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世濟民,乃若其情–吳忠吉教授紀念文集》收文公告





◎ 終於的合照(石計生與恩師 吳忠吉教授,台北/溫州街/吳宅,2008.11.06)


人影。想像中或者真的來臨。檀香裊裊。這時穿出了隔絕的玻璃。您和我。死與生。慢慢與那光線結合。我們的明燈彼岸仍在。中間踏空與墜落的落葉,無聲無息。彷彿只是謠言與傳說。

◆ 經過2008.11.06下午三點半,在台大經濟系二樓會議廳舉行的治喪會議決定,將由吳忠吉教授的入室弟子石計生,也是現任東吳大學社會系副教授,擔任《經世濟民,乃若其情–吳忠吉教授紀念文集》的策劃兼執行編輯。

敬請吳忠吉教授的台大經濟系同事、消費者文教基金會故舊、行政院勞工委員會舊識、國家通訊委員會(NCC)同仁、八0年代學運世代(受過吳老師教誨的)青壯年教授、台大、師大、政大、與其他台灣各大學上過吳忠吉教授經濟學課程的學生們,和所有親朋好友,將你們對於吳忠吉老師的愛與懷念化為文章

註明你的姓名,職銜與和吳老師的關連,直接於2008年11月12日(三)前以電子郵件方式寄給石計生(cstone@scu.edu.tw),以利編輯(文長請勿超過8000字,亦歡迎提供老照片,錄影或上課錄音檔)

本紀念專輯將於2008年11月22(六)出殯公祭(台北第二殯儀館景仰廳)當天發送,送完為止。

因為受過吳忠吉教授照顧過的人非常多,若有希望收到訃文者,請於本星期日(11/9)前也e-mail給石計生,告知姓名住址,將立即處理。

亦可請直接下載電子訃文




《經世濟民,乃若其情–吳忠吉教授紀念文集(1946-2008)》策劃兼執行編輯石計生 哀感謝



這時黯淡的夜–悼我的老師吳忠吉(1946-2008)



老師,剛剛我去監考大一社會學的期中考,巡視一回,回來研究室,天半明半暗之間,我端坐焚了檀香的桌前修改即將要到北京大學發表的學術文章,心裡還是想著怎樣催一催唐山書店,把馬克思學的要獻給您的書改好正式出版,帶到台大醫院唸給您聽。一通社會系秘書轉來的辦公室電話完全讓我的希望破滅了。您的兒子打來的。用沈靜的口吻說您已經於2008年10月30日過世。我噙著淚水不願意在後輩前失態。但是。老師。當我聽到師母的聲音我就崩潰了。潰堤的淚水泣不成聲。師母說您從過世的第一天就在找我。大家都想聯絡我這個幾乎不用手機的人。誦經的師父也提起我。到了做頭七的今天。終於找到了我這個再次喪父之人。才知道為何這幾天一直轉轉反側無法入眠。

師母電話裡說,我就像您的孩子。情同父子。您一直都惦記著我的日常生活和學術生命。老師。自從在戒嚴時期的台大做您的學生以來,我從來就把您當作我的親人,我一生中不可或缺的典範。1994年我父親過世,沒告訴您。我記得後來我們聯絡時,您非常生氣地說:「這麼大的事情,為何沒告訴老師,這樣我一生都不會原諒你!」老師,我那時到底基於怎樣的心理我也不知道。或許是叛逆。一種心理的故意的距離。對於最親近最愛的人總是隱晦躲藏不提或者離的遠遠地。老師,我本來以為我也當教授之後就成熟了,不會再有這樣的心理了。但是。這次又發生了。我總希望以最為完美的姿態面對所愛。要「最完美」。所以就想把您所教導我的經濟學的部分所出版的書,要以在扉頁上書獻給您的姿態帶在身邊,再回到台大加護病房4B2唸給您聽。但是。老師。我又太遲了。我很懊悔。我再次的喪父,卻不能即刻在您身邊課頌地藏菩薩本願經。在今天晚上還有課的必須徹底精神分裂地面對學生。心中的痛苦無法言語。老師,這時黯淡的夜,完全說明了「社會人」的無奈。

