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瑪哈念:創世紀裡的雅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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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各仍舊行路,神的使者遇見他。雅各看見他們就說:這是神的軍兵:於是
             給那個地方起名為瑪哈念。」   –〈創世紀〉三十二章一至二節。
   
            敞開:創世紀閱讀終。出埃及記始。2009.09.05

2009年美學策進會夏季(7-9月)活動表活動更正

2009年美學策進會夏季(7-9月)活動表

美學策進會以下這場8月份演講

8月
29
(六)am 10:30-12:20:紀露霞演唱生命裡的流行音樂救贖 (許怡雯)


 因故取消,並改延期至下再季舉行,同一時間改為下列演講

8月29(六)am 10:30-12:20:對光與暗、罪與死的反芻 (廖乃賢、高榮禧)

【馬克思學、神學與美學:社會與藝術救贖之路】系列演講

◎講者:石計生
 (東吳大學社會系副教授、美學策進會會長)

高榮禧 (新竹教育大學藝術與設計學系副教授)

廖乃賢(基督教第十七召會所傳道人)
許怡雯
 (自由作家、時報週刊記者)

黃聰俊 (藝術策展人、國語日報編輯)

本系列演講從馬克思學、神學與美學諸理論向度探究其中的關社會與藝術救贖之路。其中石計生的演講,是根據其長期所致力的「馬克思學」 (唐山書店20096月出版) 研究,在金融風暴、經濟蕭條可能的當今,從經濟先行的社會典範論向度,解讀《敲打天堂的門:古巴》一書裡21世紀少數倖存的社會主義國度的意義與對資本主義社會反省。而高榮禧部分則從神學、科學與美學三種面向解讀混沌與秩序之意涵。許怡雯部分則以其豐富嫻熟的深度訪談經驗,探究寶島歌后紀露霞的演唱生命裡的流行音樂救贖可能。而黃聰俊則深入台灣素人畫家邱亞才令人目不轉睛的繪畫魔力究竟從何而來?以「誰是邱亞才」的本質性提問,挖掘畫家的心靈藝術世界。


8月29(六)am 10:30-12:20:對光與暗、罪與死的反芻 (廖乃賢、高榮禧)
926(六)am 10:30-12:20:誰是邱亞才?畫家世界素描 (黃聰俊) 

801(六)am 10:30-12:20:混沌與秩序:神學、科學與美學的對照 (高榮禧
)

*演講地點:紫藤廬茶館(臺北市新生南路3161號)

參與方式:免費聽講、自由捐獻茶水費。

聯絡電話:臺北紫藤廬茶館(022363-73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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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5(六)am 10:30-12:20通往天堂之路:馬克思、古巴與外一章(石計生)

1. 闊別相遇 

那是蟬鳴滿天的午後,在我的大學時代,戒嚴下的臺北,有次一個虔誠信仰耶穌基督的同學,看到我在振興草坪旁倚樹閱讀馬克思,非常不悅地對我說:「天堂與地獄的國是誓不兩立的,你還是脫離共産的地獄,來加入主的天堂吧!這兩天時常想起這一段塵封已久的記憶爲何那位當時想拉我入教會未遂的同學會這麽激動現在想起來,一是她宗教生命體驗的靈光的傳播熱情,二是其所受的國民政府教育中詆毀馬克思的刻板印象所致而往事浮現,現在想起來,也應和受北京書店之托,寫關於簡體版《敲打天堂的門古巴》的書評有關,而恰好我的新書《馬克思學:經濟先行的社會典範論》也於二00九年出版於是,於溽暑參天視野偶而蝶舞的研究室窗內振臂疾書:馬克思與古巴闊別相遇。 

馬克思與古巴,天堂的國度如何在人間實現爲何想要解决資本主義之惡的馬克思的理論會被視爲不是天堂反而是通往地獄之路而古巴,目前地球上少數倖存的實行社會主義國度,爲何會被冠以「敲打天堂之門」的書名呢? 

