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文哥米苔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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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文哥米苔目(台北/大稻埕)


◎ 在1960年代「寶島歌王」文夏家附近的「阿文哥米苔目」(台北/民權西路,2010.04.20)

文夏的暱稱就是「阿文哥」,演電影與灌唱片以此名行者眾。如以下這首「阿文哥」就是1960年代的流行曲
http://mymedia.yam.com/m/2440730(雖寫文夏+四姊妹,但不是原唱文夏)


文夏的著人議論的個性在台灣歌謠界是有名的,在洪一峰過世後,他似乎也隨著沈寂起來。炎熱的春天我也不禁想念起他的狂傲。這天與學生們走了一段很長的大稻埕之旅,無意間發現了這間「阿文哥米苔目」的店,引發我很多聯想。民權西路。根據我過去三次訪談他的經驗,知道這附近就是文夏台北家。而這間店究竟是因文夏而命名,還是本人就是叫阿文之類的,是個有趣的謎。我想像的當然是因為文夏的盛名,老闆就是台灣歌謠迷,所以就以阿文哥命名店名,應該如此,或者不是,改天去求證。

最近想起文夏,總與洪一峰有關。瑜亮情結終歸煙消雲散,當其中一個人先行離去。我的一貫觀點是,在60年代那台語歌作為時代盛行曲的偉大時光,「北一峰,南文夏」,台北的洪一峰,台南的文夏,兩大寶島歌王輝映著台灣流行音樂的天空,是台灣人的幸福與驕傲,無庸置疑。而昔日的有點競爭的關係,其實也未必是壞事,反而激勵更多的自我超越與創新。

不像洪一峰那樣隨和,文夏的藝術家孤傲與難以預測的個性,雖然飽受批評,但我這時對於文夏的想念,竟然就是因為他的桀傲不馴。在一個集體智力下降的時代,必也狂狷者乎。文夏的獨特使我們在渾噩徑路化生活中忽然醒來:拒絕,反覆,自我中心,批評同道,轉移話題,俏皮,老頑童,與無傷大雅的色情意識。這我們在西方偉大流行音樂歌手看到太多(如真正離經叛道的瞌藥而死的搖滾樂巨星Jim Morrison),他甚至沒走到西方自我毀滅的習性,而是自制地回到大稻埕,去西門町看人群看個午後電影,順便以七十多歲之姿安心在冷氣中睡個覺,享受西門町交織青春與記憶裡的登台轟動的氣息。這時他已經是個老人了,帶著光輝的過去安睡。

文夏從小是在資產階級家庭長大,在60年代台灣經濟仍然匱乏的時光就開著英國進口的純白敞篷車招搖過市,文夏四姊妹個個美麗如花隨侍在側,到處趕場演唱,拍電影隨片登台,到處萬人空巷。但是,資產的文夏的歌聲打動的卻是普羅大眾,他的歌是如此平民,市井,像是這首阿文哥,可說是俗擱有力,可謂當今台客先鋒!這是與較為高調一些的洪一峰有所不同的地方。我想,從台南的安平搬到台北住在大稻埕的文夏,為何選擇大稻埕?跟這地方充滿的台灣歌謠氣息或許有關。階級屬性無法決定音樂家的創作或表現方向,這正是音樂與社會的弔詭之處。

下回,我想再約約文夏先生,去阿文哥米苔目路邊吃碗聊聊天。之後,當然得去東吳大飯店的玉書軒他才盡興。

(石計生,2010.04.20)


(文夏的採檳榔 文夏懷念的名歌第十集 ATS-140 亞洲唱片A面,石計生教授收藏並數位化分享)


紀露霞的「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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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露霞的「雨情」(桃園/龜山,2010.04.03)


今天本來的目的是去龜山找老友陳明章先生轉錄其所收藏的洪一峰黑膠,卻意外看到一張非常罕見的紀露霞所演唱的「雨情」黑膠封面(可惜沒有唱片)。裡面介紹的歌幾乎全是我所不知道的,如:雨情,讓我告訴你,可愛的人生,別說再會,鳳陽花鼓,往日的舊事,有情天,蘋果花,愛的鎖,今夕何夕,嘻米嘻米可可巴等。其中鳳陽花鼓眾所周知是我的父親故鄉安徽民謠,很難想像是台語版。而其中蘋果花我聽紀老師說過,而且還說是經由謝雷所介紹的唱片公司灌錄,好像是麗歌唱片,所以這家是比較少聽過的王子唱片的發行,或許是後來才有的。另一重要的事是作詞者幾乎都是慎芝,是70年代台視專門播放國語流行歌的節目群星會的製作人,也是最有名的國語歌作詞人。再加上編曲是我曾訪問過的翁清溪,我懷疑這張唱片應該是紀露霞所唱的國語歌的曲盤。

