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奎澤石頭
繞射的稻浪
繞射的稻浪
◎ 奎澤石頭
說我脫離現實也好我不在乎
風吹起伏連續彈奏我莫逆堅貞的立志
翻轉渴望的心讓光從指尖流逝
一波波黃綠鄉間降b大調旋旋遺忘憂鬱
為藝術不悔說我脫離常軌也好
我不在乎短暫的歡愉就短暫天已微明
琴的拉長影子遠離逐漸的高亢
成熟因而垂下穗眉豐富眼神交換
朝生暮死痛快暢飲雲朵美殉陰晴未定
躲藏的心說我瘋狂也好我不在乎
瀑崖萬丈捨身一縱風吹浪低
純白色的花翩然,在曲終
人如何散目睹稻禾尚饗人間
2005.5.31
奎澤石頭「真實裂縫」與洛夫「反常合道」長詩美學的參差對照
研究論文:「詩化的現實」與「現實的抒情」:兩種長詩美學的參 差對照
引自: Asian Journal of Management and Humanity Sciences, VoL 1, no.3, pp.494-511, 2006.
⊙ 作者:蔣美華(國立彰化師範大學國文系)
「現實」詩作與「抒情」詩作,「現實」詩人與「抒情」詩人,都是在參差對照的情境下 所襯顯的異同互植。在筆者所撰述的這篇論文中,根據六家詩人對於「現實」詩作與「抒情」詩作的義界,將陳克華、奎澤石頭、簡政珍這三家定位為「詩化的現實」詩人;復將葉維廉、洛夫、楊牧這三家定位為「現實的抒情」詩人。並將這兩種範疇,再區分成六種面向的美學姿影:「科 學語言」、「真實裂縫」、「語言存有」;「無言獨化」、「反常合道」、「為人而作」。「現實」詩作的美學層級,從「目的論」到「超現實」再到「詩化的現實」;「抒情」詩作的美學層級,從水仙情結到「純情」、「慣性的抒情」再到「現實的抒情」。「詩化的現實」詩作之詩心, 以他(她、牠、它)者的經歷為詩中人的敘述語調,感同身受;「現實的抒情」詩作之詩心,則以詩人自身體驗為詩中人的敘述語調,推己及人。這兩種長詩美學的極致,體現著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無諍之辯-就詩藝而言,是「道近乎技」;以詩質來論,是圓轉舞姿;至於無緣大慈的仁 民愛物情操,則是月映千江地躍然於阡陌詩行。
關鍵詞:現實、抒情、洛夫、葉維廉、楊牧、奎澤石頭、簡政珍、陳克華。
三
奎澤石頭「真實裂縫」與洛夫「反常合道」長詩美學的參差對照
奎澤石頭在《時光飛逝》詩集的〈自序〉中說: 創造力的堅實基礎為何?從來不是一個問題。惆悵的來源是詩與真實的裂縫。貼身的狐疑,不解詩的虛實交織,印象浮水印的疊合,造就了落差的張力18。
奎澤石頭「馳騁於詩的國度,其中追尋的跌撞、探索與實驗,都將現實生活的 起伏予以錘鍊、轉化19。」-詩的「創造力」,是「錘鍊、轉化」於「現實生 活」;「詩的虛實交織」與「詩與真實的裂縫」,正是奎澤石頭關於「詩化的 現實」之義界。誠如楊牧〈奎澤石頭記〉所云:「藝術的想像竟無時無刻不受 理性知識的檢驗、監察,強烈要求它(藝術)不可過度傾倒感性官能的悲喜,而 必須謀求通過介入的外在觀察而獲得的我們所謂的知識經驗,相對於一般官能 之間,這雙重取向一平衡的點,以它(藝術)為基準支持起我們堅實並且愉悅的 論述20。」「藝術的想像」與現實的真實,兩者之間的情理辯證,構築了詩作 的美學深淺。
