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裂縫




◎ 石計生

1.

為了白樹風中的素蘭花我搭乘生平第一次的高雄捷運往北走。當時不是很清楚為什麼要往北走。但是看見站名「橋頭火車站」就知道了,那是我小時候住過的母親的故鄉,記憶裡熱鬧的三合院,也是過年時人聲鼎沸所有台北外地的親戚都回來了,兒孫滿堂,笑容可掬的阿媽一一發紅包,這樣年復一年,即使這記憶轉為香火鼎盛的觀音禪寺,也是一樣的熱鬧,只是葷食變為素食而已,親戚五十濃稠到化不開的凝聚家族之愛爾今冰冷如我手所扶的鋼鐵製把手,一些墳瑩錯落在這原本屬於高雄縣的郊外鄉間,往燕巢深水方向眺望,那寺的靈骨塔裡屈指算算就有我的阿公, 阿媽, 父親,秀枝姨、大舅,釋開良法師(大姨)和二舅,就在正盛產著蜜棗雲霧繚繞的山那一邊。

捷運的流動空間力量縮短了我記憶裡的每次過年回橋頭老家的遙遠距離,媽媽洗腎不良於行,這次我竟是一個人走。為了白樹風中的素蘭花。現在從媽媽所住的巨蛋站到橋頭不到半個小時。我出了挑高裝置現代化的車站,卻陷入一個城市空間的迷惘中,八米寬四通八達的道路完全瓦解了我所熟悉的高雄縣橋頭鄉白樹村的歸程。我只記得是往橋頭國中的方向,沿路是奇怪的景象:如像被菜刀硬削了半邊裸露出祭祀祖先用的供桌廳的房子,就這樣後現代地在路邊讓路人觀看漫漶莊嚴名諱。然後像個觀光客問了路人看見橋頭國中,彎進一較小巷弄,再彎進更小巷弄。我想我的母親的故鄉應該仍在那竹影婆娑泥濘牛車壓過的美妙交雜牛糞與牽牛花的崎嶇小路裡。這小巷弄卻是一個幻影。再一個轉彎。又回到八米寬四通八達的道路。我失望地抬頭。就看見大舅手植的大王椰子高聳入雲地在車水馬龍的對岸跟我招手。

那照面心頭一驚。隱沒在荒煙漫草中的三合院,半倒的圍牆,在一個高樓櫛比忙碌的交通路旁活生生像個為人遺忘的地址,大王椰子凸顯的不是一種巨大樹木的驕傲,而是墓碑,我心裡對於「故鄉」二字的漂泊感式的墓碑,在一個已經朝城市化天翻地覆改造的鄉間,像個裂縫存在著。別人看到一棵高聳無意義的樹。我看到一個縫隙,記憶的裂縫。

雖然整個故鄉的土地仍是完整的,但是它就是不一樣了。我過了馬路推開早已鏽腐的鏤空花紋鐵門,鏗鏘一聲,沒有追出來的兒時小黑狗,也沒有人聲鼎沸等待拜拜後吃飯的眾多親戚五十,更沒有阿媽笑容可掬的擁抱入懷。拉下的厚重折疊鐵門緊鎖著改造後的三合院,看來自閉而孤單。二舅去年逝世後,這裡就是一片荒蕪,我聽母親說時知道早晚會步上左鄰右舍待價而沽的改建為高樓的後塵,但親自來後沒想到感覺呼吸記憶的空氣如此冰冷。我回頭。看著這三合院必有的空地大王椰子處的小花園,由白樹村鄉野雕刻家所塑的觀音像還在,枯了的蓮池水我猶記得荷葉如何田田。而手捻柳枝,倒著瓶水,看著這一切成住壞空的白色觀世音還是微笑地看著我起伏不定的心田,紫色牽牛花以一種優美的弧線從右至左而下連結著早已不在的柳枝與無水的水瓶,指向風中飄搖地上的素蘭花。曾為親人栽植現今乏人照料的國蘭,仍努力抽著綠葉生生不息活著,而且一個白色的含苞正準備綻放。南台灣既熟悉又陌生的陽光,這時大喇喇地從大王椰子張開的巨葉間射入我的眼簾,逆時針在我這為母親所賜,橋頭白樹土地所養育的身體繞了一圈,突然暗了的天地,三十六顆星星明亮昇起。