敲打天堂之門之前必先找到從人間通往天堂之路大約是十幾二十年前蘇聯東歐解體時,人們認爲資本主義是天堂,社會主義是地獄到了今天,發生全球金融海嘯後,這個論斷就又不是那麽確定了似乎資本主義成了地獄,社會主義好像又可能是天堂。 

歷史中,從人間通往天堂之路看來分歧,而天堂本身又似乎是個流動地、模糊的、相對存在的地方。 

差不多是我們這時代的人,去懷想下一個世紀的時候了。…(全文當天於會場發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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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嶺〉究竟是一首怎樣的歌?(下)




〈黃昏嶺〉究竟是一首怎樣的歌?() 


 石計生 


5.
有時候。噢,不,是所有敏於寫作的人都知道的無時無刻要面對的一件事:當一個問題或困惑之神,或興趣的苗在心中產生時,你就會被這問題追著跑,你假裝不在乎,但那是無用的,夢裡也會念茲在茲,它就是在那裡,看著時針一小時一小時過去,等你回答,直到你讓它長大成樹或者精疲力竭地自我崩解,它才罷休。如我的關於〈黃昏嶺〉究竟是一首怎樣的歌的問題書寫。


〈黃昏嶺〉究竟是一首怎樣的歌?我緊守著陳碧燕留給我的線索在台北酷熱的空間裡閒逛著,意料之外地找到了答案。


那日照例來到溫羅汀找高榮禧,號稱基督徒的主內兄弟,有時偷看《菩提道次第廣論》不敢讓帶領他受洗的廖乃賢知道,數十年如一日的台電大樓對面的星巴克咖啡裡的端坐讀書與便宜賣書,成為台北人文風景之一。或許是拜暑假之賜,這天是星期四,而非往例的週末或週日,我們閱讀了一整個午後的《舊約聖經》的〈創世紀〉篇章,和大量與現代藝術美學相關的資料(這種坐在Richard身邊瘋狂地唸書行為常常讓我感覺幸福微微),輪流去上廁所或出去這據說是全世界書店密度最高的文化區域晃晃。


該我的時候我的路線大致上是沿羅斯福路往北走先到B1的山水圖書,再折返從巷弄到溫州街一帶的如明目、唐山、若水堂、結構群和誠品等書店再往回走到星巴克。但這天我去第一個習慣性地點就「卡」住了。我走下要往可能是台北簡體字書最為便宜的「山水圖書」地下一樓的時候,拐角前的那專賣黑膠與舊書的「小高的店」竟然是開著門的!原來它就週末不開,難怪我從來沒進去過。充滿有點霉味的舊書店吸引著我穿行而入其長條形的空間,劈頭就問老闆「有沒有美空雲雀的唱片?」酷酷的小高指著後排左下角的位置說就在那裡。我的前行有點緩慢。目不暇接的各類有趣書籍黑膠完全吸引我的目光:台糖的歷史資料集、台灣經濟史、謝冰瑩的散文集、中國之命運、胡適文集和校園民歌黑膠等。特別是台糖那本書,我還翻閱了我 母親故鄉高雄縣橋頭鄉的日據時期就有的糖廠,黑白照片看來很令人感動,從小回去看阿嬤時都會順道去糖廠吃冰買巧克力健素糖等等。我在幾乎僅容旋轉的狹小空間裡蹲下來一張張找美空雲雀,意外先找到台灣歌謠先驅者呂泉生的兒童歌謠創作歌集,由台北榮星花園合唱團演唱。嗯。真好!再來映入眼簾的是這麼多的美空雲雀,但翻閱前曲目,卻都沒有夕やけ峠,黃昏嶺的日本原曲。揮汗如雨的搜尋中,有點失望。翻到那排美空將盡時,忽然看到一張由台灣龍鳳唱片(位於台北縣三重市文化北路1189號,早已倒閉)出版發行的〈美空雲雀金唱片第二集〉黑膠,這張唱片可以說是我解開〈黃昏嶺〉究竟是一首怎樣的歌的第二道鎖。