洛夫〈詩的語言和意象〉一文道:蘇東坡說:「詩以奇趣為宗,反常合道為趣」。所謂「反常」,就是使 平凡而互不相干的、或相互矛盾的事物,作一種新穎而突然的結合;以 產生一種新的美學關係,目的在求得一種驚奇效果。……但實際上卻又 符合我們的經驗,符合我們的內在感受-這就叫做「合道」。光是「反 常」,詩語言必然失去有機性的生命,而成為一片渾沌;故還必須合於 我們經驗的真、或想像的真。……這種語法最大的功能,乃在使讀者從 熟知的世界中,獲得新的經驗和令人驚奇的發現21。
洛夫推崇東坡「反常合道」的詩趣-魚躍鳶飛的詩語言,有著語不驚人死不休 的原創性。布魯克斯(Cleanth Brooks,1906-1994),在〈悖論語言〉(The Language of paradow)一文中,強調所謂的「悖論」(弔詭、似是而非),意即表面上荒謬,而實際上真實的陳述;透過事物表象,繞過語言這工具之笨拙,而表達語言背後的真相-
柯爾律治(Coleridge)後來代他(華滋華斯,Wordsworth) 說明這樣做的目 的,而他明白明白指出 Wordsworth(華滋華斯)在努力使用悖論語:「華滋華斯(Wordsworth) 先生…… 視為自己目的是給日常事物以新奇的魅 力,是激起一種類似超自然的感覺。其方法是把我們思想的注意力,從習慣的嗜眠症中喚醒,引導我們注意眼前世界的奇美22。」
對於華滋華斯(Wordsworth)《抒情歌謠集》的「處理方式」,柯爾律治(Coleridge)認為是「悖論語」。誠如簡政珍在〈似有似無的「技巧」〉一文中所言:「十九世紀的英國詩人與詩論家柯勒奇(Coleridge)就說:「詩就是要喚醒人昏睡的知覺,而讓我們日常熟悉的事物展現不熟悉,而顯現新鮮感23。」布魯克斯用莎士比亞的話來說:「斜過來試試,拐彎抹角地找出直截了當」;「科學使用完美的球形,他的進攻是直接的;藝術的方法,我相信永遠不可能是直接的-永遠是拐彎抹角的24」。簡政珍〈詩與現實〉一文中也說:「布魯克斯在論述『弔詭』時說-詩正如莎士比亞作品裡的滾木球遊戲,木球不是正圓形,因此滾球的人需要用迂迴的弧度,才能滾進目標25。」關於希克洛夫斯基(Victor Shklovsky’s)的「反熟悉化」(defamiliarization)26,簡政珍〈似有似無的「技巧」〉一文有如下的論述-「為了讓觀者或是讀者能有生命的躍動感,作品要將描寫的對象陌生化,以免墜入習以為常的認知27。」詩的這種方法,只不過是正常語言的發展,而並非正常語言的歪曲。」
本節擬以-
(一) 奎澤石頭(1962-)(2003)。〈熱遮蘭城〉組詩(2002 年,9 首,176 行)。 載於時光飛逝(初版,296-313 頁)。台北,台灣:唐山。
(二) 洛夫(1928-)(1990)。〈天使的涅盤〉組詩(1990 年,5 首,291 行)。載 於天使的涅盤(初版,103-125 頁)。台北,台灣:尚書。
參差對照奎澤石頭「詩化的現實」與洛夫「現實的抒情」長詩美學中,前者「真實裂縫」與後者「反常合道」之意趣洞天!