為了白樹風中的素蘭花。城市縫隙裡的希望。我找了個蒙塵已久的塑膠袋小心翼翼地包起了它,以及一把故鄉的泥土,想送給媽媽。合十告別。何時再來。即使一切都遙遙無期。就像這鄉村的曾以為命名的橋頭的橋已經不復在,白樹村的白樹也已杳然,長壽巷裡的一甲子記憶也會消失在繼起的記憶中,人們迅速來往,我不就也是其中之一。搭乘捷運生平第一次地隻身造訪母親的故鄉,我的故鄉。「有個壯麗的名字叫高雄」。楊牧先生的詩句。我背誦二十年。當時是感動,現在是憂傷,其間的距離是城市的擴張,連結與脫落,世界運動會的全球接軌場館在眼前倏忽而過,其所象徵性拆解的是會唸咒的氛圍一下子拔高了的大王椰子壯麗陷落。

如王重陽所說的身外屋宇雖早晚倒塌,但是要牢記的是其中生活二三事,空間事實上是因為人而有意義。城市裂縫中的記憶,即使過年,仍是我們夢寐以求的憂鬱。


2.

早上十點半出門,現在才下午一點多。於是白樹風中的素蘭花就跟著我,繼續往高雄這城市的心臟地帶走。初一牌桌上二哥說我們林森二路的老家,幼稚園至高中我的主要故鄉已經被夷為平地,成為一公有停車場,這使我決定今天一定也要去親眼看看。捷運過了巨蛋站往美麗島站間人就漸漸多了起來,擠得我不得不將花兒放在我的兩胯之間小心呵護,終於到了。在台北就聞其名的美麗島站設計可謂傑出,圓形廣場光輝炫麗馬賽克效果的蒼穹彩繪瀰漫著一種高雄人的多彩霸氣,俗豔中帶著入世宗教氣息,若能挑得更高一點會更具氣勢。但繼而一想,太高會太像台北脫離土地,是高雄,還是就這樣有一點壓迫感的俗又有力親近又不滿現實叛逆一點的好。

但為何此站叫做「美麗島」呢?我出了站往路上一瞧就明白了。這個由充滿政治符號意涵的中正和中山二路所包圍的圓環,正是1979年我讀雄中時考化學開根號乘以十還是不及格的那的沮喪午後所騎單車經過的地方,路旁的美麗島雜誌社,我差點穿著制服上二樓去參加那次的街頭運動,是夜就發生了驚天動地的美麗島事件。而這中正中山二路現在看來也是拓寬了很多,我幾乎不認得回林森二路老家的路了。像個觀光客問路邊一個正在挽面的婦人。「大統百貨公司怎麼走?」「大統?燒掉很久了,你說新崛江吧,沿著中正路往前走就對了」。為了白樹風中的素蘭花,我就帶著你散步一段去看高雄另一個故鄉吧!

經過所謂「中央公園」捷運站往右一看,這裡其實就是我讀新興國中時常常來的地方,那時有個體育館與很大的公園,我喜歡騎腳踏車來這裡看人家下棋與說書,有時全校性畢業典禮晚會也會在這裡舉行。但這時完全都不一樣了。體育館早已不在。現在被冠以「中央公園」稱號,裡面據說有城市光廊與小火車云云我並不感興趣。我正在趕路。趕往一記憶裡的美妙故鄉,曾經的安於三菜一湯的心情的成長。高雄市新興區林森二路97巷56號之7。我從唸新興國小一年級開始寫到高雄中學每次填資料時所謂「永久住址」那一欄時的「家」。我曾認真相信那永久住址是真的永久,後來才知道這世界根本沒有這永久這回事,人不在了空間就沒有意義了,「家」於是就成為城市裂縫,等待被摧毀或白蟻蟲蛀自我了斷。

新崛江的日本化青年流行商圈對面就是我唸的新興國中,現在一看,已經升格為新興高中。我完全不認得它的表皮建築,除了右側角落那株我從來就牢記在心的已經高聳入雲的菲律賓紫檀確認這是我曾讀書拿市長獎的地方。唉我這從小狠讀書瘋狂讀書的小孩,莫非就是高雄人血液裡叛逆某種形式的表現?當年沒去美麗島事件進了台灣大學還是參加了1980年代的學生運動,浪漫求死到了快要被逮捕的邊緣卻因猛爆型肝炎而臥病退出運動卻無意中學習了全真派的道家身體進入另一個世界保守求生另一種對自己的叛逆。為了白樹風中的素蘭花,沿著文橫二路往南走。就快到了素蘭花兒不要緊張。經過小學每次上課都會經過的文化路教堂。那畫著一隻鯨魚寫著IX〥US的密碼般的牆壁已經不見。上帝或許已經不在。但商品神絕對存在。過了民有,民享街,我的心思開始浮躁起來,前面左拐就是林森二路97巷。