用戶插入圖片這麼多年接觸研究台灣歌謠這個範疇,讓我有一種敏感度,或者說,心中那個問題、困惑之神的作用,靈光乍現地彷彿告訴我說,要注意這張喔!我其實首先被那封面裡的美空雲雀照片吸引:有如鄰家女孩般親切的笑容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六0年代流行的內斂梳理整齊的髮型還繫了個白色髮髻、香肩微露,捧著紅玫瑰與白康乃馨純潔,銀白色珠寶掛飾和同色系的耳環一起把她的身體之美高貴地襯飾著演歌人生;而美空的眼神則流露出一種春秋之間的含蓄氣息,既奔放、又帶點憂鬱,我幾乎就是被那眼神所擄獲地不能動彈,久久才能翻至背面觀看歌詞部分。繼續失望的深淵是沒有黃昏嶺的蹤跡,但右下角方塊裡的「最新出版十二吋日本最流行金唱片目錄」的〈美空雲雀金唱片第一集〉黑膠唱片編號:LLP101-B面的第四首竟然就出現夕やけ峠。這一驚喜非同小可,我更瘋狂地翻閱所剩黑膠,但都沒有第一集,於是我的追尋跌入更深的深淵。過了一個小時,我雖然將這些黑膠買了帶回星巴克,但喜悅有限。我坐下來時,高榮禧微微抬頭右邊眉毛上挑一貫冷淡溫暖地問我:「去這麼久?找到什麼好東西?」我說是黑膠,然後把我知道他不會感到太多興趣地我對台灣歌謠的黃昏嶺追尋簡略又說了一遍,語氣帶著沮喪。「到哪裡去找那第一集呢?」向來是電腦白痴級的Richard突然說,「不就是網路世界有可能嗎?」這話讓我展顏而笑。是的,去二十一世紀的網路購物世界尋找!


6.


二十一世紀的網路拍賣世界,據說在被Yahoo奇摩、Pchome的市場化運作前,是個有趣的天堂。人們把自己只剩下使用價值的東西拿出來,放在網路上,不一定是為了商品的交換價值而賣,有時是為了交朋友或者看到和自己一樣喜歡收藏這些東西的人而高興地隨意賣賣或者就物物交換,帶著社會主義性質的有點挑戰或者另類地在資本主義邏輯之外的資本論味道。但是,這一切在因為網拍交易量越來越大,市場化程度越來越高後,就被以法規制式化改變了。爾今的網路拍賣世界,是另一個服膺供需原則市場機能的虛擬真實世界,物品的使用價值曾經閃爍著的自主笑容收了起來,現在又回到冷冰冰的商品交換價值金錢邏輯。但即使如此,我覺得網路世界裡的買與賣,雖然和現實世界一樣有欺騙和剝削,但它的匿名性與合併同類項裡的無邊無際的提供,幾乎是過去人類所達不到的購買境界,有時還帶著隨性的贈送:如我在七月的那天,終於在電腦裡的所有拍賣網站上打了「美空雲雀」四個字,經過一番收尋,終於找到了龍鳳唱片出的〈美空雲雀金唱片第一集〉,甚至,還找到了CD版:《美空ひばり全曲集4》,台灣朝陽唱片出版社發行(台北市內湖區新明路17411樓,不知還在不在),CD編號:TCD-9250,還加送了一張古典音樂CD


一個從台南,一個從台北縣,兩個星期後收到這兩份對我而言珍貴的資料,心中感動莫名。對於原來擁有者而言,他們曾經如此享受過美空美妙的歌聲,然後因為某些因素希望把這些唱片或CD賣掉,在網路上流傳,需要的人上網,基於收藏增值或興趣或研究的理由,去競標買下。或許原來擁有者寄出時心中有些不捨,我觸摸著那張〈美空雲雀金唱片第一集〉黑膠已經斑駁的封底,與有多道刮痕的唱片本身,想像寄來的人是位老了的台南女士,總是在黃昏的時候在三合院落,用竹扇搧走暑氣坐在庭中,一株楓槭被風吹的微微飄動著,大廳裡的留聲機唱針緩緩放著夕やけ峠,1957年時少女時代的收藏,隨著美空雲雀的歌聲她微笑地把眼神投向遠方,青春時光曾經不悔的付出,即使愛完整於無可挽回的遙遠裡。但這時她真的覺得自己老了,想把這張珍藏的黑膠交至她所摯愛的情人之手,但這心願沒不知怎麼完成。那女士的讀大學的孫女有天知道這件事,就上網拍賣這張事實上根本乏人問津的看起來過時的美空雲雀黑膠,238元新台幣,像個密語般的奇怪價碼,然後就被該買的人於流標三次後找到買走了,那女士聽說是這樣,很滿意地在水庫的山腳龍眼與芒果盛產的村落睡著了。夕やけ峠,〈黃昏嶺〉究竟是一首怎樣的歌,其中引發的諸多符號之一,我想這應該是這樣虛擬真實地在某個平行的宇宙空間中發生過,只不過這裡的空間無風險地完成了交易。我在研究室裡看著一黑膠,一套CD。


