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乃莊:艋舺人紀露霞與她去過的露天歌廳(黃適上訪談)
這時讓我感受最深的是寶島歌后紀露霞是艋舺人紀露霞,經由「河乃莊」露天歌廳的創始人黃春生的孫子黃適上的訪談。過去對她的持續研究裡有兩大盲點:一是1960年婚後嘉義時代,二是1950年露天歌廳時代。尤其是後者,幾乎是一片空白。經由我所指導作艋舺文化社會研究的研究生蔡子岳的敏銳田野觸覺,從艋舺文史工作者,阿猜嬤店老闆柯得隆先生的引介,我們找到了50年代淡水河畔露天歌廳全盛時期的「河乃莊」的創始人黃春生(百歲人瑞)的孫子黃適上,在艋舺名店阿猜嬤小吃進行訪談。朱思樺,邱婉婷,何瑪丹等助理學生們和我吃了冰鎮蓮子讚不絕口。黃適上看來年輕,卻很深刻有為。他完全知道自己的使命是在讓親水的艋舺恢復生命力,是再尋找自己生命的根源,地方的記憶與溫情脈脈的情感,來自於一條臺北的母親之河–淡水河–的呼喚,那裡有台灣歌謠豐富呼應大河之風的傳唱:那裡曾有紀露霞,洪一峰,文夏,陳芬蘭的蹤影,是台灣流行歌研究裡不可或缺的一塊。
「河乃莊」就是河畔的莊園的意思。在貴德街老家前,紀露霞老師曾經對我說過,她出道最早曾經在水門外的露天歌廳唱過歌。那個水門,在哪裡?她手一指,指向那有九點六米高的堤防說,在那邊。我們往那裡看,一道高牆把艋舺的大河歷史埋葬在環河南路車水馬龍的倉促裡。「河乃莊」就在高牆的那邊,爾今只剩由黃春生奉獻出來的地蓋成的三清宮側壁上的一道淺淺刺痛人心的曾經屋簷的痕跡。從民國42年(1953)開始,一直到民國76年(1987)年國民黨黃大洲市長假所謂的「都市更新」之名,剷除了一個曾經是民國初期台北市的地標,河乃莊。而那時我們毫無記憶,毫無感覺。我一直覺得紀老師是萬華人,至少我幫她整理的大事記本來準備這樣寫。但是,今天,經由柯得隆兄訪談了適上之後完全改變了我的想法,我腦海裡浮現一個全新的稱呼紀露霞的辭彙:
艋舺人紀露霞,她是台灣1960年代的最佳女歌星,是寶島歌后紀露霞。
黃適上把他阿公那個時代的珍貴保留照片讓我們一行人仔細觀看,令人嘆為觀止的親水河岸美景,與河乃莊無與倫比的優雅姿態,經由黃春生,寶斗里最具聲望的老里長,胼手胝足辛勤建立的露天歌廳,泛黃黑白影像裡閃爍著美麗金光。我慢慢感覺那光芒在我們的心裡醞釀發酵,成為一團溫暖的東西,被稱為是「愛」的東西,久久不散。那種愛是對於土地的愛。艋舺不僅僅是被污名化的龍山寺前的遊民,或者從日治以來萬華遊廓形成的妓女戶所在的華西街,或者欠缺深度被商品化約的媚俗電影艋舺的虛假流行;艋舺是台灣移民在台北最早的落腳地,從泉州人黃氏所掌握的大溪口上岸,展開了無限文化厚度的歷史與社會變化,它們被恨水的權力擁有者築起一道道護岸,隔絕了人們對於一條臺北的母親之河–淡水河–的記憶。艋舺,大稻埕都在這樣的過程裡被邊緣化,被視為是臺北的「老區」,一個不斷被所謂民主選舉開支票卻從來不會實現的地方。但艋舺總有繼起的良心與智慧繼續記著這地方心量能大到接納遊民與娼妓等社會邊緣的一切,從那裡面看清愛就是加深它的輪廓,這智慧的名字如:柯得隆、黃適上,還有更多具備台灣意識臥虎藏龍等待被發覺。
艋舺人才華橫溢,紀露霞老師就是其中翹楚。她的心如此善良,熱情,虔誠與充滿創造力又隨遇而安。這應是艋舺人的一種特質。我們今天所遇到的人柯得隆、黃適上與黃氏宗祠董事黃增奇均是這樣的人格類型。被這樣人格感染的我們不免也開始天真爛漫地真的就看見一個異托邦:活活潑潑存在的「反位址」的烏托邦
我們從臺北捷運龍山寺站上車後,轉「大溪口站」,往北,換搭捷運「稻艋線」,沿途淡水河夜色極美,船舶點點燈光,傳來悠悠洋洋的台灣歌謠,師生幾個高興地聊著幾年前被市民合力拆解推倒的淡水河堤防,正是現在的捷運線上舊址,彷彿是清代被拆除的台北城牆在日治時期被改造成的三線路。昔日環河南北路早已經廢棄,花團錦簇地以笑臉迎接三市街的新貌,河乃莊與其他三四十家露天歌廳以現代技術恢復,就在視角的左邊靠近河岸之地。而曾經淤塞荒煙蔓草的艋舺河口,在那年臺北三百萬市民合力清除淤泥運動後,水清魚現。就這樣聊著,車行通過了「滬尾站」,「北門站」,「太平町通站」,「大安醫院站」,「建成圓環站」,「天馬茶坊站」,「霞海城隍站」,「陳天來宅站」,「千秋街站」,「李春生站」,「江山樓站」和「大橋頭站」後,轉早就通車的「蘆洲線」捷運,各自回到自己的窩裡,滿意入睡。
告別前,師生數人約好,明天只是預期收穫的季節,我們再來就搭臺北捷運「稻艋線」,從大稻埕逆行,經西門町到艋舺,再去阿猜嬤吃小吃,順道訪問「河乃莊」創始人,百年人瑞黃春生先生。約紀露霞老師一起去,兩人數十年不見,一定非常精彩,我會找記者學生們過來,好好報導一番。黃適上說好要到大溪口站接我們。
完全知道自己的使命是在讓親水的艋舺恢復生命力,是再尋找自己生命的根源,地方的記憶與溫情脈脈的情感,來自於一條臺北的母親之河–淡水河–的呼喚,那裡有台灣歌謠豐富呼應大河之風的傳唱,我們努力和音。
(2010.0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