寒冷,最後一個中秋之後
我想我必須牢記,日子如何
甘苦南拉佛林街的楓葉松鼠安卓
再會了打包的行李有著九月唐人街
留下的月餅紙,廣式印著
芝加哥四十二街



鮮花e-卡片李鵠蛋黃酥與過訪未遇的
敲門聲,沒有人應答我回首
看著老榕樹之外可能存在
的月光,輕灑你的泛愛眾而親仁
刺蝟與蜜枝般起伏的言語
流竄於星空高高劃過僅存的驚嘆
沒有了炸開的快感


苦茶顧目睛




石計生

巷口賣苦茶阿婆的攤子不知在哪天就消失了。

我每次返家都會走進的瘦瘦長長的九十七巷,現在口袋要掏出幾百塊是容易得很。小時候可不。炎炎夏日,還沒冷氣的年代。吵鬧的大同風扇用力擺著頭,趁著爸睡午覺打鼾時我拿了個高腳凳,偷偷摸走他掛在白牆上的西裝褲小口袋裡的十塊硬幣,還得注意不和爸爸習慣放在那裡的印章撞擊發出聲音。摸到之後,就悄悄溜下四樓,到阿婆攤子買青草茶喝。

「你敢上大學啦?」她老是問我一個遙不可及的問題。「也未!」我才小學五年級。誰知道大學是什麼?我的心中只有買大杯青草茶的渴望,「大杯青草茶。」我把十元給她。「阮孫攏倘大學啦類!」阿婆不理會我的渴望繼續說,「伊攏呷我的苦茶,苦茶顧目睛。」她布滿皺紋的臉露出滿嘴金牙對我說,我說我想要喝青草茶,青草茶涼沁又有甜味,很舒服。苦茶很難喝,澀澀。「安ㄟ?」好,就喝青草茶。阿婆不強迫我,每次都賣我青草茶。

高中考大學放榜上台大,全家沒有一個人是高興的,連我也是。大家都說我應該上醫科,讀森林系要幹什麼?那天我在球場打籃球,一直到天完全暗下來了,汗和淚混合地滴在龜裂的地面。「不就已經上大學了嗎?」為什麼沒有人滿意。讀這些要考試的爛書真辛苦的,為什麼沒人知道?我把籃球夾在腳踏車後座,沿林森二路騎著,來到了九十七巷口,依然的賣苦茶阿婆的攤子,奇怪的是攤子早就用木板封起來,收了,阿婆還坐在那車水馬龍路邊的掉漆的小板凳。

「你敢上大學啦?」她幾乎毫不察覺我已經從一百三十公分長成一百七十公分的事實,問我十年如一日「苦茶顧目睛」等的問題。這時從巷內跑出一個中年人,一看就知道是她兒子阿忠伯。趕忙趕阿婆回家,邊趕邊罵,說年歲這麼大了,還賣茶幹嘛?真是麻煩,走不見看怎樣!他一邊反頭對我說,「歹勢,阿婆已經幾乎全聾了,還有點老年痴呆你沒嚇到吧?」

上大學了,為何沒有人高興?可能是因為喝的是青草茶而不是苦茶吧?我開始迷信地想。會不會因為這樣就先甘後苦了呢?阿婆說「苦茶顧目睛。」是不是她的孫子因此眼睛雪亮地選擇了自己的道路,而讓阿婆引以為榮呢?這樣想著想著,歲月就這樣在指尖流逝了。而巷口賣苦茶阿婆的攤子不知在哪天就消失了。

本文同步刊登於人間福報副刊 http://www.merit-times.com.tw/NewsPage.aspx?Unid=781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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