白樹風中的素蘭花和我一起見證我另一個老家的被摧毀。映入眼簾的真是一個都市里再尋常不過的公有停車場,卻是我住過二十年的故鄉。97巷56號之7。我家在此曾在的右手邊四樓。十三坪大的小地方父母親養了五個小孩。小時候每年過年我和姊姊的工作就是將木窗取下努力的刷洗乾淨。或者晚上爬上屋頂和三樓結拜的兄弟阿和阿平躲在水塔上和鄰居互轟鞭炮。或者在房裡聽著爸爸與眷村軍中同袍摸八圈的麻將聲。或者等著魔術師般的媽媽變出一桌年菜搶香腸吃。或者聽大哥八股訓話在媽媽出差去台北的時候。或者三哥騎摩托車載我去買電池拿著多找的五百元落跑。或者學二哥裝酷寫些強說愁的東西卻無法上副刊。或者趴在窗櫺上等待唸雄女的姊姊補習回來天都那麼黑了姊姊為何不回來。那些屬於親人的快樂,教誨,罪與擔心。

屬於巨蟹座無法自拔的戀家性格,「永久住址」那一欄的「家」現在是個公有停車場。

我呆立在已經消失的97巷56號前突然醒悟到一點,這城市裂縫根本上無所不在。在台灣的城市中建築的樣式,是隨著統治者的意識型態與資本主義的需求而改變。茅草屋。紅瓦厝。町屋。三合院。鋼筋樓。當更新的建築在空間中佔據主流,原來的就成為邊緣成為城市裂縫。除非你曾經住在或生活在那個原來的空間裡,否則會在城市的遊走中對之視而不見或以觀光客眼光當作斷垣殘壁,都市之瘤或違建來看待。生活史裡的意義就這樣埋葬在城市的發展與更新之中。班雅明(Walter Benjamin)之所以用批判的眼光面對拱廊街時代的十九世紀世界首都巴黎,無非就是對於城市裂縫的真實感覺:

在那裡,他曾經有過生活,而生活隨著老巴黎城市空間的消失而退化為記憶了。班雅明因此並非真的愛回憶,他更愛生活本身。

城市裂縫表現在白樹風中的素蘭花和我搭乘高雄捷運所見的故鄉的瓦解,與一個擁有雄壯名字的城市的俗麗茁壯。從最遙遠的天空俯視。我想這捷運本身也在高雄身上產生幾道長長裂縫,它創造了流動的空間,同時也讓身邊的觀看產生了惰性。如我的從中央公園站回到巨蛋站的短短十幾分鐘,我與我的白樹風中的素蘭花已經不能多看這城市一眼。歸心似箭。我吃著不容錯過剛買的純發蔥麵包想帶著花兒回凹子底媽媽的「家」那裡。有媽媽在的地方,那空間充滿了意義,連結過去,現在與未來。那裡暫時脫離了城市裂縫的想像,高雄因此對我還是一個有意義的地方。「媽媽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熙攘攜家帶眷人群車廂中我對我的來自橋頭故鄉看過林森二路故鄉的白樹風中的素蘭花說,

「開春後要開出美麗的花朵,讓自身成為生活觀看之所在。」

植物雖然終會枯萎。但象徵永不枯萎。需一星期三天洗腎身體虛弱意志堅強的媽媽看著你的燦爛高興我就高興。你努力抽著綠葉生生不息活著,而且一個白色的含苞正準備綻放。南台灣既熟悉又陌生的陽光,這時大喇喇地從大王椰子張開的巨葉間射入我的眼簾,逆時針將在我母親的身體繞了一圈,突然暗了的天地,三十六顆星星明亮昇起。心靈空間事實上是因為人而有意義。城市裂縫中的記憶,即使過年,仍是我們夢寐以求的憂鬱。


