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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席的完整:洪一峰電影阿爸—思慕的人評論
缺席的完整 《阿爸—思慕的人》電影受到觀眾熱烈迴響的原因來自家庭的原諒與包容,是通過上帝的信仰而完成;其內容觸及世俗感人之處在於徹底祼露洪一峰的三段婚姻,以及三個小孩的原諒過程。 —石計生(東吳大學社會系教授) 2011.11.05
但要注意,阿爸的完整是家庭的完整,不是藝術的完整,因為藝術從來就不會是完整。藝術是缺席的完整。缺席的完整是這樣藝術家痛徹心扉的完整。
我認為,從藝術性而言,本片可多著墨洪一峰初戀/第一任妻子的小鳳,因為本電影的副標題「思慕的人」歌就是寫給小鳳。包容不僅是後來兩任妻子的共同參加首映會,還應包括小鳳:這現在孤獨在療養院裡,在電影之外的悲劇性的存在,是作為音樂藝術家的洪一峰的真正缺席的完整,在上帝手中的未完成。
本片表達了由藝術走向信仰,為洪一峰一生劃上得勝而有餘的休止符。
意難忘:國語流行歌后美黛訪談記
意難忘:國語流行歌后美黛訪談記
石計生
這天,經由致力於國語老歌保存與演唱製作不遺餘力的知名節目演出製作人劉國煒先生的引薦,早上訪談完戰後初期國語流行音樂教父孫樸生,就在公館星巴克等待與整理即將來到的國語流行歌后美黛的訪談準備。在台灣,幾乎大多知道國語歌裡有首膾炙人口的歌:意難忘。就是由美黛所唱。四點鐘,我們師生在捷運善導寺附近的美黛教導唱歌的地點,終於與心儀已久的美黛老師見面。本名熊美黛的她,生於1939年,出身貧寒,雙親是道地台灣人,父親有客家血統,在桃園長大,很小就送給人當養女,住在更為鄉下的地方,上學要走很遠的路。戰亂與政權轉移間,讓她既沒有機會受日語教育,家裡也沒錢受完整國語教育,所以連國小都沒讀完就得去工作分擔家計。美黛有次無意間聽到收音機裡有個台北的民本電台,正在播放十分動聽的臺語歌曲:是紀露霞與洪一峰等人的歌聲,覺得很好聽,就興起想去台北看看的念頭。這是美黛與紀露霞的第一次遭遇,是在音樂的空中。1956年左右,美黛十七歲,就到台北找她在做鐵工的哥哥,請他帶美黛至武昌街的民本電台去見識見識。遇到當時有名的主持人吳非宋,問美黛想不想學唱歌當助理,美黛一口答應。就展開為期近三個月的台北–桃園通車工作的生活。
在民本電台時,大多時間只是倒茶掃地,直到有天已經紅透半邊天的寶島歌后紀露霞看美黛也喜歡哼哼唱唱,感覺音質不錯,就說服吳非宋給美黛一個機會唱歌,美黛說:我那時唱的是大江東去,key抓的不太準,所以唱歌當時就沒有下文了。但美黛是性情中人,直腸子,她一直感激紀露霞當年的提拔之恩,我在孫樸生家裡看到一份中國時報的簡報,是美黛唱歌40週年的活動,美黛親口說,紀露霞是她的恩人。這正是國語流行歌后美黛與臺語的寶島歌后紀露霞的第二次遭遇。或許,正是因為紀露霞也是養女,也是聽收音機而被發覺的類似背景,讓台國語兩大歌壇巨星有這樣機會在偶然間照面又分離。我感謝紀姐,美黛說,不是那次經驗,說不定我這生都不敢開口唱歌。
美黛刻苦自立,為了熱愛的音樂,註定要發光發熱。眼見在民本電台沒有發展,因為一個勞軍機會到軍中的虎隊康樂隊工作。遂開始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軍中的演唱時光,逐漸唱出了名號。我每換一個康樂隊,薪水就越增加,美黛說,這名聲就由軍中傳到了社會。當時在高雄陸軍服務社主持的一位將軍退役的長輩,輾轉機緣讓美黛在服務社後邊的露天歌廳夜花園演唱。美黛說: 剛開始我是小牌,真正有名壓軸的是唱臺語的顏華。但奇怪的是,觀眾特別喜歡我的歌,唱了幾次後,我唱完,聽眾就走了,顏華很生氣,後來就不去了。我就問美黛:聽眾是怎樣的來源呢?多半是外省人來捧場。美黛不諱言地說。這時我實在欣賞美黛的直腸子個性。