奎澤石頭〈熱遮蘭城〉組詩,以「1」至「9」的阿拉伯編號的九首詩作,織就成一首有機的長詩。「熱遮蘭城」,其英文名稱亦見於第八小節的末兩行-「偉大的/ T’CASTEEL ZEELAND」,當我們以「入門收費新台幣肆拾」的門票進去參觀,門額上即刻有「T’CASTEEL ZEELANDA GEBOUWEDANNO 1643」字樣,意思是「熱遮蘭城建於 1643 年」。「熱遮蘭城」即「安平港」,荷蘭人於 1623 年(明天啟三年)棄守澎湖,轉佔安平,築木柵堡壘,初名奧倫治城,後改名「熱遮蘭城」。1661 年(明永曆十五年),鄭成功的軍隊直指臺灣,先陷赤崁城,再攻「熱遮蘭城」。
奎澤石頭是在 2002 年 7 月中旬,創作〈熱遮蘭城〉一詩,遙想台灣四百年的改朝換代:異族如荷蘭、日本等;原住民與閩南人、客家人,以及 1950年國民黨帶著外省族群兩百萬人的遷徙。滄海桑田,撫今追昔。試以〈熱遮蘭城〉組詩的第七節為例:
拋花而逝,一覺醒來
啟迪某種非線性運動
越是靠近細看的瘦井
面照浮光掠影動人心魄
佝僂青春飛出彩蝶蛹之生
街角婦人肩負拾荒的
斷垣,同樣飢渴歲月入定時光
倒退進入壁畫淑女窈窕斑駁
手執國家一級古蹟保護令
踏花歸去馬蹄猶留
按圖索驥的芬芳,忠實
鞭策巷道泅泳炎夏烙印涼沁
牽掛一種會想起的 羽狀
複葉, 標誌不是顯性基因的
大葉銀合歡 到處
守護,可攜帶式
明信片,一模一樣等比例
縮小 城,存在不存在的
蛹,傷口,固若金湯包紮
小心翼翼卻忘了 瘦瘦的井
蝶不斂翼,對你而言。
(奎澤石頭,〈熱遮蘭城.7〉組詩,308、309 頁)
首先,是「花」、「樹」的意象:「鬱金香」指涉著「荷蘭」-「商賈沿集外 城綿延平鋪/鮮豔花紋暗示同語反覆,古早味/當令的異服奇珍濃眉大眼信心滿 滿/乘風帆來的久違了的鬱金香」。「海棠」意謂著中國-「經年累月,瓊崖 海棠盛開合抱的/甬道,大開,時間凍結於結果/稜形堡壘安頓飄移的神智,著 陸/第一次壯觀的歷遊,夏至,雨停了」。
「雀榕」、「雞蛋花」、「Cassia fistula(臘腸樹)」(第三節),象徵著台 灣-「雀榕纏繞」:落葉性喬木,因為雀榕經常結實纍纍,且每每在果實成熟時落葉殆盡,讓鳥兒從老遠就可看見一樹豐盛的食物,紛紛前來啄食。而無法 消化的種子就隨著鳥的排泄物四處飄落,不論是落在泥土上或其他植物身上, 常有發芽的機會,故稱之為「鳥榕」。「鵝黃色調渲染雞蛋花」:落葉喬木, 可高達 5 米,多分布於公園;由於開在頂部中的五瓣小花花冠,外部為白色, 中心為鵝黃色,因此俗稱為「雞蛋花」。「追想曲口哨裡哼著南部人的/學名, Cassia fistula/永遠離不開泥土的/落葉大喬木」:「Cassia fistula」,俗名「臘 腸樹」,多生長於公園,在花期時,樹上會掛滿一條條的黃色花朵,由於長而 下懸,「黃花一串長長望港」。至於「銀合歡」,由荷蘭人在三百多年前引進 台灣;葉為羽狀複葉-指涉著外族「佔領的意志」,「孢子混著風塵醒來/邦 鄉是浮雲」;而葉落歸根,「歸鄉是必要」。
其次,「四百年」的台灣「輪迴」於「恨與戰鬥」的血淚之中:「碑銘 陰刻著歷史如此/輝煌的佔領砲口拮据度日」-統治者曾經有著「輝煌」的功 勳,一旦失勢,也只能潦倒「拮据」。「傳令的羽檄在標本室躺著/荷蘭文構 成,攤開的/招降納叛,朝代轉換英雄/背後還有繼起的」-清將「繼」國姓爺 而代之。「齒輪帶動古城的聚焦沒有/出路,玻璃珠內的攀藤倖存四百年」;「武士刀即地睥睨四十五年輝煌」-種族的對立、族群的隔闔,導致「一滴淚為誰掬」?在「舊與新,藍與黑,找不到/大時代的矛箭與長槍/上鎖的玻璃展示人這個物種/恨與戰鬥的需求」;而「愛你的敵人」、「久放菩提葉」,也許是了然於「聚散無常」的遊客如詩中人般,「展現笑顏正是言語之外的/生存決心」!