平行宇宙是超現實的一種形式:「時興的絕對理性主義只允許我們考慮與我們經驗有關的事實。邏輯終結反而遠離我們…憑藉自身經驗已發現自身日益受到限制,就像一個籠子裡來回徘徊,越來越不能發現事實的真相。」–布列東(André Breton)《超現實主義宣言》(Manifeste Du Surrealisme)(1924)


7.


〈 黃昏嶺〉究竟是一首怎樣的歌?學術上要的定論為:〈黃昏嶺〉是首「日歌台唱」的混血歌:是由詩人野村俊夫(Toshio Nomura)作詞,三界稔(Minoru Mikai)作曲與編曲,美空雲雀演唱於1957年演唱。


我在研究室裡研究著一黑膠,一套CD。卻看到了歷史的裂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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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鳳唱片誤植的夕やけ峠作詞作曲者

應該是1960-70年代龍鳳唱片出版的〈美空雲雀金唱片第一集〉的黑膠封底歌詞介紹部分說明,美空雲雀唱這首夕やけ峠,〈黃昏嶺〉時是昭和285月的錄音,也就是西元1953年。作詞是小澤不二,作曲為米山正夫(Masao Yoneyama)。而朝陽唱片出版社發行的〈美空ひばり全曲集4〉是詩人野村俊夫(Toshio Nomura) 作詞,三界稔(Minoru Mikai)作曲,編曲,美空雲雀演唱的時間沒有記載。詞曲部分的差異非常大。這個謎題的破解仍然需要仰賴網路。我的作法是在Google的入口網站分別打入「米山正夫與夕やけ峠」和「三界稔與夕やけ峠」,結果為:「米山正夫與夕やけ峠」第一條顯示,今日の我れに明日は勝つ/美空ひばり大全集~さようなら、そしてありがとう…~其中13-7 夕やけ峠作詞為野村俊夫/作曲是三界稔/編曲:三界稔;13-8 長崎の蝶さん(長崎蝴蝶姑娘)作詞為米山正夫/作曲是米山正夫/編曲:福田正。而當輸入「三界稔與夕やけ峠」時則出現上百條的訊息,均是夕やけ峠作詞為野村俊夫/作曲是三界稔/編曲:三界稔。如全音歌謡曲全集(6)1955年にヒットした歌謡曲を網羅したダイジェスト版です裡的記載。而最直接的證據就是後來某日又找到的,由日本的古倫比亞(Columbia)唱片公司所發行《波止場小僧》的黑膠唱片,是美空雲雀於19570518日錄音、1957615發行,唱片明白記載野村俊夫作词,三界稔作曲,,唱片编號是A-2800-BA面歌曲是波止場小僧、B面就是夕やけ峠。


1960-70年代台灣龍鳳唱片出版的〈美空雲雀金唱片第一集〉的黑膠封底歌詞介紹部分所說的「昭和285月的錄音,也就是西元1953年。作詞是小澤不二,作曲為米山正夫」,明顯是誤植,這也說明是當時台灣唱片業某些公司製作水準與態度本身不夠嚴謹所致。應該是1980年後朝陽唱片出版社發行的CD〈美空ひばり全曲集4〉是詩人野村俊夫(Toshio Nomura) 作詞,三界稔(Minoru Mikai)作曲、編曲是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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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唱片夕やけ峠詞曲作者

而這個追尋〈黃昏嶺〉究竟是一首怎樣的歌所意外發現的歷史裂縫正說明一種社會學質化訪談研究方法上的重要視角,北京大學社會系老友楊善華教授的文章說明了正視錯誤的重要性(錯誤的答案或結論有其為何錯誤的理由與邏輯):為什麼會有誤植混血歌作詞作曲者的現象?為何在後的時間發表的CD卻比在前的黑膠正確?是不是跟這首歌是和美空雲雀的歌系中是比較不紅的歌有關?


