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最西端–觀來自台南的雕塑有感

 


奎澤石頭


 


曾經滄海的灘岸仍然長出


如此古銅色花朵,迎風


立在出海口召喚歸來吧,習慣告別的旅人


眼睛通過自己的感覺成為


理論家,愛不用分析,疾藜的希望家的構成,


你不能一日或忘的台灣最西端


 


倘佯鹹味無垠,這日頭從海裡跳出再回去海


再怎麼浪漫滾燙也靜下來了,赤腳背著,和你一樣赤裸矯健的大魚


汗珠與海水同樣滋味,作勢拔河,其實我們在


大地雕塑創作,以現實主義全世界的解放繫於每一個人獲得解放的胸壑之力


這想法土土的,但怎麼看裡面都有點


我們熟悉的感情


 


那麼跟我們覆頌一遍,「繁華國境之北,


你終於在我的思念之外」,再會啦可憐的城市人工之花


走起路來裝腔作勢的誠懇,連鎖書店裡矯揉造作


的閱讀,拐彎摸角地探聽怎樣保養


才能造訪古銅色門扉,裡面有斜躺觀月


手無縛雞之力的美麗


 


赤腳背著,和你一樣赤裸矯健的大魚


汗珠與海水同樣滋味,作勢拔河,不是日與月的


抽象爭論,關於設定的主題如何


落水獲救的肥皂劇命運,狂潮暴雨的真實拍打燈塔週而匍伏復始,知識份子加上


處女座的避俗,再出十本書也沒用,你仍離林投樹的匍伏呼吸很遠


曾經滄海的灘岸仍然長出


如此古銅色花朵,迎風


立在出海口召喚歸來吧,習慣背離的旅人


汗珠與海水同樣滋味,作勢拔河,其實我們在


大地雕塑創作,熱愛勞動價值的線條固遲,你觀看,陷入其中,換個星座繫桂冠,譬如巨蟹
你在台灣最西端的海裡流動告解。


 


(2009.04.20)



戀戀赤崁樓:永遠的「寶島歌后」紀露霞台南演唱




◎ 石計生


(中華日報副刊,戀戀赤崁樓:永遠的「寶島歌后」紀露霞http://reading.cdnnews.com.tw/20081008/read/zhfk/SB0010002008100214425199.htm, 2008.10.08)

1960年代,「紀露霞」這三個字,在台灣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從民國45年到50年間,她曾經錄製唱片及登台演唱過上千首台語、國語、日語和英語等各式各樣歌曲幾乎無所不能,在那台語電影的鼎盛時期,紀露霞曾幫「瘋女十八年」、「林投姐」、「運河悲喜曲」、「桃花鄉」、「搖鼓記」等當時差不多 2/3 的電影幕後主唱電影主題曲,亦遠赴香港、東南亞各地受邀演唱,都受到熱烈歡迎,可說是紅透半邊天;而紀露霞所唱紅的著名台灣歌謠「黃昏嶺」、「孤戀花」、「慈母淚痕」等,在那收音機時代,曾經感動著無數台灣人民,朗朗上口,成為日常生活記憶的一部份,於是大家自然稱紀露霞為「寶島歌后」;而正在大家引頸企盼能聽到更多紀露霞的歌聲時,她卻忽然因為結婚退出了歌壇,使得紀露霞的歌聲剎時成為絕響,令廣大歌迷扼腕不已。