老師,您是能瞭解的。但我無法接受您以63歲之齡離我而去。上天是不公平的。竟如此冷血奪走師母的先生,您孩子的父親與我的生命的重要構成一角。爾今爾後。老師,我的生命是殘缺的了。有一個地方是無法被填滿的了。是永遠在黑暗裡找尋出路的徬徨。是一種我對於您所造就我的一切的無法報答的創痛。我何其幸運,有您這樣的 父親,在那戒嚴時代導引,鍛鍊出我和您一樣從三重埔路邊賣鞋混跡現實苦讀自修成為教授的鋼鐵般的生命意志。我何其幸運,有您這樣的 父親,讓我總是學您面對難題,心懷溫暖與科學的精神勇於面對。我何其幸運,有您這樣的 父親,讓我雙腳緊緊和台灣這塊土地關連,永遠看著我們的山我們的河,並且不忘從兩岸,從亞洲,從全球,從最大的格局設想解決台灣的生存難題,找尋出路。「經世濟民,乃若其情。」老師。您記得您曾稱讚我的我在台大經濟系畢業紀念冊上寫的畢業感言嗎?您說我的文采真好。怎麼想出「經世濟民,乃若其情」這八個字。我那時在您法學院研究室中傻傻地笑著說:「想著老師表面嚴肅,內心溫暖的臉龐,我就寫出來了。」然後我們一起大笑。

老師,要看到您的笑容真不容易啊。我一直珍藏著一些。這時黯淡的夜,校園鐘聲響起。必須停筆。催促著我去盡一個做為大學教授的責任。春風化雨。百年樹人。接續您的事業。 父親。作為您思想上的兒子,我會繼續您的事業與看顧師母。老師,明天去您家憑弔時,我會跟師母請一張您的照片。放在我的研究室案頭。安我腳步。慰我心傷。雖然我知道您在天國會一直看顧著我。老師。研究室外黯淡的夜有盞孤燈在那裡兀自明亮著。人影。想像中或者真的來臨。檀香裊裊。這時穿出了隔絕的玻璃。您和我。死與生。慢慢與那光線結合。我的明燈彼岸仍在。中間踏空與墜落的落葉,無聲無息。彷彿只是謠言與傳說。

(2008.11.05)



楊牧:抽象疏離──那裡時間將把我們遺忘(上)



◎ 楊牧

(東京大學應邀演講全文)

在生命某一階段剛開始的時候,我忽然發現屢次被人好奇追問,根據個人經驗,他們總是說:詩究竟是怎麼才發生的?我想這應該是生命中一階段正在開始之際,但也不太確定,也許是一個階段剛結束的時候,就有人這樣問:怎麼會想到寫詩?為什麼選擇了詩,而不是別的?我在錯愕之餘,也多少還即席整理出一些答案,關於記憶裡如何鋪紙抽筆,試著在文字的結構安排裡追逐無窮盡的虛與實,以之賡續,捕捉孤獨時光的幻想,如此縹緲,不著邊際。但我知道這些充其量只能算是我們心智未曾設定以前,生命裡自然就有的偶發現象,縱使頻繁出現,終於不能讓我們通過它,就更了解自己。我應該承認,甚至我的那些答案也大都是後設,無限定的,在湮遠的年代後為我這思維駁雜的當事人浮現,如一貫串,準確的隱喻群,在修辭過程中陸續產生,並且再三平衡,互補,蔚然成篇,如此縝密而嚴謹,對我自己也具有龐大的啟發性。

起初我想到可能是自然,大自然的啟迪。這看似抽象的命題在我們有些人的語境裡或許沒有根據,但對創作者卻真實無比。對我說來,起初無非是便利,或為敘述,或為議論,既然掌握到一種形上的辨證,以之反射到宇內目所能及的大環境,例如其中的山林,河川和大海,於是就尋到了一些令人喜悅或心悸的鬼神靈覡之類意象,在那裡棲息,旋飛。如葉慈(W.B.Yeats)說:

我心縈繞無數的島嶼,和許多丹黯海灘,
那裡時間將把我們遺忘……

I am haunted by numberless islands,ans many a Danaan shore,
Where Time would surely forget us……
(The White Birds)

把創造力和相關的潛在皆訴諸神話與傳說,無寧是天地給你的賞賜,何況那並不只是一時的,是恆久,而且廣大,無限,支持著你創造的力,以及探索、突破的勇氣。縱使在你遠遠離開那原始天地,長久之後,它還存在你的心神之中,即是唯一的自然界,甚至在闊別之後,依然如故。自然於是存在你的思維和想像,並因為那思維和想像變化無窮,與你維持著強烈,略帶靦腆的秘密關係。葉慈想像他因為這樣的響往,即將化為白色的飛鳥,和愛人「在海坡上浮沉」。

而即使這其中缺乏愛爾蘭式的神話與傳說,那些陰鬱,生動,不滅的形象來縈繞你的心,時時刻刻,只要眼前的山與水都如此完整地以形以色以聲存在我們的世界,那激越的活力蹶動著我們的思考與想像,啟發我們的詩,甚至反覆創作我們獨有,私密的另一組全新的神話系統。雪萊(Percy Bysshe Shekkey)這樣形容他對自然界形上與形下的追尋:

少年愚騃我一心尋覓神與鬼,快步
穿越許多傾聽的屋室,窟穴,廢墟,
以及星輝的樹林,疑懼的步履追逐
    但願能和死逝者介入侃侃的高談
我呼鴆羽有毒之名,童稚的哺食;
它們置若罔聞—渺茫不見,
而我沉溺思索著人生
命運……

While yet a boy I sought for ghosts,and sped
Through many a listening chamber,cave and ruin]
And starlight wood,with fearful steps pursuing
Hopes of high talk with the departed dead.
I called on poisonous names with which our youth is fes;
I was not heard — I saw them not—
When musing deeply on the lot
Of life…
(Hymn to Intellectual Beauty)

直到有一個春天當萬物甦醒,百花風蕊競開,少年詩人一時感悟,忽然發覺有什麼影像落在他的身體,「我警呼,繼之以擊掌狂喜!」那是知性之美(Intellectual Beauty)對雪萊的宣示。我們在這轉折的進程裡體會到少年的心情,即使時光遙遠,形象渺茫,死者的音容和神貌猶栩栩然存在於那些必然以及偶發的事件關頭。其實,超越那一切的還有人情之美,是我們詩的源頭吧,「如自然之真」。愛,希望,夏傷,快樂,工作和休息,所有那些都教我們好奇,想在其中發現什麼,體會什麼。起初就緣附這些紛紜的事件思索著人生,所以就有歸來和離去,遺失和拾得,足音,歎息,徜徉,相遇;所以就有一山風雨「如憂鬱飄落」,或者「雲彩恰似寂寞」從水邊悄悄飛過。

但有時我也懷疑這樣率性弋獲的文字是不是詩的開始,雖然率性最接近詩的真。我不懷疑,即使在那愚騃的少年心思裡,當我們一意覓句,悲落葉於勁秋,喜柔條於芳春,刺激反應,晨昏繼續,這樣尋找,傾聽,追逐,介入,思索,是不是詩的開始?有時我想這其中必有真意,反而久之就不知道怎麼形容它,那種專一,執著。我們可以確定的是,那樣持續的追尋和思索終於,至少,培養了少年超越平常的感性,如雪萊所說的,接近了鬼神,在陌生的屋室,窟穴,廢墟和樹林中間,能和死者的幽靈對談,發掘人生命運的啟示。唯其如此,經過這麼徹底的介入,似乎在形下與形上之間找到一些相通,一些區別,急著加以把握,設法去理解。

我自覺地開始寫詩,不但在篇幅裡驅逐文字以追摹心情和感性的痕跡,並且完全有意地嘗試將那些文字一組一組規畫,界定在不移的形式當中,遵守我心目中想像的詩的紀律,如何發生,展開,終結一些困頓中摸索出來的典範,回憶起來,已經是大學時代了。我可能無端就厭倦了太多的感性抒情,精巧的隱喻,和象徵的雛形吧。我想創造另外一種語法,通過它來試探陌生或不尋常的理念,尤其抽象如憂鬱和寂寞之類,看看迥異的思維能不能尋到合適的藝術形式來展現它自己;而我應該只是一個見證的人,文字的組織者,小心翼翼地佈置,驅遣,雖然在那試驗創作的時代,我知道我因為選擇了詩的表達方式,屬於藝術的前衛陣容,終於享有異常的自由,在修辭語法中出沒,有時甚至超越了藝術或哲學的命題,隱遁在繁複的文字結構中,似乎也因此可能為一已的時代面貌創造一種異類風格。其實,在這情形之下,我應該承認我已經自覺地開始抗拒著一己慣習的思考模式和詩的方法,為自我設定挑戰的層級,去面對障礙,困擾,並因此感覺優越.。所以每當有人質疑我轉折的表現是否執拗,不合理的時候,即使「少年愚騃」,我猶竊自暗喜,為自己之能迂迴進程,並可能得到連續的突破,感到這樣自覺的工作可能就是對的,必然指向一定的計畫創作。

(上)

屬於秋天的詩I –楊牧(致天使)


致天使

⊙ 楊牧

風暴始終沒有成型,曳尾
跌撞入大海,失約的天使
看我茶几上一封潦草寫完的信
隔行都是感慨
取代現實強制
不忍的嘆息,我以為可以
在你的聲勢裡收筆
但不知道為什麼以為可以

透過枯萎的鐵欄杆思想
凡事變得瑣碎
去年的水痕殘留在冥漠的空間
我的視線褭褭非常疲倦–
天使,倘若你不能以神聖光榮的心
體認這織錦綿密的文字是血,是淚
我懇求憐憫

天使,倘若你已決定拋棄我
告訴我那些我曾經追尋並且擁有過的
反而是任意游移隨時可以轉向的
如低氣壓凝聚的風暴不一定成型
倘若你不能以持久,永遠的專注
閱讀解構我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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