(美空雲雀的名曲花笠道中馬上聯想到陳芬蘭的孤女的願望, 長崎の蝶さん馬上聯想到顏華的長崎蝴蝶姑娘,但明明1960年代也有台灣唱片公司出版美空雲雀的夕やけ峠與紀露霞的黃昏嶺,甚至有至少五個版本,為何沒人將這兩首歌聯想在一起,讓此事沈沒近五十年)


但即使錯誤本身也是有意義的,它背後事實上可能隱藏著許多當時的音樂工業生產的問題與國民政府對於在台灣發行日本歌星黑膠唱片的政策意義或者什麼的。關於這些事情的探索,叫做音樂社會學,但是不可過度社會學理論或意識型態地貶抑音樂本身,也不要過度執著於如數學般純粹高深的音樂分析而忘了其發生裡的人情世故,悲歡離合的社會意涵。在熱情所導引的關於〈黃昏嶺〉究竟是一首怎樣的歌的旅程中,我想錯誤與獲得,這一切都是可能的。




從早上十點到下午三點,我已經連續寫了五個小時,我感覺那問題或困惑之神稍稍感到滿意願意放過我了。我應該去吃點東西,背手於暑假空無一人的校園裡走走。隔兩天我想我要把美空雲雀唱的夕やけ峠與紀露霞於1960年間所唱的五個版本的黃昏嶺燒成光碟送給紀露霞老師,連同我在網路上找到的《慈母淚痕》黑膠唱片送給她。黑膠唱片,爾今再怎麼昂貴都比不上物歸原主,當年忙於演唱撫慰台灣人心靈的寶島歌后,七十四歲的今天手邊連一張自己唱過的一千餘首歌構成的黑膠也沒有,那是台灣人的對不起音樂家,是我們做研究的人的恥辱吧!我的心願是,網路上找到一張,就送給紀露霞老師一張。我們聽CD就好。我想我應該去找點東西吃,背手於暑假空無一人的校園裡走走。(2009.08.03 )




8.


那問題或困惑之神這時又作祟了。事實上是沒完沒了的。做研究的真正難處不在結論,而是了結,中斷。要面對疑問,它自己會形成一個詮釋之環(circle of hermeneutics),在你認為解答的時候,自身就會分裂出新的問題,等待進一步的追尋,回應,這樣問答在時間之流中無窮無盡地輪迴著。了結的是情感因素的離開,中斷的是(非)理性/獨裁的判斷。兩者具備時,就是轉換另一個問題的開始。雖然問題與問題間總是一切焦慮與創造力的來源。


今天在研究室,想想這一系列的書寫,最終需要回到紀露霞本身看待這首歌。就趁颱風來襲前夕,出乎意料之外的豔陽天,我就對紀老師做了電話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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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那時候為什麼大家都說黃昏嶺你的成名曲呢?「因為那時候我把那首歌唱成自由版,有拉音…(開始用台語唱歌/也是不~得已),阿那時候大家就覺得很特別」喔,確實很特別,那時候美空雲雀也沒有這樣唱嘛吼。「對,美空當時唱是照節拍的,我的第一張黃昏嶺,歌樂也是照節拍的。是後來我去外面唱的時候才創新有自由版的拉音,後來如台聲,亞洲的錄音就都有。」 喔,是你改變了。這樣大家都喜歡,成名曲就是這樣產生?「對啊,因為唱到那裡人家就會覺得很特別,印象很深刻,覺得喔可以這樣唱,所以…」哈哈,喔這樣因為印象很深刻就成為你的成名曲啦!「對對…」


阿周添旺有跟你說過這首歌嗎?因為台灣版的詞是他寫的。「他們從來沒有跟我聊過,所有的作者都沒有跟我聊過。就是拿給我,叫我這樣唱而已。所以我跟作者都不很親密,都是欣賞我,拿來給我唱,這樣而已。喜歡我的歌,這個人唱的不錯,周添旺就好像楊三郎這樣,很疼我,我那時年紀小,欣賞我唱歌,有歌就拿給我唱。我就唱。」 像慈母淚痕就是楊三郎拿給你唱的…「對對…」「……那時人比較純樸,明星也少,像那個柯玉霞,是電影明星,大家也知道她住哪裡,阿我是紀露霞,是嫁給空軍的,又是電台主持人。」