正當大家以為紀露霞的時代就這樣過去的時候,根據我所執行的國科會研究卻發現紀露霞從來沒有離開她所熱愛的音樂過。紀露霞婚後在嘉義相夫教子,卻也同時在演唱生命之路上開啟了另一個嶄新的方向,「電台節目主持人」以及「歌唱比賽評審」是這個時期演唱生命史的重要角色。這個經由田野調查才被挖掘出的事實,糾正了過去一般以城市,特別是台北為中心觀點來記錄歷史的謬誤,好像不在台北活動或不上台北媒體就不存在似地。對於嘉義人來說,「紀露霞」從沒離開過他們的生活中。她用聲音在「正聲廣播公司公益廣播電台」(正聲廣播公司嘉義廣播電台之前身)的「紀露霞時間」,從早上 9 點到 11 點,每天都會播出。播出她的歌曲,或是民間的時事種種也會播出新聞,她那時也被叫作三劍客;就是紀露霞、陳明跟翁浩,是最受歡迎的主播群。每週六日的下午也會播出 一個「歌唱會」的節目,主要是歌曲比賽,來選擇優秀的歌唱人才。比一個月後就會請台北的歌星來表演給大家看。根據我針對當時在正聲公司當樂隊的領隊的陳木根訪問的敘述,早期這歌唱比賽是要穿西裝打領帶的。那時參賽的有蔡咪咪,她也有拜紀露霞為師,另外洪第七也從中部來比賽,葉啟田也在嘉義有房子,所以也有來比。就這樣,紀露霞陪伴了嘉義人數十個年頭。

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刻意卸下明星光環的紀露霞女士,事實上,在 1990 年代以後,除了教唱工作之外,仍然持續保持著表演的動力,上電視與電台演唱。最近,在從事演唱表演工作50年的此時,自己發行了一張紀念專輯-《紀露霞 50 週年紀念專輯》,她將過去的二十餘首的成名作老歌新唱,其韻味仍然令人陶醉不已。教唱方面,紀露霞仍然以她優美更趨成熟的歌聲開設「教唱班」,在離開了多年後從嘉義又重新的回到了台北城裡這曾熟悉的演唱舞台,但台下的聽眾卻也隨著時光的流逝,每當聽到紀露霞女士的歌聲,總還是會將大家的心境又拉回至那個跳舞的 1960 年代中。但如果你以為今天紀露霞只能吸引老年懷舊歌迷你就錯了,在2006年我所主持在台北紫藤廬茶館舉辦的「音樂與社會:紀露霞和消失的 1960 年代」座談會中,現場爆滿的百人空間中竟有八成是年輕的學生或民眾,大家即使用站的也要來一睹「寶島歌后」紀露霞的風采,當紀露霞現場清唱事實上是她第一個唱的「綠島小夜曲」時,年輕人熱烈鼓掌,如癡如醉,從那一刻開始我就知道紀露霞的歌聲是永恆的,是超越時間與世代限制的。而我則注定要研究紀露霞,同時把我自己失落的1960年代,錯過的台灣歌謠時代找回來。

而說起紀露霞和台南的關係,主要是和「亞洲唱片行」有關。1957年由新加坡歸國華僑蔡文華主持「亞洲唱片行」(主建築幸運被保留下來,在台南市南區健康路一段357巷號,今名為伊藤日式料理店)製作台灣歌謠,因為重視品質音質絕佳又無雜音,成為當時歌壇的主要歌星發表新歌的中心。根據我的研究訪談,亞洲蔡老闆當時是直接至台北力邀紀露霞南下參與錄音,並與當時的「寶島歌王」文夏同錄唱片各據一面,「荒城之月」就應是第一張,之後繼續錄了至少四、五十首歌以上;同時參與錄音的也包括紅星洪一峰、陳芬蘭、鄭日清、顏華、吳晉淮、永田、張淑美和文鶯等,而當時紀露霞的「慈母淚痕」「女性的復仇」「看破的愛」成為亞洲唱片閃爍眾星中最受歡迎的曲目。同樣是1957年,台南的赤崁樓正是紀露霞演唱當時火紅的台語電影「赤崁樓之戀」幕後主題曲的演出地方。這齣戲太紅了,1971年後,還被華視改成電視連續劇播出,甚受歡迎。

現在,2008年10月8日(三)傍晚六點,由「台南歌唱藝術學會」主辦,在台南赤崁樓戶外開演「台灣歌謠之夜」,將隆重邀請紀露霞登台,演場兩首膾炙人口的台灣歌謠「黃昏嶺」「孤戀花」,這應是府城人的耳際福音。