而且,進一步引發的思考是:是不是因此我們可以說,台灣歌謠與國語流行歌的邊界在70年代後逐漸模糊呢?還是紀露霞的天賦異秉的跨界演唱能力,讓她成為一個特例,一個凍土中的琥珀?這條線的探索,加深我對60-70年代間台灣流行歌可能是大雜燴論點的探討。

有趣的是,這張唱片上方寫著:美國東南亞各新聞處特別點播歌曲。再加上紀露霞唱片封套所梳的高雅包頭髮型,在在顯示這張應是她婚後在嘉義時期所灌錄的唱片,而且很可能是1960年後不久。紀老師在1955-60年間的全盛時期,我想起她曾說那時其實常受邀至勞軍與台北萬國聯誼社演唱,而該聯誼社正是美國官員最常去聽歌的地方之一。所以即使紀老師已經結婚遠離台北,大家仍對她念念不忘,於是有這樣一個在台北民樂街的王子唱片出面邀請她再錄唱片。但美國人基本上不太可能聽台語歌,國語歌呢?也值得推敲?這些問題改天我要問問紀老師。

而陳明章收藏的洪一峰的曲盤,隨便拿來的竟有21張之多,擇其要者,也讓我研究洪一峰的學生邱婉婷錄了將近三個小時。期間,也來幫忙開車的學生紀建良按下快門,明章兄與我就留下了這張合影照片,不知何時能夠見到,這張黑膠的唱片本身呢?五點多時跟又將忙於小吃生意的明章兄道別,心裡也同時感謝著這樣一個默默為台灣流行音樂文化進行保存的重要民間人士,熱情地招待午餐,陪了整個下午,聊了許多和如徐登芳等著名黑膠界人士交換唱片的有趣之事。明章兄二十幾年的收藏,執著,無意間成就了一種令人動容的土地之愛,為未來更多想從事台灣歌謠研究的人提供最為珍貴的基本音樂資料。一路心裡哼著剛才數位化轉錄洪一峰的山頂黑狗兄,伊的歌韻真好聽,車行經過洪一峰與葉俊麟等曾住過的三重市,我在毛毛細雨中輕快地幽麗意得幽麗意得地哼哼唱唱起來…(石計生田野後記,2010.04.03)

蓮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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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苑(今之漢中街星巴克咖啡,2010.03.21)

在從事台灣歌謠研究的這段日子裡,我一直以為紀露霞老師當年行走歌唱的西門町,是我很陌生的域土。一直到那天學生帶我偶而逛到漢中街的星巴克咖啡,從那小小的門口進入,穿過斜度頗高的樓梯上到二,三樓時,我觸摸著堅硬的檜木內部空間構成,從高處往下俯視,才赫然發現這裡竟是我二十多年前台大學生時代常來的「蓮苑」!

說起蓮苑究竟是何時成為我失落的西門町記憶已不可考,應該是我出國到芝加哥留學後就忘了這事,但也可能是當兵後就忘了,不過最可能的情況還是跟高榮禧有關;因為,不管是現在的公館星巴克,或者過去的蓮苑,我都是因為他在那裡而我才會在那裡。甚至,現在幾乎每隔幾週就要去公館的星巴克「第四日閱讀圈」讀聖經,表面上的理由是為了基督教召會的福音傳播,更私人的理由是因為好朋友們都信了主,我若不跟著讀,很擔心就沒了話題,友誼也就漸漸散了怎麼辦?

但無論如何,蓮苑爾今又完整地再現於我的面前,是的,頗令我吃驚地完整。這個昔日我和高榮禧一起下五子棋,讀書寫詩與將詩送給覺得美麗的女孩常被退回的地方,除了外邊的街景的轉變與內部高聳原木巧妙交疊的屋頂天井垂下來的宣傳布幕從蓮苑改為星巴克外,紅磚外牆,木製內部整體結構,幾乎與當年是一模一樣。從我現在所在的四樓展示空間往下看,三樓左側的那個位置,我斷定就是當年我們下棋寫詩的地方。那時一杯蓋杯清茶我記得沒錯的話應該是35元,可以喝一整天,後來好像下午兩點有個清場時間,所以像我們這樣鬼混一整天可能要花上70塊新台幣。那時厭惡上學,這裡空間大又自由,我們都樂在其中。當時沒有捷運,也沒有手機,所以到蓮苑應該是搭公車,但怎麼聯絡就比較想不起來,應該有點像盧梭在《論人類的不平等及其起源》書中所說的「人的相遇是偶然」的時代,我常常進門時看見高榮禧的端坐充滿驚喜,「你也來啦?!」,他一貫冷冷略呈高傲的眼神一瞥,然後我們就例行公式地放任陽光從蓮苑大片大片的近乎落地的窗戶透進來,髣若受洗。