用戶插入圖片阿我最近剛寫了一篇文章叫做〈黃昏嶺〉究竟是一首怎樣的歌啦,寫了將近一萬字,我就追蹤為何是你的成名曲,和這做詞作曲,美空雲雀這件事…「喔教授那你就要說我講,為什麼〈黃昏嶺〉是我的成名曲,就是因為以前去歌廳啦各地演唱勞軍啦歌唱會每次我都會唱黃昏嶺,然後唱久了我就會去詮釋那個味道,就開始獨特的自由發揮,變成是我個人的演唱特色。沒有照節拍啦,中氣好的話,就可以拉的很長,大家都喜歡聽…」噢,所以成名曲的原因就是因為你自由詮釋的關係,到處唱的關係…「對,第一個是詮釋,第二個是人家欣賞…」ㄟ那時候聽眾大概不知道這是美空雲雀唱的吼,都以為是你唱的?「對啊,因為我有拉音很特別啊」ㄟ你那時候就知道這是日本歌改的嗎?「我知道啊,我唱的時候就知道是美空雲雀改的啊」 喔你那時候就知道?但聽眾可能不知道「對啊,觀眾不知道因為我有拉音啊,有詮釋啊」喔,哈哈,對啊,當時大家都以為這是正宗台灣歌謠…「對啊,那時候這種翻唱的很多啦,我一開始就知道,但聽眾可能都會覺得是台灣歌」………


訪談目的是建立在無目的上的。這次問題之神的召喚,起因於想要慰問紀露霞老師的扭到的腳,出於關心,那天去大屯山旅行時的腳傷。然後在說話中就起了念頭,黃昏嶺的事情還沒完啦。就把隨時的錄音機打開,跟紀老師說想錄音徵得同意。然後就開始紀錄了上面的逐字稿。


紀露霞的黃昏嶺之所以被認為可能是正宗台灣歌謠,事實上和她的創新唱法,自由詮釋有關。剛開始第一張歌樂唱片版的黃昏嶺,還依循美空雲雀日本原曲的歌譜節拍,到了「後來我去外面唱的時候才創新有自由版的拉音,後來如台聲,亞洲的錄音就都有」。對應我所收集的夕やけ峠與黃昏嶺各個版本,確實後來「也是不得已」等的「拉音」就出現了,這使當時的聽眾印象非常深刻,像個羅蘭巴特(R. Barthes)講的「刺點」(punktum),是人們的歡愉(plaisir)的來源,這是大眾文化裡聽歌的一個高潮,寶島歌后紀露霞成功地通過無數次演唱後自由詮釋美空雲雀的夕やけ峠而將原來的日本味變形成為台灣味道,這就是一位流行音樂演唱藝術家的功力所在。


〈 黃昏嶺〉究竟是一首怎樣的歌?它是能指,是象徵,


是一種鄉愁社會,隱蔽知識裡,有大量台灣歌謠的混血歌時代的音樂價值等待去探索。


(2009.08.05)



基督徒的激情

◎ 石計生

說起這時真正讓我感動的,不是主耶穌本身,而是作為一個基督徒的激情。是的,是激情。熱情是一種(不)自覺想投入的心理狀態,激情則是一種受熱情感召後的狂熱行動。廖乃賢。我一個大學時代現代詩社的老朋友,這天帶我來到他傳道的召會聚會所,領受愛宴,symposium。作為一個傳道人東奔西跑摩頂放踵,他今天其實看得出已經累了。在兄弟姊妹見證時,我坐在他前排的眼神餘光,微微瞥見瞌睡中的有著一顆追求真善美心靈的老朋友,以一種融合入群眾,反菁英的實踐熱誠把我帶來這裡。這個不大的基督教召會所坐了將近百人進行習慣的聚會,進行將近兩個小時。我相當專心地聆聽今日見證的兩組人員。一個銀行上班族。一對建築界夫妻。都和神蹟有關。