(2009.01.31)

一直流浪下去,就到了南方

精選轉載


邱大立:一直流浪下去,就到了南方


——第8届流浪之歌音乐节综述流浪之歌音樂節




9月26日到十月4日,台湾第8届流浪之歌音乐节完美举行,台湾推动世界音乐的舞台得以再次壮大了一圈。在台湾,每年都会举行几十场大型的音乐节,而流浪之歌音乐节无疑是最独特的一个。因为它立足台湾,把目光面向全世界。无论是哪个洲际的乐人,只要你的音乐是独特的,只要你‘幸运’而又刚好被策划人相中,那么就可以参加这场一年一度堪称亚洲最重要的音乐节。而流浪之歌的发起创办人、大大树音乐图像的负责人钟适芳,同时也全程包办了第1到第8届的节目策划和音乐节筹办。她每年都不停的飞往世界各地参加各种民族与世界音乐节,在发现到独具特色的乐人与乐团后,就会想方设法的把他们采集移植到流浪之歌的舞台,台湾乐迷得以‘守株待兔’的在家门口就欣赏到来自全球的音乐豪华大餐。在前六届,大多数都在台北市大安区的大安森林公园户外举行,但由于举办时间刚好是在秋季,而这刚好撞上台湾的台风季节,影响到观众参加,于是从第7届开始,主舞台转移到台北中山堂进行。当然,这样大型的音乐节仅仅靠一家民办的唱片公司举办远远是杯水车薪,在这场一年一度的音乐节中,台北市文化局和台北县政府文化局在财力等方面的大力扶持是非常关键的。在这一方面,台湾各种大型音乐节都是有效的得到政府方面的协助才得以延展至今。而这其中,流浪之歌音乐节的至高口碑和它的巨大风险也是成正比的。如果政府方面的资金赞助不能支付音乐节所有乐人的国际交通费和食宿,那么策划人就只有采取个人倒贴。

不过,在十月4日晚上的中山堂中正厅,当策划人钟适芳告诉观众,由于长期无法解决的问题,流浪之歌音乐节从明年开始将会暂停,希望可以尽快再和大家见面时,人们对这个‘噩耗’尽管惋惜,但似乎仍在意料之中。尽管大大树从1993年就开始以唱片的形式不断引荐全球优秀的民族与世界音乐到台湾,但台湾关注世界音乐发展的乐迷,其实一直没有大幅度的提升。在今年流浪之歌主舞台可容纳三百人的光复厅,有些场次的观众上座率几乎只有三分之一,而容纳七百人的中正厅,两场上座率也不到一半。当钟适芳对大家说,她其实也想当观众时,一些流浪之歌的忠实乐迷隐隐感到了心痛。今年流浪之歌音乐节的主题是‘南’,从台湾的南部、中国的南部、亚欧大陆的南部,搭建一个‘南’国音乐风景的舞台。而当我们不小心的触及流浪之歌的声带,在‘南’的背后,何其不是另一个‘难’呢?


不过,聆听的喜悦总会淹没思索的感伤。在今年音乐节的这9天时间里,来自西非马利的吉他诗人Habib Koite(阿比·科提)、法国的六人手鼓民间音乐团体Lo Cor de la Plana(拉布蓝之心)、法国的阿尔及利亚古派摇滚三人团Sam Karpienia(卡别尼亚)、以色列的犹太乐三人组合Kol Oud Tof(声·弦·击)、菲律宾的母语民谣乐团Nityalila Band(妮提雅里拉乐团)、台湾高雄美浓客家创作歌手林生祥与日本冲绳吉他手大竹研为台湾乐迷各自展现了不同民族文化背景下的音乐溯成,而音乐节一个特别的单元则是撮合了芬兰古乐器久黑克琴手Pekko Kappi(培可·卡比)、日本吉他手大竹研、台湾琵琶演奏家钟玉凤联合嘉义市布袋镇组建六十年的传统乐团北管庆和轩共同创作完成的‘南计画’。在9月27日‘流浪到嘉义’的一站中,他们的越界合作让古老的北管音乐发出了新的呼吸。