問起紀露霞對於台南的印象,「古色古香,非常有人情味」,從前是如此,現在,未來也是如此。紀露霞正為她的重返古都台南的赤崁樓演唱而積極準備,希望為府城人帶來美好的夜晚,亦將是一些歷史記憶與成熟韻味的交織,將會是台灣歌謠歷史中另一個令人難忘的盛會…


時間: 2008年10月8日(三) 晚上7:00~9:30
地點:台南市赤崁樓文化園區(免費參加)
主題: 台灣歌謠之夜
演唱:台南市歌唱藝術協會演藝團
特別來賓:紀露霞(演唱家,寶島歌后)
歌謠解說與紀露霞介紹:石計生(東吳大學社會系副教授)
主辦單位: 台南歌唱藝術學會、台南市議會
聯絡電話:(06)293-13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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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島歌后 紀露霞 原音重現
中華日報副刊 2008.10. 09 http://www.cdnnews.com.tw/20081009/news/ysyl/T90009002008100820123392.htm


寶島歌后紀露霞昨天重回亞洲唱片舊址,從牆面上掛的唱片依稀追憶當年在亞洲錄音的輝煌歲月,並與府城多名台灣歌謠研究者交流。(記者黃微芬攝)  

 ◎ 記者黃微芬/南市報導

 慶祝重陽節,台南市歌唱藝術協會與立德大學、台南市議會合辦「松鶴長壽慶重陽─懷念台灣歌謠演唱會」,八日晚上七時在赤崁樓熱鬧展開,特別邀請五O年代的寶島歌后紀露霞到場開唱,聽得台下民眾如癡如醉,度過美好的夜晚。
 紀露霞在當年的台灣歌壇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曾經唱紅的經典歌曲不計其數,包括黃昏嶺、孤戀花和慈母淚痕等,都是當年膾炙人口的好歌,令很多歌迷至今印象深刻,因此演唱會的消息一傳出,立刻受到台南地區眾多歌迷的矚目,吸引了二、三百名民眾到現場,讓夜間的赤崁樓十分熱鬧。
 

演唱會在立德大學吉他社的演唱中揭開序幕,由陳吉山及顏金男兩人主持;此次立德大學協辦演唱會,進修推廣處出力甚多,特地出動八名親善大使到場擔任接待並遞茶水,讓民眾賓至如歸;現場還播放老歌星、老表演場所的介紹,現場瀰漫濃濃的懷舊氣氛。
 八時左右,紀露霞終於在大家的引頸期盼中上台,一連演唱孤戀花、黃昏嶺兩首招牌歌,寶刀未老的實力,聽得的歌迷如癡如醉,掌聲不斷;許久不見的紀露霞風采依舊,也親切地和大家打招呼、互動,為演唱會掀起另一波高潮。
 事實上早年有一部「赤崁樓之戀」的台語電影,幕後主唱人就是紀露霞,但當年電影是在台南拍,歌卻是在台北錄的,如今紀露霞卻是親自站在赤崁樓演唱,成為另類的巧合;而當年她唱過的電影主題曲還有多首,包括運河殉情記、瘋女十八年、林投姐、雨夜花、桃花鄉、心酸酸等都是,一代歌后實至名歸。
 
2008/10/08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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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謠、空間與回憶–石計生之紀露霞研究台南焦點座談(2008.10.08)

紀露霞談亞洲唱片行與電影赤崁樓之戀/2008年9月29日石計生田野記錄(部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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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地重遊 紀露霞話當年 中華日報 2008. 10. 09 http://www.cdnnews.com.tw/20081009/news/ysyl/HSIA00002008100900055700.htm

寶島歌后紀露霞昨天重回亞洲唱片舊址,從牆面上掛的唱片依稀追憶當年在亞洲錄音的輝煌歲月,並與府城多位台灣歌謠研究者交流。(記者黃微芬攝)
 