上班族年輕人講了個自己的故事,尚須更自我提升的經歷。講的約莫是自己從小一耳聽力受損,上帝如何讓他開的另一扇窗,讓另一耳有更為好的聽力。說他自己從小生長在民間信仰的廟祝家庭,如何從崇拜偶像中覺醒,受到主耶穌的感召,安排,終於在大學時受洗得救。讓從小孤僻無法與人交往的自己敞開心胸,讓上帝進入他的身體,接受主的安排,成為社會中的一份子,他說到那些廟觀與自己父親的職業時,帶著幽默的語氣自我解嘲,在座的許多人也跟著(嘲)笑了。唉。這些未得救的人。迷途羔羊。偶像崇拜者。可憐。但我們仍然要以無比激情去解救他們。感化他們。讓他們迷途知返。當下覺得真正的信仰還可以用更開闊的胸襟面對異類,尚須更自我提升的經歷。但同時不知怎麼地,他的對於其他宗教的既成之見並沒有令我不悅,而是被他蒙主駐紮的身體展現出來的激情吸引。從社會學看來,如涂爾幹(Émile Durkheim)所言,這個聚會是個介於國家與個人之間的中間團體,它具有凝聚個人的力量。你看看這些或憂愁或可愛或虔誠或沈默的臉龐。在唱聖歌與聆聽佈道如此希望著其過程中是多麼地專注。如此希望成為其中之一。我心想若在經濟大蕭條真的再次席捲地球時,這類由宗教所構成的中間團體確實將是拯救民眾于倒懸的重要機構。我打心裡感動,這樣的入世的愛。讓一個孤獨自閉的孩子走出陰霾,離開與自己機緣太淺的焚香裊裊,來到主耶穌的懷抱,找到自己的人生道路,潔白的上衣搭配灰色西裝褲,一個小男孩跑進來喊著爸爸參加,爸爸,陪我去玩。他嚴肅地拉著孩子靜靜聆聽下一位見證者。

一對建築界夫妻。太太因為先生的工作狂幾乎要放棄家庭時,因為同事介紹去參加福音聚會。於例行唱聖歌時直接感應到主耶穌的力量。讓她知道必須先自己懺悔,承認自己的罪。放下對於先生不顧家的怨懟。她說耶穌直接對她顯靈,讓她看見主的為了世人的罪被釘上十字架,然後復活。她從聚會的開始淚流滿面一直到聚會結束。之後就受洗成為基督徒。三年後通過禱告又度化了她的老伴。先生就直接說了自己為了工作而工作的狀態,一種信仰主得救後看來可笑的完美主義。他必是從內心中看清自己的往昔種種,愧對親人的虛擲光陰,而出乎至誠地在百餘人面前自我揶揄,並且以強烈的熱情要求大家從他的例子中知道,神愛世人,讓他們一家人都信主後的日子多麼道德,正常,上進與和樂,這是成為基督徒的激情。在熱烈的掌聲中,這對白髮蒼蒼的老夫妻走下如此平民化的講台,緊握著手,好像這世未曾齟齬般相愛。並不是每一個人能接受老太太所講的神蹟部分,但是,我想,眼前這一幕必然是神蹟。暮年的執子之手。讓愛流轉。

而到了最後高潮讓新進人員有機會受洗的過程了。召會長老以無比的熱情帶領大家唱聖歌,與請有意參加受洗的新來者站起來。有些人已經站起來了。帶我來的廖乃賢與高榮禧兄弟也都站起來了。乃賢從後面拉拉我的衣襟笑容滿面地邀我站起來。此時我卻以異常堅定的意志坐著,以無比的熱情唱著,「歸入甜美的你」和「有福的確據,基督屬我」,為其中如詩的行板字句感動。我想起了小說家喬依斯(James Joyce)的「一個青年藝術家的畫像」(Portrait of an Artist as a Young Man )裡的以貢獻愛爾蘭民族于宇宙的精神的藝術家情懷而拒絕成為修道士的章節,與哲學家齊克果(Søren Kierkegaard)的「基督徒的激情」裡在社會變遷中對於信仰,愛和倫理的掙扎與如何通過哲學沈思獲得不變的基督信仰。我這世俗眼裡的異教徒,卻以無比基督徒的激情大聲唱著聖歌,以滿腔溫柔的眼神流盼會場裡的眾人,特別是我相交超過二十五年的老朋友,乃賢與Richard,我以異常堅定的意志坐著,以反者道之動的姿態感受長老激情的邀請:「讓我們再唱一遍聖歌,請想受洗的弟兄姊妹站起來!」他以一種社會學稱之為「團體壓力」的眼神看著我。我仍報以溫柔但堅定的眼神坐著唱聖歌,享受著這美妙一刻:「猶如潺潺流水歸回無垠大海,不知不覺失去在你裏。」這時,那曾經孤獨自閉的銀行界年輕人忽然怯怯然坐到我身邊,問我:「一切還好嗎?」我說:「好」,「有沒有困惑,需要幫忙之處?」我說:「沒有,我完全沒有困惑,很感謝」。然後在他要說出他世俗交付裡的使命的那句話前,我不想讓他另一種封閉形式的心太失望難堪,先溫和問他:「請問廁所在哪裡?」「在那白色鋁門後面」他說。我於是起身。在不間斷的聖歌中,走入了那扇門。廁所旁也是提供這豐盛宴饗的廚房。我感謝地觸摸那流理台。擦拭十分乾淨的碗筷。整齊擺在日復一日服務人群的這福音世界一隅。為避免尷尬,我從那扇門的另一個指向的空間走出。如此曠野。滿天星斗的皎潔。閃爍著使徒於塵世的尋覓。我從這停滿參與佈道車輛的停車場繞到前門時,聖歌已經歇止。我開門。乃賢笑容可掬地拎著我的包包,和Richard一起出來。我認真地與召會的長老握手道別。我搭上乃賢的車。已經很疲憊的他堅持載我回士林。