站內奎澤石頭〈熱遮蘭城〉全詩搜尋: http://www.cstone.idv.tw/index.php?pl=429&ct1=29
註釋:
19 奎澤石頭(2003)。自序。載於時光飛逝(初版,1、2 頁)。台北,台灣:唐山。
20 楊牧(2005)。奎澤石頭記。載於人文蹤跡(初版,101 頁)。台北,台灣:洪範。
21 洛夫(1981)。詩的語言和意象。載於孤寂中的迴響(初版,17 頁)。台北,台灣:東大。
22 布魯克斯(Cleanth Brooks)(2001)。悖論語言(The Language of paradow)。載於趙毅衡(編選),新批評文集(一版 一刷,294、295 頁)。天津,中國:百花文藝
23 簡政珍(2004)。似有似無的「技巧」。載於台灣現代詩美學(307 頁)。台北,台灣:揚智。
24 布魯克斯(Cleanth Brooks)(2001)。悖論語言(The Language of paradow)。載於趙毅衡(編選),新批評文集(296
頁)。天津,中國:百花文藝。
25 簡政珍(2004)。詩與現實。載於台灣現代詩美學(84 頁)。台北,台灣:揚智。
26 希克洛夫斯基(Victor Shklovsky’s)的「反熟悉化」(efamiliarization),見高宣揚(1990)。結構主義(64 頁)。台 北,台灣:遠流。
27 簡政珍(2004)。似有似無的「技巧」。載於台灣現代詩美學(306 頁)。台北,台灣:揚智。
在寫詩與寫思想之間
1. 在苦悶的年代找尋自我
從小在高雄成長的我,所處的是一個苦悶的時代。唸書的過程一路過來都在聯考的壓力之下,時常陷在一種尋找自我與求取知識的掙扎中。而為了紓解背後所隱藏的「存在的苦悶」,當我進入高雄中學時,就常躲在自己寫的新詩,與雄中的植物園裡讀赫塞的小說,在《流浪者之歌》、《玻璃珠遊戲》之中尋找自我。記得雄中植物園裡有一顆樟樹,它反覆出現在我之後寫的詩中,那是一種生命的象徵。進入雄中以後其實不太清楚自己未來大學要讀什麼,雖然家裏希望我唸丙組當醫生,但我知道那不是我的興趣,所以後來就進入台大森林系就讀。進入森林系比在雄中快樂太多了,前兩年在溪頭實驗林實習,因為實在太有興趣,特別是對於認識植物的奇怪狂熱,我的「樹木學」還拿到全班最高分。當時,我也到哲學系修郭文夫老師「柏拉圖哲學」的課,受他的啟蒙非常大。郭老師上課旁徵博引,結合詩與哲學的教學風格,就像尼采的哲學,非常的迷人。
第一次上課時他告訴我們什麼是「philosophy」,philo就是love,sophy就是wisdom,愛好智慧的人就是追求哲學的人,這句話啟蒙我非常深。之後,我才了解什麼是自由的思想,什麼是對真理的追求。他說,「每個愛好智慧的人,是一個problem-seeker,就是追尋問題的人,不斷地找出問題,解決問題,而人真正的焦慮在於問題跟問題之間的空隙。」確實到後來,從求學到日常生活的實踐,我一直在印證郭文夫老師的這段話。順境時,知道自己以智慧的方法追尋到而且解決了問題,遇到低潮或困難時,就拿這話來自我勉勵,深信秉持柏拉圖信仰真、善、美之心,一定能走過。