◎ 記者黃微芬∕南市報導

 五O年代紅極一時的寶島歌后紀露霞,八日在東吳大學社會系副教授石計生、立德大學進修推廣處組長黃慧琦的陪同下,重遊當年亞洲唱片舊址並舉行「歌謠、空間與回憶焦點座談會」,話匣子一打開,回憶一籮筐。
 十八歲還在台北商專就讀時,紀露霞就被人發掘開始灌唱片,躍上歌星一途,在民國四十五年至五十年間就灌錄了上千首的國台語歌曲,紅極一時,婚後她因為隨夫婿定居嘉義,才逐漸自台北歌壇淡出。
 在那個年代,位於台南市的亞洲唱片公司就是培育歌手的重鎮之一,早已荒廢多時,幾年前老屋再利用成為日式料理屋;昨天紀露霞因應邀晚上在赤崁樓開唱,特地提前抵達府城,利用中午時間回到健康路巷道的亞洲唱片舊址,追憶往日時光,同時與府城台語文讀書會會長顏金男、立德城鄉與資產計畫系教授邱仲銘、台南大學兼任老師陳吉山、詞曲創作者洪順齊等人對談。
 引言人石計生原本對紀露霞的歌並不熟,因為當年只是高中生的他,生活裡不是西洋歌曲就是京戲,對台灣歌謠十分陌生,前年一次偶然機會從廣播中聽到紀露霞的歌,才發覺生命中那段空白,於是開始以紀露霞的演唱生命史為主軸,著手進行「音樂作為一種鄉愁─台灣歌謠與民歌流行轉換的社會研究」計畫,試圖從紀露霞的歌,勾勒當時台灣社會文化的另一種面貌,並加以記錄,為台灣留下歌謠史料。
 石計生說,紀露霞灌錄的歌起碼上千首,但目前他只蒐集到廿一張黑膠唱片,其餘很多都已流失了,十分可惜。
 

紀露霞說,當年她到亞洲唱片錄音,有時文夏、鄭日清還會帶她去逛新町,並到沙卡里巴品嘗小吃,如鼎邊銼、棺材板等,有一年她舉辦南台灣巡迴演唱會,也曾到南都戲院登台開唱過;此外,當時歌星還要隨片登台,電影演到一半就暫停,然後主角上台來讓觀眾有機會目睹主角的真面目,刺激票房,她身為電影幕後主唱,就會利用這個機會演唱主題曲,大約半小時後恢復演出,有時還得趕場。
 整場座談會大家相見歡,一打開台灣歌謠的話匣子,興致就十分高昂,顏金男並分享他從事台灣七字仔褒歌的研究心得,聊到開心處,紀露霞還忍不住清唱了起來,歌聲依然溫柔婉約,讓人見識到這位歌后的實力,真是寶刀未老。
 
2008/10/09 0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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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計生: 請你講一下你跟亞洲唱片行的關係
紀露霞: 那時就是亞洲老闆蔡文華聽到台北有一個紀露霞,他就跑到武昌街的民本電台來找我。就問我,要不要出唱片,從剛開始不敢對我抱有太大的希望,只給我四首歌,剛開始跟文夏合在一起如「荒城之月」,想用文夏帶著我,沒想到我的唱片後來賣的很好。
石計生: 有文獻指出當時你最受歡迎的亞洲的新歌是「女性的復仇」與「看破的愛」嗎?
紀露霞:不止啦!還有很多新歌,如「慈母淚痕」也是。也有很多是由日語改台語歌,如離別傷心曲,荒城之月。在亞洲灌了四十幾首,我想應該不止,我有四張,每一張十首,應該之前還有,我現在想不起來。我當時一走在外面,街上都是我的唱片我的歌。
石計生:那時亞洲邀請你去台南,是你第一次去台南嗎?對台南的印象如何?
紀露霞:是,亞洲邀我去是第一次去台南。我對台南的印象是古色古香,很有人情味。我那時我老實說很乖,我不敢到處亂跑,去台南唱完歌就回來了。那時只有一次,文夏帶著我和一大票灌唱片的歌星,有鄭日清等人去逛什麼町,像夜市的地方,才第一次看看台南。平常除非有唱歌才過去,我不會逛街。
石計生:那你有沒有去過赤崁樓?
紀露霞:有人拍赤崁樓之戀的台語電影,幕後主唱的人是我。我有去過。但那幕後主題曲,唱過就忘了,這麼久了。那時演戲跟聲音是分開的,電影拍攝和演唱是分開的。電影在赤崁樓拍,唱幕後主題曲則在台北唱的。

