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全球化:分裂的文化主体

【編按】從今天開始,本網站將陸續刊出石計生教授2007年7-8月間在北京大學社會系暑期講學正式課程【全球化研究】的期末小論文的精選。文章表現了這些本科生們吸收課堂上的講學知識、自我的見解和對於經驗世界的敏銳觀察,反思與批判;觸及層面包括社會、經濟、文化與理論各方面的探究;學生則來自北大、北京外國語大學、中國傳媒大學、北京工業大學等學院,學習科系亦包括社會、國際關係、新聞、傳媒、物理、生命科學、信息技術、工業和力學等多元化來源;中國學生外,亦有韓國留學生在內。這些對於全球化的文章或有不成熟之處,然皆表現了尋找真理,追求理想的熱忱,這是年輕人應有的求學姿態。故石教授認為這些學生表現傑出,文章值得細讀、分享並歡迎讀者一起加入討論(2007.08.08)。

⊙ 王立秋00524080 (北京大學国际关系学院)

近代以来,中西之争一直是困扰中国知识分子的巨大难题。无论是“全盘西化”,还是“中体西用”,抑或抵制西化固守中国文化,无一是万全之策。我认为,中西之争的核心乃是文化问题,而且如果把视野扩大到全球范围,可以发现所谓中西之争,其实是全球化下的文化问题,而正是全球化逼迫每个文化建立起自己分裂的主体,才导致了对处在原初分裂文化主体下文化人们几百年来难解的谜题。

文化

文化的定义多种多样,最一般的说法将文化分为广义和狭义两种,前者为“一切物质产品和精神产品的总和”,后者则专指精神部分。 这个定义最具概括性,然而也最缺乏规定性。1952年美国学者A.L.克罗伯和K.科拉克出版了《文化:一个概念的定义的考评》,在整理分类一百多个关于文化的定义后提出:“文化存在于各种内隐的和外显的模式之中,借助符号的运用得以习得与传播,并构成人类群的特殊成就。……文化的基本要素是传统(通过历史衍生和由选择得到的)思想观念和价值,其中尤以价值观最为重要。” 社会学上,则把文化广泛地界定为习得的规范、价值、知识、人造物、语言及符号,是享有共同方式的人们之间经常传递的东西。 给文化下一个精确的定义是不可能的,作为本文的起始,我想强调两点:第一,文化是涵盖时空的概念,在空间上文化强调在地性,在时间上则强调历史性和历史深度,因而文化永远是特殊的、在地的,不是一种知识性的事物可以随意学习传递,文化本身也无优劣之分;第二,文化至少包括物质和精神两个面,语言作为一个民族特有的符号系统也是文化的一大组成部分(而不仅仅是工具)。文化各个面之间是紧密而不可分的,它们相互形成及互相决定,换句话说,文化是一个有机整体,不能进行简单的分割取舍。而且文化作为传统,不服从于人们有意识的规划,但同时人们作为历史选择的行为者影响文化。

全球化

全球化最早并且主要发生在经济领域,但这并不表明它与文化无关,因为物质或者说器物层面不是文化可以随意抛弃的一环。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全球范围的传播并占据统治地位,在全球化中居于主导地位的西方一方面通过改变原来每个文化的物质部分进而影响文化的整体,另一方面更在全球范围内构建了一整套的权力话语体系。以现代性为主要特征的话语模式紧密地与全球化结合在一起。全球化把现代性中的工具理性作为了衡量一切的标准,并在这种情况下迫使人们去选择在西方标准下的最优目标——西方现代化。

全球化的特征在于“跨越疆界”,然而伴随全球化发展却又产生了区域化潮流。人们总是在谈论文化侵略、文化冲突,但是我认为,如果紧紧把握全球化作为一个话语系统或者说更高层的文化符号体系这一点,那么所有的文化问题都能够得到解释,因为全球化在强加这个体系于前全球化的文化身上或者在文化自觉接受这个体系时,文化完成了自己分裂主体的构筑。而这个分裂的主体,是全球化中一切文化问题的根源。

分裂的文化主体

月光朗朗,
惟我孤影,
不离不弃。
——阿巴斯•基阿鲁斯达米 《随风而行》

在文化间交流发生之前,文化是不存在问题的。换句话说,当时由于文化成员没有跨越文化的边界,其一切行为都属于本文化的一部分,所有成员共同塑造文化。这个过程是不需要意识到文化自我的,亦即文化的无主体状态。即便偶尔有跨越边界的交流行为,也只是少数中的少数,对于文化整体来说构不成问题。

一旦大规模文化交流发生,文化的自我开始显现。异文化作为他者的登场在文化主体的发展中起着重要的作用。文化在与另一文化的交流中自然而然地完成了自我的误认,这个误认首先是在对往既历史的挖掘中发现的。当时事变动,异文化成分进入本文化时,文化成员自然而然地去区别什么是原有的、自己的,什么是混杂进入的异成分。魏晋南北朝佛教势力的扩张和唐宋儒的民族文化意识可以作为此时期的一个例子。透过他者的眼睛,文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面庞。而之所以说是误认,是因为文化本身及其原初构建时并不具有一个一个明确的边界。文化间并不是完全隔绝的,并且文化交融本身也构成文化的一部分。仍然举佛教传入的例子,我们发现当时的知识阶层构建的文化边界并不切确,从现在看来事实上佛教的发展也成为中国文化的一个部分。正是在这种误认的基础上,有别于其他文化的文化主体初步建立起来了。这个主体是没有严格的边界的,因为它处在不断的发展之中,通过历史的衍生和选择不断地塑造自身。