在森林系讀完兩年後面臨現實的思考,決定轉到經濟系,剛開始時很不適應,因為經濟學的要求精確和我自己綜合創造型的思考方式有所牴觸。這痛苦的超越則來自兩個方面的助力:一個是我當時的導師吳忠吉先生,另一個是自我的閱讀。在那戒嚴的時代,透過和吳忠吉教授在他研究室的聊天啟迪,瞭解了經濟學也是面對資源分配不均的政治社會問題,如亞當斯密的《國富論》的探討,這才體會到經濟學不完全是量化科學,而是一門「政治經濟學」。另外,因緣際會之下,透過台大社團大學新聞社的秘密讀書會,直到接觸了當時是禁書的馬克思的思想才對經濟學茅塞頓開,他的跨越經濟學、社會學、政治學、歷史學的理論的高度綜合性與批判資本主義的深度,令我幾乎廢寢忘食地閱讀它的主要著作,像《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資本論》等,也奠下了我未來決心在學術上以馬克思為主要論述的思想軸線。
也因為如此,讓我投入當時的學生運動,身為主要參與者之一的我在那個過程中,對於「學習」做了重要的反省--讀書是為了什麼?記得那時候同學們紛紛計劃畢業後不是到美國唸書,就是到銀行上班。但我的問題卻是讀書為了什麼?對於社會國家有什麼幫助?這一直困擾著我,所以我選擇先去服兵役。
2. 從社會學擴大思想視野
約是一九八八年,當兵退伍後,經由吳忠吉老師的介紹,我在立法院為黃煌雄先生(現任監察委員)當了好幾年的國會助理。那時台灣剛解嚴,社會力正瘋狂地被釋放出來,社會運動風起雲湧進行著,我因為大學時代運動已經搞過頭,很想靜下來找個地方,除了養活自己,也能就近觀察時政,並安心讀書、寫詩。在這種心境下,黃先生的學者與政治家之間的風範,也頗能接受我的獨特個性,於是立法院與黃先生主持的台灣研究基金會,就成為銜接我的大學時代與研究所時代的最為重要的橋樑。
後來在一九九一年決定回到學術界,考進政大社會學研究所。讀社會所的原因實在對社會問題已經看不下去了。在當時劇烈動盪的台灣,當時立法院前天天有人抗議與示威遊行,從農民、工人、股票族、學生、與婦女,幾乎毫不例外地將立法院門口當成最大的戲劇舞台。哀生民之多艱。大學時代的運動沒有解決問題,反而創造了新的問題。因此,我深覺這些社會問題不經過學術上的、思想上的錘鍊是無法理解與解決的。在政大社研所,那時候我大概最能安心讀書,因為脫離了台大學生運動的風暴圈,在政大沒有人找得到,剛好躲在那邊看書。
那段期間對我而言是一個重要的轉折。我的視野慢慢從馬克思到韋伯、涂爾幹,以及後現代的思想家傅柯、班雅明、布希亞、布爾迪厄等,開始從一個新的視野,而不是從一種教條、一種思想來理解這個世界。我從寫碩士論文時的指導教授哲學系楊世雄先生的著作與教誨看到了一個「新的馬克思」,一個過於追求整體的堅強思考邏輯,卻可能造成實踐上的災難的弔詭。雖然,基本上,透過馬克思的理論,我更了解到人如何活在世界上免於被剝削、免於被不公正的對待,而思考人存在的價值。其他的思想家,在我日後的讀書生涯中,均是以馬克思的論敵的方式出現,用這種方法,每每有意想不到的創見與收穫。於是,我的學術世界已經開始具有一種超越任何一個思想家支配的潛能,獨立思考、批判性地對待理論與實踐的過程。