▼ 站內相關文章閱讀:戀戀赤崁樓:永遠的寶島歌后紀露霞台南開唱http://www.cstone.idv.tw/index.php?pl=995&ct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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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謠、空間與回憶焦點座談會:執行石計生副教授國科會97研究計畫「音樂作為一種鄉愁:台灣歌謠與民歌流行轉換之社會研究」案,研究計畫編號: NSC 96-2412-H-031-001-)

◎ 主持人與引言人:
石計生副教授(東吳大學社會系)
◎ 與談人:
紀露霞(寶島歌后,演唱家)
顏金男會長(台南府城台語文讀書會)
邱仲銘教授(台南立德大學城鄉與資產計畫學系)
陳吉山先生(國立台南大學兼任老師)
洪順齊先生(詞曲創作者,台南大港國小教師)
◎現場紀錄與錄/攝影 :劉宏勳/黃韻庭(本案國科會研究助理)
◎ 時間:2008年10月8日(三)中午12:00~14:30
◎ 地點:伊藤日本料理(舊亞洲唱片行原址)
◎ 住址: 台南市健康路一段357巷8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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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角七號與其他





◎ 石計生

1.

老師,您現在應該還在沈睡吧!在您睡著之後您所熱愛的台灣最近流行看一部電影《海角七號》。我也看了。我終於看了。我在街頭漫無目的地行走,試著走到台大醫院前理出一個頭緒說給您聽。我先走進一個夢境般美麗的公園,就在您家不遠處的新生南路上的大安森林公園,我在音樂台上席地而坐試圖調動那天邊的雲彩。仍然是的老師,我從永康街那邊來帶著丹堤咖啡來,今天的天好藍好亮,雲好白好近,雖然偶而會有烏雲交疊在音樂台前演出著,從北向南趕著路,老師,坐在排成弧形的數不清的長椅上,暗下來的世界我彷彿看見年輕的那人摔爛的吉他兀自彈唱著,回到那恆久是春天的南方國度。為了瓶中沙。無限水平線。芒果結實纍纍的南方。老電風扇吃力地搖擺慶祝著永遠新婚的溫存。是的。我就是那年輕人終於離開我操他媽的該死的開不完會的台北。回到土土的,飄著雨的國境之南的滿州里蔚藍海岸,什麼都不做就躺在那沙灘上,讓低垂呢喃的星空擁有我以光年計算其距離的愛淹沒我以千朵萬朵壓枝低的素白花朵埋葬我過勞的閃亮胴軀。老師,我想您一定去過的,混和著鹽味的風催促著在地林投樹驕傲地茁壯著,混和著國語、台語和日語的全球音樂語言,從那天我在外雙谿308研究室迴廊所瞥見的彩虹這頭,經過台大醫院也一定就這樣一路跨越北迴歸線到了國之南境那頭吧。老師,我多麼希望此時和您能長久比肩,跟您說著我的夢想,屬於浪漫去流浪看山看水組個搖滾樂團的夢想或者也拍齣電影,說說我們那時代的故事。屬於雪霸之上稀有台灣種鳳仙花的故事。因為路途遙遠。完美而虛幻。我沈迷不可自拔於其中,老師,我故意說些令您經濟理性擔心的事,虛幻的事,希望能讓您能夠專注於醒來的事業,坐起,以炯炯有神對我訓誡說「你要試著欣賞不完美的美」。

2.