「Stone我感覺你今天是如此雍容」,乃賢說。是的。我是發自內心的雍容與認真看待這次的經驗。那些社會學的「團體壓力」在任何宗教團體都會用不同的方式經驗到的,不足為奇。只是並非每個人都會用我的更高的層次面對。我說,但我們應該從基督徒的激情角度看待傳道者為何要頻頻催促未得救的人趕快受洗,因為他感受到了神的力量在身體內駐紮後,找到了人生方向。這是一種表達的方式。但有另一種。是以迂迴的,甚至(非)異教徒的,或者說宇宙本質的,神本身也未分化為各種宗教的狀態,或者說是藝術的表達方式,那是不相信靜止,不相信就這樣就找到了的漂泊的美學方式,如喬依斯式:
「地球的天空神秘地破了一個大洞,一種無聲無色無嗅的新的親水力量,躲在氣漩之中片灑,隨著汪洋四處拍岸,防風有年的自信的樹杞從此沾惹了致命的快感、讓長驅而入的「新奇」將沈睡的人類心靈或快或慢地陷入混亂,為的是找尋瞭解它的錯綜複雜結構的人。它看到了要找的人,就和他成為一體,並賦予他新的時代必備的失落的人生與顛覆的能量。那個人遂一睜眼便說:「漂泊就是我的美學。」那是我們的喬伊斯先生,從此,酒。貧窮。痛恨責任。善疑。嗜欲。流亡。希望被起訴。搬家。懊悔。衝突的一生以強迫性重覆的行動完成他的逃離的意志。以意識流的文學讓愛完整於無可挽回的遙遠裡。固遲於鄉愁印象,從交織的反面、非理性、屎尿發現解構中的「道」—後現代。以川流不息的語言。」

我們就這樣一如往昔,一路討論這些生命裡的閱讀,反省與智慧之吉光片羽,這生活裡的掌故。乃賢生命有很多重變化,這次,作為一個傳道人的角色我最喜歡,可以把他的誠懇愛人的本性推到極致。滿天星光的美妙夜晚。「謝謝你帶我參加宴饗」,我對老友說。「啊,這沒什麼,有空再來參加啊!」乃賢說。我沒有答腔。他也沒多說什麼。就幫我把後車廂三大袋的書拿給我,走過黃蟬花飄移滿天的巷弄,我催促他趕快開車回去吧,我忍著眼眶里流轉的淚水。雖然友誼是我們淚水的護城河。這時真正讓我感動的,不是主耶穌本身,而是作為一個基督徒的激情。熱情是一種(不)自覺想投入的心理狀態,激情則是一種受熱情感召後的狂熱行動。我從那扇門的另一個指向的空間走入。如此曠野。滿天星斗的皎潔。閃爍著使徒於塵世的尋覓。可以更不排他地廣泛接納各種可能。甚至超越語言符號的束縛。但我想明天會跟老朋友聯絡,說:「親愛的主,感謝你,我們將以整個暑假閱讀創世紀與不懈地寫作回報。」

(2009.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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