研究所畢業之際,美國伊利諾大學來台灣招考博士生,因為我三年來成績優異,經由面試,於是就拿了四年半的全額獎學金到芝加哥唸書。在芝加哥唸書是我生命中非常愉快的階段,雖然當時我已經三十四、五歲了,而同學都是二十幾歲的美國人,我第一個感覺是我們的成熟度跟他們差不多,我們成熟度竟落差十歲左右!在四年留學的過程中,徹底打開了我看世界的眼界。芝加哥的雄偉、多族群、藝術性、與傳奇性,每天都讓我發現新的東西。這些感受後來都收錄於詩集《在芝加哥微光中》。學術上,我的美國教授Katherine S. Crittenden、Anthony M. Orum、Xiangming Chen與加拿大英屬哥倫比亞大學(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的Terry G. McGee對我的關懷及多元啟蒙,讓我真正從台灣的視野走向國際化、全球化,同時也能反過來從芝加哥這個global city了解台灣在世界上的位置。
花了四年的時間完成了博士論文,返國後直接到了東吳大學社會系任教。在我研究領域之一的〈藝術社會學〉中,試圖經由在課堂上對於藝術的形式,如詩的領域的探討,抽繹其普遍原理,而擴展到美學的領域。探尋的過程中雖然有很多的波折,但我了解到社會正義的實踐固然需要一種運動的形式,但在歷史轉變的過程中,可以綻放出更多的形式來完成,運動是一種,文學的形式也是一種。因為社會正義的實踐是為了完成真、善、美作為人類生命的普遍追求,這種美學的追求,從永恆的向度來看,必須自由出入於社會運動與藝術創作之間。我目前的命運走向,以詩的傾斜比重,凝鍊美學的高度,揭露社會的與個人的惆悵。
3. 在文學中開出生命的花
其實「文學」從小就一直跟著我,因為父親是國中國文老師,記得我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坐在客廳竹椅上,看他帶著老式黑框眼鏡批改作業或吟哦唐詩,每到我的生日收到的禮物就是毛筆跟四書五經,所以受到很好的國學教養跟父親的風範有很大的關係。於是,開始對文學產生興趣,我覺得「文學」是一種前世的記憶,你會喜歡哪一個作家,誰的作品是一種因緣,如同社會學家韋伯所說那是一種「選擇性的親和」。
在我們成長的年代裡有幾個大詩人,像楊牧、余光中、鄭愁予等,這些詩人中影響我最大的是楊牧。記得大學聯考重考時,在高雄遠東補習班旁的一個釣魚池偷閒看書,因為過度入神整個人就掉進了池裡,惹得補習班路過的學生和釣客哈哈大笑。當時,手裡拿的就是楊牧的《海岸七疊》。當時閱讀他的文字感到非常驚訝,這麼深厚的中國古典文學素養竟然可以伴隨很多現代化的語彙,揉合在詩中而且安頓得這麼好。這讓我想到,古典文學應如何回應當代光怪陸離資本主義社會,這個落差如何處理,現代詩或許是一個出路。
也就是受了楊牧的啟蒙,所以在台大唸書時加入現代詩社。現代詩社中的幾個好朋友,廖乃賢、高榮禧、許銘義等人,對我的啟蒙也很大,讓我在同儕之中建立自信,所以詩對我的影響是在朋友、先輩跟父親的啟蒙交錯產生的。我認為詩是一種自我生命的記錄,將近二十年之後,一九九九年出了第一本詩集《在芝加哥微光中》,二○○一年出版了《海底裏開滿了花》。以及二○○三年由唐山出版的《時光飛逝》,文學的力量就是在這樣的氛圍下拓展開來。
對於文學及藝術的追求我曾經非常掙扎,不諱言地大學時代常陷在一種存在的痛苦、自我追求的困惑及自我矛盾,曾經幾度自殺未遂。當時家人希望我當醫生或從商,這是現實的考量;而我心中對美的追求跟涉獵則是永恆的考量,這樣的掙扎讓我的精神狀態非常不穩定。文學藝術在我身上變成為一個重要的影子,我認為是到芝加哥後才確定,之前我一直不太確定我是不是一個能夠寫詩的人,困難在我的內心永恆跟現實的拔河。