老師,您在沈睡中還聽得見我說的話吧。如您所知,台北每天都有超載的事情發生,今天我撿這有趣的給您聽。一齣票房已經破了四億的台灣自製電影《海角七號》。我也看了。我終於一個人看了。我在街頭漫無目的地行走,試著走到台大醫院前理出一個頭緒說給您聽。我從紫藤廬出來後完全無意識地在溫羅汀隨便亂走。這個轉角,那個轉角,什麼花草,怎樣建築都熟悉自然相遇。老師,我從戒嚴時代做您的學生以來,已經在這裡閒逛二十幾年了。老師家是無論如何不可能不經過的。我看著粲然明備的天空,似乎在趕路的藍天裡的浮雲自北徂南,剛好經過您家的屋頂,刺眼的光芒黯淡了家的視野。我止步。我拿起已經不太用的手機發個你收不到了也回不了的簡訊。這哀悼的浮雲我無力蹲在路旁,我想起現實是您身上插滿管子躺在加護病房腦死,老師,我想我是絕望了。如同無法寄出般。那電影裡的七封要寄到恆春郡海角七號的信箋,在一個時代轉折中絕望地塵封於記憶中,在此時眼前不遠處的加露林魚木初開或者殘餘之花分不清地被光影照得晃搖生姿又似乎顯得有些生機,說「我會假裝你忘了我,假裝你將你我的過往,像候鳥一般從記憶中遷徙,假裝你已走過寒冬迎接春天,我會假裝,一直到自以為這一切都是真的」,我咀嚼著那第七封信裡無法完成的愛,我想我已經來得太遲的加露林魚木前,風起,花落繽紛如秋之殘酷天問。

3.

老師,我曾從您的角度揣摩若來看這齣電影最喜歡那些橋段呢?我覺得會是那住在恆春郡海角七號的台灣友子的暮年背影。這也是我最喜歡的橋段。住在那雨的國境之南的偏遠地域,白髮蒼蒼已經胖了老了的青春皺紋滿佈的手遲緩地打開精緻木盒遲緩地拿起裡面的照片和七封信箋。鏡頭緩緩拉遠。淡出。淡入。來到碼頭眾人送行的場景。你提著想要一起走的皮箱。落寞地張望。終於捎來。消散顯像的彩虹。海灘上的嬉戲倩影。無限地平線。你是那六十年後堅持挽著夕陽的人。

這些交雜著日語的敘述,曾遭來台北知識份子的強烈批判,說著些「媚日」「沒有台灣主體」的論點。老師,我對這些言論沈默懷疑很久。直到自己看了作品之後,我才能斷定這一切是無的放矢。使用日語不就是二次大戰結束前出生的台灣人民如同您或我的母親那輩人很自然的生活語言與記憶嗎?即使平常不講,但在面對日本人的音樂公關友子或者久遠記憶的信箋,老師,在那樣時代轉折中的人民要表達屬於他們私人的情感使用日語在電影脈絡中是那樣貼切自然。難道我們要如同1960年代的國民政府壓制台語般,要在電影中不用日語硬以國語或台語來敘述那段櫻花般淒美分離卻在六十年後文字再見的感情嗎?這會是怎樣荒謬的橋段呢?相反地,這荒謬性也表現在對於那對戰敗的日本離開時的碼頭送行一幕的詮釋,說成是台灣人痛恨中國人而懷念日本殖民母國,進一步從「媚日」走到「仇中」,進一步狹隘化我們本來活活潑潑包容全球的視野與無限創造力。我們要問的是:劇情裡有哪一點是這樣告訴我們的呢?還是觀看者因為自己的政治立場自由心證地橫加解釋呢?這荒謬性也發生在硬要在最後的演奏時安排茂伯演奏代表台灣主體的陳達的「思想起」的論述一般,老師,難道是要純粹台灣人演奏演唱台灣人作詞作曲的歌才有所謂台灣主體嗎?我們的山風海雨如此多元廣闊吸納各方力量成就自己的美麗不才是真正的台灣嗎?E世代的年輕人今天以流行的西方搖滾風或者即時以月琴充滿實驗精神地表達混同各種可能的音符唱出自己的心聲不就是台灣主體嗎?「台灣水牛的精神是被剝幾層皮還是屹立不搖」,老師,沈睡中的您記得對我說過這些話吧。那緊抓住土地的堅毅生活,帶著土氣的、語帶髒話的流俗味道中我們卻看出一種可愛,人民在無法自己選擇的統治中混同著各種語言去表達愛恨情愁,這是生活中的真實,無可取代的雨之國境之南的彩虹情事。