按照惯例,今年的流浪之歌音乐节依然由旅者说故事、流浪驿站、市民工作坊、户外启幕和主舞台演出组成。在旅者说故事的单元,第一个出场的是知名客家作词人钟永丰,他的讲座主题是“寂寞是在南方向南看”。钟永丰的社会身份是原台湾行政院客家委员会主任秘书、是前交工乐团主唱林生祥作品的专有填词人,他们在今天客家音乐新浪潮中的突出位置,犹如一个客家版的“周杰伦+方文山”。在今年6月林生祥的‘野生’南中国巡演中,本来钟永丰也准备参加,但因故没有成行。9月26日上午,在台北国际艺术村的讲座中,钟永丰就今年台湾八八水灾为引子,阐述了台湾人民今天对土地的态度。全台湾最大的生产基地在南部,但为什么台湾最穷的地方也是在南部?他回忆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台湾烟酒业开放给美国后,台湾农民于1986年3月16日举行的示威游行。台湾的农业结构转换,但对台湾南部的农民却没有实质性改善。至九十年代初,台湾经济泡沫化,农业子女在都市没办法生活,只好回到农村,再度失业。钟永丰和林生祥从交工乐团的《菊花夜行军》专辑那时起,开始思考这个问题。钟永丰指出,台湾农业从一九九零年开始就处于被高度剥削的处境。他说,他希望他写的东西南部人看得懂,北部人也看得懂。钟永丰说,他的创作从一开始就放弃了国语,因为台湾南部发生的事情如果用国语来记录,他自己会恶心,会觉得做作。他要用美浓的母语客家话记录南部发生的事情。他说他最早的创作就来自南部民谣、歌谣和童谣。他表示,童谣一直在嘲讽大人世界,它没有受知识分子和统治者的干扰,那里面没有统治阶级喜欢的东西,所以会有一种遥远的魅力的召唤。当童谣演变成大戏之后就是给员外、给统治于我们的人听了。在古代,统治者用民歌教化百姓。他对比了客家童谣、广州童谣、江苏童谣的各自特点。钟永丰说,我们其实可以从边缘看问题,从边缘看核心。在谈到创作时,他说,他从来不接触家族、亲情的东西,因为他会腻、会自恋,一个人二、三十年历练的东西会废掉。他回忆以前在台北的生活,傍晚5点下班之后慢慢走到街头,却不知道吃什么。他说,


“我很孤僻,但我很想与人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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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来几天的工作坊环节里,音乐人和艺文工作者们围绕‘南’的主题,延展开‘南’音的流浪之旅。妮提雅里拉的讲题是菲律宾的独立音乐场景,台湾的许雁婷讲题是声音的风景在南方,越南的罗漪文讲题是越南的诗歌,而来台任家庭帮佣三年的范氏祥则用古韵的节奏吟唱自己的诗歌,台湾的吴欣霏则结合吟诗和南管,诠释‘河洛雅言吟咏-千年古诗歌在南岛’的讲题,来自广州的王亮(林生祥今年《野生》专辑的版画创作者)的版画讲题是‘南国少年的生活与思想轨迹’,而以色列最具影响力的乐评人、前欧洲世界音乐节论坛主席杜比·蓝兹则解述了由八十多个国家的移民所构成的犹太族群是怎样把以色列作为一个音乐熔炉,烧制出一道道古色古香的以色列音乐。以色列的声·弦·击的讲题是摩洛哥犹太音乐传统。十月2日音乐节的户外开幕演出,是在新店的碧潭高滩地举行。当地的气象局一直传闻说三场台风将接连在十月初集体袭台,但2日的晚上,一场小雨并没有驱散人们聆听各国音乐家作品的兴致。林生祥用一把月琴带来了最新的客语歌创作,也带给人们无数惊喜,这一次,他的创作轨迹是沿着钟理和的生命思路,回往梳理美浓朴素自然的乡间生活。当阿比·科提从台上走到离观众不到1米的对方开始歌唱,他只想和人民靠得更近。他温暖湿润的歌声搅合着同样质感的雨丝,成为音乐节最难忘的一幕。他的吉他演奏已经不能用‘风格’、‘技术’这样的字眼来形容,从他吉他里奔跑出的节奏,让非洲大陆的呼吸栩栩如生的呈现在人们眼前。他在演奏时那种全身心的放松,让人觉得吉他早已不再是一种乐器,而生长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妮提雅里拉乐团的菲律宾母语歌谣已经是第二次在碧潭高滩地放送,东方音乐特有的和谐曲风自然让台湾乐迷感到亲切。