在完全脫離台灣去到芝加哥後,一個大半年大雪紛飛的零下國度,常常面對窗外多變的楓樹林景緻,我才慢慢體會可依自己的意志完成詩的創作,掌握大學時代就已發現的詩的「內面空間」,以一種專心而渙散的眼神,耑索意象轉換至象徵的醞釀、發酵過程的秘密,找到每個創造力量的來源。所以,完成一首詩的速度越來越快,文字的運用越來越自如,在芝加哥的那段日子,讓我在學術研究之餘清楚找到生命的另一條路--我也是一個可以寫詩的人。
4. 社會學是我專業的業餘,詩是我業餘的專業
我曾在詩集《在芝加哥微光中》裡寫過一句話,「社會學是我專業的業餘,詩是我業餘的專業」,怎麼說?「社會學」是我的學術志業,我的專業,但就心靈深處來說它只是一個業餘的事情。社會學的力量對我來說無入而不自得,它被定位在對莘莘學子的啟蒙,這個啟蒙當然是非常行動式的,不只是知識的追求,而是應該介入社會,從中擷取智慧。因為從我個人的求學經驗,獲得了一個結論,學術與知識的象牙塔式的自我膨脹並無益於我們對於社會問題的理解與解決。所以,我所認定的社會學是一種以理論、思想、與方法為行動基礎的過程,應該從當下的社會著手,思考,討論,反省。接受電視訪問批評社會現象的方式是其中的一種展現。但這個專業的業餘並不能觸及我的內心深處,也就是對於美的追求。
對我來說內心世界最高層次的美的追求是透過詩來完成。其實周遭的人很少人知道我寫詩,這是一件好事。這確保我的躲藏能產生更大的觀察空間。但如果要歷史給我評價,我寧願被稱為一位詩人--奎澤石頭,而不是做為一個社會學家--石計生。因為我認為從美學的角度來看,詩是比較可以掌握高層次的美的形式。文學及藝術的追求,是每個人存在最根本的力量。外在的學術的地位、社會的位置再崇高都沒有用,因為那都是虛幻的,讓內心得到辯證的安寧,在美學及文學形式的掌握才有可能。社會學彷彿是上天要我盡的責任,詩卻是我下一世輪迴還想擁有的東西。
詩、文學做為我內在根本的動力,社會學做為我介入、關心這個世界的武器,這兩個東西對我來說是不可或缺,而且是相互滲透的。我寫的詩常蘊含著很強的社會意識,而我也在我的社會學教學及啟蒙學子過程,運用詩閃爍動人的力量介入社會學的講學。這兩個力量的相互滲透將是我未來繼續對社會盡責最重要方向,就如哲人蘇格拉底所說,「Know yourself!」了解自己的能力才華,如果大家都能真誠地去追求,我認為每個人都是天才,每個人都是詩人,每個人也都是社會學家。
一顆鑽石可以散發出六十四面體的璀璨光芒,若一個人的生命如同一顆珍貴的鑽石,我選擇社會學跟詩做為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面。也許目前為止沒有面面發光,但我自許未來可以面面發光,讓更多人從我的生命經驗獲得啟迪及感動,這不是一種自我標榜,而是來自內心深處真誠的呼喚,如面見已是藍光的窗雪。
他也是石計生,社會學家。美國伊利諾大學芝加哥分校社會學博士,現任東吳大學社會學系副教授。右手寫思想。出版學術著作集《意識形態與台灣教科書—對於台灣中小學社會科學教科書之研究》(前衛,l993)、《馬克思理論與當代社會制度》(揚智,2000)、《宜蘭縣社會經濟發展史》(宜蘭縣政府,2000)、《地理資訊系統社會學》(儒林,2001)、《社會科學研究與SPSS資料分析:台灣資料庫的應用》(雙葉,2003)、《人文社會地理資訊系統—理論、資料與Major GIS解析》(儒林,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