4.

老師,我假裝您是醒著的睡著的人說這些給您聽,我知道您是聽得到我說話的。因為爆紅,這台灣自製的電影《海角七號》引起台北知識份子圈極多的抽象理論討論甚至意識型態論戰,但這一切恐怕把事情弄得太複雜,太沈重了,恐怕正像電影一開頭阿嘉摔爛吉他我操他媽的台北所詛咒的養尊處優的台北城裡的知識份子,只會用抽象的語言複雜的論述掩飾自己的欠缺創造力罷了。老師,我自己就是其中之一,但這次我站在影迷這邊,一起感覺這是一部幽默動人的哀傷淡淡的好看的電影,發生在台北人不怎麼熟悉的雨的國境之南美麗的域土的美麗愛情故事。恆久春天的恆春裡兩條軸線:日治末期的老師與學生間純粹的愛情因為時代轉折而未完成,和今日春天吶喊裡的叛逆返鄉異國遭遇的可能完成的愛情,跨越六十年,懦弱的男人與絕望守活寡的女人,勇敢去愛的男人與獨立自主接受愛的女人,在七封信箋的中介下這樣意識流地超現實現實感人地交織了,而且還是全球在地化地交織。有一種聲音,老師,常在心裡。「這容不下愛情的海岸,總容得下相思吧」,這一切是以能觸及我們靈魂感覺的音樂形式來表達。完美的愛情易遭嫉妒,即使真心相愛,老天也不容,因為這樣的幸福會凸顯世人為維持形式掩飾矛盾的平庸。因此,戰敗的日本使得那恆春女子一身白亭亭玉立於岸邊的張望,與躲在名為某丸輪船上的懦弱的日本男人的書寫,這一令人心碎的離別是容不下愛情的歷史海岸啊。但老師,相思可不可以呢?我在您加護病房病榻旁喃喃自語反覆說著既往的掌故是不是相思呢?如果您象徵的是台灣的一段耐看美麗的歷史,我想就是相思了。六十年後。那春天吶喊裡被擔憂的搖滾樂卻完成了愛情上的,與我們土土的,醜美的,雜種的,混血的土地的相思。

5.

老師,《海角七號》電影的最後一幕某種程度上完成您的具有高度供給與需求彈性的台灣意識的夢想:曾為台北樂團主唱年輕歌手阿嘉,勤勞不懈的客家人小米酒推銷員馬拉桑,老婆跑了離開霹靂小組返鄉的原住民警察勞馬,閩南人修機車的暗戀老闆娘的水蛙、彈月琴的「國寶」固執可愛的茂伯老阿伯,中日混血的個性小孩大大在台上共同組成了一個屬於台灣恆春在地的搖滾樂團,以現在(會隨歷史變動)居於統治支配地位的外省人在影片中「缺席的主體」的國語歡樂動人地唱出由馬勞口中說出的「我們都是一家人」可以讓老少咸宜不分族群喜歡的音樂,這直接觸動感覺的全球在地化的音樂,就是台灣意識,就是老師您一直告訴我的寬廣無涯無入而不自得的台灣人的精神。