音乐与创作在今天正成为音乐人需要作出艰难选择的矛盾焦点。在林生祥的专场演出时,林生祥提到一个细节,他说他的母亲今年准备退休了,她准备让自己的儿子接手。林生祥说他今年真的有两次都在考虑这件事,但他最终还是放弃了。因为他觉得自己最擅长的还是唱歌。虽然是一个轻松的插曲,但插曲后的细节却并不轻松。正由于这样的一个个插曲,才加深了人们对歌曲的理解。以色列乐团声·弦·击在十月3日的主舞台演出时,三位成员才全部到场。一身黑色长裙的女主唱说,因为在她准备参加音乐节时,她的母亲去世了。本来她准备取消这次行程的,最后她还是决定如期前往。她是十月2日晚上才抵达台湾的,那时离犹太教的传统守丧期一周还差一天。在唱第3首歌时,她说这首歌献给她的母亲,在唱到一半时,她情不自禁的开始擦眼泪。而在唱下一首时,她突然把一块红色的布包裹成一个婴儿的形状,抱在怀中,仿佛一个幸福的母亲哄着自己的孩子睡觉。她一边幽幽的唱着,一边轻轻摇晃着这个幸福的孩子,她在揣摩一位母亲的心情。我们听不懂她的语言,但我们听懂了她的灵魂。


每一首有感而发的歌都是我们的母亲。


每一个接收到这个讯息的听者都是她的孩子。



闭幕式的‘南计画’是一场crossover的大展演。而这个单元绝对是一次艺术的冒险,因为所有乐人合作排练时间只有当天下午短短两三个小时。在晚上演出中,难忘的细节一个接着一个。在阿比·科提和林生祥、大竹研合作时,他根据林生祥中文名字的发音,幽默的把林生祥的名字蓄意读为‘Sunshine’,让观众大笑不已。这位51岁的音乐人在台上彻底放松的精神状态让所有人叹为观止。相信几乎所有的音乐节乐人都已在心底把阿比·科提拜为了老师(至少林生祥用了一个词‘强壮’来表达他对阿比·科提音乐的激赏)。阿比·科提对音乐的理解是非常饱满的,所以笔者甚至认为,他可以和所有类型的乐人合作。声·弦·击乐团和妮提雅里拉乐团令人惊奇的跨界合作也是本次音乐节的惊鸿一瞬。两位女主唱在对方唱完一首歌的前半段后,很自然的接上下半段,而且毫不生硬,这种音乐的神秘融汇实在令人感叹。最后,当音乐节所有乐人集体谢幕时,那一定是在场每个乐迷心中永远惦记的一幕。当笔者看到拉布蓝之心两位成员头顶青油油的一层头发时,不禁非常感慨。9月底音乐节启动时,他们和我一样,才刚刚剃了光头。我们已经在流浪之歌的营区里共同度过了十天。


阿比·科提唱的是马利语,拉布蓝之心和卡别尼亚唱的是欧舒丹语,声·弦·击唱的是希伯来语,妮提雅里拉乐团唱的是菲律宾语,林生祥唱的是美浓客家语,培可·卡比、大竹研、钟玉凤以琴代唱。语言聆听的惯性已经打破,奔流而出的只剩下丝弦的问候和鼓乐的召唤。当耳朵聆听的方向逐渐脱离核心的控制,而朝着边缘地带移动时,听觉的流浪就已经启程了。如果你问什么是南方,这就是南方。


歌为什么流浪?因为它不愿永远只属于某一个地区或某一个族群,所以它一直伺机去越过边界,赶赴下一个现场。


人为什么流浪?因为他们一直幻想要去浏览不同的风景,去验证很久之前编织的一段想象。然后,让想象和真相汇合。


而人为什么要去听歌呢?因为歌中的人,一直是我们中间某一个化身,因为他们一直干扰着我们的内心困境:我是谁?我要去哪里?‘我’是‘我们’的几分之几?就这样,思绪的流浪一直鼓励着我们去寻找下一个聆听的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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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所淘不盡的垂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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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所淘不盡的垂淚(舞馬‧克思)

                            

                            「淚是要為自己,而不是他人流。」  –楊牧

                          

                            「所有的人都是物外親眷屬。」    –王重陽‧全真教教義      



                            「愛完整於無可挽回的遙遠裡… 」   –奎澤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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