这个主体自其模模糊糊地在他者的对立面形成起,到全球化体系的建立完成了自身的构筑。显然在前一阶段主体边界的模糊使得主体看起来不像主体——主体只有在明确的主客划分中才表现出其严格的主体性。全球化构筑的资本主义话语世界“终结了历史”,也终结了文化主体变动的可能。这时之前不断发展变动的文化主体像被杀死一样,被取消了历史性并确定了严格的边界,与他者形成了明显的主客关系。中西之争便是在此刻兴起。

可是如果再进一步来看,中西之争根本没有意义,因为文化主体的形成,把主体分裂成了三个部分——用李零的话来说,便是月亮、人、影子,他们共同上演一出狂饮的戏。 随着文化进入全球化的体系,文化必须用别人的话语来表述自己,这样一来便形成了拉康所谓的“符号的阉割效应”,为了表述自己,文化放弃自己的一部分,用通行的全球话语来不断言说(之所以需要表述自己,是因为在全球化的条件下保持沉默固守自我只有死路一条,这种处境与拉康笔下的主体境遇十分相似)。被放弃的前主体文化便成了人的影子,在全球化——西方现代化这轮月亮的光芒下始终多在人的身后。中国的文化种种问题便由是而来,“全盘西化”搞不成,因为无论人怎么也够不到月亮,怎么也甩不掉身后的影子;固守传统抵制西化更不通,这便如同为了躲避月光想逃入身后的影子一样不可能。全球化下的文化主体便如是在传统和现代化中不断徘徊,承受着全球化体系施与的分裂:在全球化体系下,找回业已失去的传统文化不可能,完全抛弃自身传统追逐西方在体系中展现的完美形象更加艰难。正如拉康笔下人类的命运展示的那样,全球化下的文化主体必须回应进入全球化体系而失去的那部分传统的召唤,否则此文化就不成其为它所是,而这个召唤永远无法得到答复,因为全球化体系断绝了这种可能。

文化自觉

全球化体系下文化主体承载着分裂的无休止的寻求自身文化而不得的命运,然而我的结论并非那么悲观。如前文所示,全球化通过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一统天下宣告“历史终结”取消文化发展的可能以及体系的“符号阉割效应”造成了文化主体的分裂命运。我认为想要结束文化主体的分裂命运并非不可能,关键在于文化自觉。关于文化自觉,费孝通先生有如下一段精要的论述:

“文化自觉知识指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明白它的来历、形成过程、所具有的特色和他发展的趋向。不带任何‘文化回归’的意思。不是要‘复旧’,同时也不主张‘全盘西化’或‘全盘他化’。自知之明是为了加强对文化转型的自主能力,取得决定适应新环境,新时代文化选择的自主地位。”

全球化以抹杀文化发展多样模式而使文化像死了一般以固定其边界从而树立起文化分裂的主体,并以全球化的话语体系确保只有一种声音在说话。这像死了一般的假象使文化固着成一个封闭的体系,从而使得分裂的文化主体寻不着进入的出口又被迫承担其沉重的分量。与之相对的,文化自觉正是为了重新建立选择的自主地位,虽然传统一去不复返了,但是这个传统下的文化依然是富有生命力的活的文化。文化本无传统现在之分,活的文化,自身乃是一个生生不息的过程。

上了老师的《全球化研究》后收获颇为丰富,但后悔没有向老师请教文章写作的方法,故而虽围绕着一些东西若有所思,下笔却踌躇再三。一方面,全球化课题如此广泛,课延伸出的问题很多,也许太多了使得在选择的时候难以下手;另一方面,正因为全球化课题涵盖如此大的反胃,对知识学力的要求也相应变得很高。按保险的方法,我本想选择作全球化与国家角色的小报告,因为我专业是国关,且课堂报告我们组恰好抽上那个题目。但是我更感兴趣的是后现代理论,尤其是拉康。在看了老师的其他文章后,我决定效仿老师(尽管很拙劣),应用理论去做一些分析。因此我选择了拉康的理论,用他的理论的结构来分析全球化中的文化问题。
文化问题很大,拉康的理论也很深奥,所以我不敢声称自己在撰写论文,只能说把自己阅读拉康,同时思维全球化时的一些想法汇总一下,作为本课的期末报告。由于思考的对象不一样,我采用的分析套路虽说是拉康著作启发我的,但是也做了相当大的改动,这点可能显得不严谨,还请老师多多包涵。
总的来说,全球化每个内容都值得深入思考,但是思维一旦发散开很难收回来再集中在某个点上,这是我在作这篇报告时遇到的最大问题。由于本人学力有限,文章错误纰漏难免,希望老师能够多多包涵并及时指正,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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