阿嘉把信送到孑然一身年近古稀的台灣友子那裡完成了海角七號詞曲無樂不作以搖滾形式唱出後就安慰了六十年的未完成,阿嘉對著年輕美麗的日本友子接著唱出慢版的情歌「請原諒我的愛,訴說著太緩慢」舞台旁的友子戴上那孔雀之珠虛構的投影與舞台上的真實觀眾所見的疊合就預約了六十年後的跨國之愛雖然我們不知道真正結局為何可能那日本友子還是會離開。而最後的舒伯特世界名曲「野玫瑰」,茂伯在安可聲中固執地拿著台灣月琴彈奏著,然後本來已經退出春吶舞台的恆春人組成的樂團又再次上場了。阿嘉以國語唱著。然後日本流行療傷歌手中孝介受到感染也上台用日語合唱著。阿嘉展現台灣這代年輕人的禮貌優雅想下台讓位卻為中孝介拉住一起歌唱著。台下的聽眾如癡如醉地吶喊跳喊著的台灣人的真精神: 土土的善良的包容的創新的浪漫的冒險的優雅的理性的,如老師您,如我們的雨的國境之南的美麗的愛情故事。

那整齣戲裡未曾發聲的恆春友子一身素白優雅佇立引頸找尋碼頭邊的找尋,「老師,我的愛,您在哪裡?」離港的移動腳步無人回應,六十年前的悲劇在六十年後未完成地完成了,現代的友子對日本來的中孝介說:「彩虹的事,謝謝您」,因為無言的天空超現實地終於調動了那些雲彩讓驚人龐大的彩虹從海灘音樂演出的那天早上一直七彩美麗至傍晚。我托腮聆聽,老師您說 「在消散前,你要試著欣賞不完美的美」。

6.

讓通俗笑聲不斷的只有說台語才能解的幽默與恆春水天相連的壯麗蔚藍地方所發展出來的搖滾戀情起伏與台灣的歷史巧妙結合著,精緻木盒裡的照片與七封信箋從自南徂北航行的夾板上起伏的感情書寫裡旁白適時貫穿全戲,每次當這齣戲快要淪為庸俗笑鬧劇時就被那底層六十年前的未完成的愛救回,如大提琴降八度的低音在電影中淡淡的哀傷低迴著一種悲劇美學高度溢出電影院的四面牆阻隔,「老師,我的愛,您在哪裡?」離港的注目找尋無人回應,這海角七號與其他,公館溫羅汀這帆狀雲聚合急行自北徂南出港離散遠行,翻騰蔚藍轉狂濤的暴雨過馬路的城池深不可測的太平洋海中那背影自言自語:「我要熄滅我自己,以免灼傷你,但啊吾愛,我如何能在黑暗裡尋得出路?」

7.

老師,然而電影畢竟是基於現實設計出來的超現實嗎?燈一亮,走出戲院後,什麼都沒有了嗎?恆春郡海角七號,是不存在的存在的住址嗎?為亮麗海水沖刷然後漸漸地忘記那一切嗎?所有的歷史的美麗可能只剩下商品拜物的票房得獎追逐與明星崇拜,與熱潮般的知識份子論述也終將退潮化為虛無嗎?我也看了。我終於看了。現實裡我在街頭漫無目的地行走,試著走到台大醫院前理出一個頭緒說給您聽。我先走進一個夢境般美麗的公園,就在您家不遠處的新生南路上的大安森林公園,我在音樂台上席地而坐試圖調動那天邊的雲彩。而在此時公館溫羅汀眼前不遠處的加露林魚木初開或者殘餘之花分不清地被光影照得晃搖生姿又似乎顯得有些生機,說「我會假裝你忘了我,假裝你將你我的過往,像候鳥一般從記憶中遷徙,假裝你已走過寒冬迎接春天,我會假裝,一直到自以為這一切都是真的,然後,祝你一生幸福」,我咀嚼著那第七封信裡無法完成的愛,我想我已經來得太遲的加露林魚木前,風起,花落繽紛如秋之殘酷天問。

(2008.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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