高雄陸軍服務社露天歌廳的缺點,就是冬天太冷無法唱歌。該主持長輩就介紹美黛回台北飯店,聯誼社,歌舞廳繼續演唱。1962年年底,生命裡另一重要機緣在漢口街的萬國聯誼社等著美黛。美黛老師,1962年就是我出生那年呢!我說。美黛笑笑說:那年對我真的是無法忘記啊。就在那時,合眾唱片公司老闆陳萬隆的弟弟剛好至聯誼社跳舞,我在唱歌,他就問我要不要出唱片,我一口答應。那是美黛第一張專輯意難忘,由合眾唱片的歌本裡自己挑一些歌唱,出版專輯。其中的主打歌意難忘(日歌國唱,原唱李香蘭用日語演唱,原名為東京夜雨)隔年發片後成為當時驚人賣座的歌曲。當時台灣有七百萬人口,我的意難忘就賣了一百萬張,這是後來合眾唱片老闆跟我說的。美黛笑著說。確實如此,這首歌在大多數台灣人耳朵裡,是不可被抹滅的永恆記憶之一。
美黛並且說了一個很經典的觀點:意難忘應是台灣人第一首接受的國語歌(我原來懷疑的是黃梅調電影梁山伯與祝英台主題曲)。
從意難忘之後,美黛可說成為國語流行歌裡的超級巨星,國語歌后當之無愧。從1966年開始,美黛應正聲廣播電台之邀,在延平北路靠社子附近的電台那裡,主持我要為你歌唱的節目,極為轟動。美黛那時就邀孫樸生到電台教導唱歌,兩人合作的夜夜夢江南唱片當時也引起熱烈反嚮。夜夜夢江南本來是首禁歌,美黛說,警備總部有意見的是好像要回大陸似的,於是我們就把敵人改為共匪,明確反攻大陸意思,就通過了。我聽了和美黛一起大笑。
同年也是美黛結婚那年。我在金門飯店(位於大稻埕延平北路與民生西路口)演唱時認識我先生:就讀台大經濟系的香港僑生,諾貝爾鐘錶的台灣代理,也是金門飯店接手的老闆。婚後才三天,高雄藍寶石歌廳老闆捧著現金重金禮聘美黛南下演唱。那時政府頒了一個保護本土藝人的政策,禁止外國人(大部分針對日本藝人)來台獻唱,美黛回憶說,造成當時蓬勃發展的全省歌舞廳,特別是習慣請外國藝人的受歡迎的歌舞廳,忽然處於演出真空狀態,乃請本土藝人試試。沒想到美黛至高雄,本來只答應一個星期,卻因為太受歡迎而延長至一個月。
我問美黛老師,50-60年代台北的國語流行歌是否主要是來自上海老歌?美黛說,並不是。我在電視群星會時期,和電台的演唱,大都是翻唱歌曲,而且是翻唱日本歌為主。上海老歌也有。當時慎芝的很多填詞都從日本歌翻唱。比較有銷路的就會翻唱。這件事情又繼續啟發且印證我的歌唱大雜燴論點:市場銷路讓當時各種流行歌曲的語言相互滲透的非常厲害,不僅是將各種外國歌翻唱成臺語,也會翻唱成國語,甚至客語與原住民語。各種語言間也會相互翻唱,交織,形成錯綜複雜的歌的混同狀態,顯示那時代確實是流行歌的顛峰流傳時代,可說是音樂的大時代。
我又問美黛,既然是台灣人,臺語也很流利,為何生涯沒有出過臺語歌?美黛說:因為沒有人找我錄過啊!這也顯示,雖然歌曲間混血翻唱交織地相當厲害,但是歌唱市場仍是非常區隔:國臺語各有獨領風騷的歌王歌后,臺語界早已人才輩出:如寶島歌后紀露霞,寶島歌王洪一峰,文夏。其他傑出者不勝枚舉。而國語界則有歌后美黛,紫薇,和歌王青山,謝雷等,也有許多其他歌手。因此,要跨越語言演唱其實非常困難,觀眾的欣賞很容易將演唱者定型為何種語言的歌星。
和美黛老師聊得正起勁,無奈該教唱地點是借用中正區的場地,五點必須離開。遂與學生們開心和美黛至她最熟悉的西門町,中山堂一帶用餐,邊吃邊聊,於七點鐘完成了此次雖然冗長卻十分深入的田野訪談。道別離開後,我一直咀嚼感受美黛說的一句話:
支撐我繼續熱愛音樂的不是任何宗教,而是聽眾的掌聲。
我想起美黛口裡的恩人紀露霞是虔誠的佛教徒,因為信仰觀音而讓寶島歌后發光發熱;而美黛說為了孝順,她的原生父親是拿香拜佛的她也跟著去拜,結婚後公公家是信仰基督的她也跟著上教堂,只要老人家高興就好。美黛注定是要在舞台上讓人永遠記得的,所以當聽眾的如雷掌聲響起時,美黛就以她天籟般的聲音讓每個人得到心之安放。
意難忘,這種溫暖能安放流動之心的歌聲,在夜的深沈裡更顯得美黛的永恆(石計生後記)。
(2011.1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