西門町蓮苑和當時位在公館的青苑都是救國團所設立的提供年青人聚會聊天的場所,為了矯正不良消費習慣所設的K書中心,那還是管得很多的時代。1985年,我們出沒的時候,正是台灣社會處於劇變解嚴前夕的時候。青苑我比較常「偶遇」的是廖乃賢,蓮苑是高榮禧,現在隔幾週就一起讀聖經的弟兄,當時都是文藝青年,左派與學運份子。因為是救國團經營的地方,有時候我們瘋起來還是會搗蛋,在青苑時我有時候會拿起裡面的中央日報或者什麼國民黨御用刊物痛罵一番,聲音大到讓經理出來請我離開。廖乃賢當時通常當時很緊張,除了幫我賠不是外,就帶著我趕忙離開那裡,去下一個羅斯福路或新生南路上的咖啡店或茶館繼續K書。乃賢右手會劃一個水平大圈,那個時候還會微笑溫馨補加一句:「Crazy Stone,那你對這整件事情的看法怎樣?」我那時心高氣傲沒什麼看法,現在覺得咆哮公共場合,十分慚愧。

而那時蓮苑究竟放什麼歌?我事實上也記不太清楚,或者說那是耳朵還沒打開的時代,是視覺勝過聽覺的時代。台灣那時正處於經濟與文化全面起飛的鼎盛時期,也是政治上黎明前的黑暗時光。去蓮苑所代表的,對我而言,應是一種暫時地從台大校園的學生運動氛圍離開的抒發。那時蓮苑放的歌依稀可能的話,應是西洋流行歌曲為主,校園民歌有可能有穿插,但是,那些都是背景音樂。這裡,視覺所見的才是重點。西門町,台北市最有流行娛樂傳統的地方,從日據時期迄今,其足下經驗的行走歷經百年而不衰。從紀露霞老師1960年代的「充滿紳士的行走」到現在的「日本青少年流行的台灣總先鋒」的層層疊疊記憶,我的記憶剛好介於兩者之間。但那時心不在此,而在公館的大學運動裡,來這裡,蓮苑窗外不遠就有歌廳,舞廳,與後來的紅包場,我們多半擦身而過。那時的觀看是室內的觀看,向內觀看,就在蓮苑裡,偌大的空間,滿座的男男女女讀書雜聊互相抵銷了聲音,語言像音符往天井飄走了記憶裡的冷井情深,冷氣吹動布幕飄飄如清風徐來,感覺脫離了塵世喧囂。

偶而向外觀看,還依稀記得的事情,是高榮禧有時會帶我於中午吃飯時間或清場時走出蓮苑,有時鬼混到晚上,跑到地下舞廳如green door去狂歡,一次記得在煙霧瀰漫的小小空間裡,西洋重金屬搖滾樂不斷轟炸著人的神經,我那時坐在吧台靜靜看著學長跳舞,右側有一聽來像是原住民的少女用我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你是哪裡來的呀?」在我來不及回答她之前有個禿頭老外已經把她帶走,消失在混亂節奏掛著一面大大英國國旗的沙丁魚空間。我回頭看見吧台右側掛著一幅英文字:Dirty old man needs love too. 似懂非懂,只知當時頗為憤怒。那夜哥倆兒狂歡至凌晨,醉臥在西門町的蓮苑前不遠的街頭地上,呼呼大睡被兩個經過的護士叫醒我們,說:「你們倆怎麼睡在這?還好嗎?家在哪裡呢?」那時悠悠然地說:「家?我以天地為棟宇,我沒有家」,那兩個好心護士就這樣被我們就嚇跑了。

比較溫和的向外觀看是從漢中街左轉武昌街到西寧南路口的獅子林百貨公司閒逛,最後的場景是哥倆兒面對車水馬龍的熱鬧西門町站在十字路口前,看著人來人往,無比孤寂又滿足。孤寂的是 Man is born free, but everywhere he is in chains.人生而自由,卻處處是枷鎖,戒嚴時期所有看來紅潤事實上蒼白的臉龐與靈魂;滿足的是我對於號稱「高不才」的學長那時波特萊爾式才華出眾的仰望,雖然在情感與實踐上有其詩性的絕對懦弱。在蓮苑,有時候我們鎮日討論,辯論,關於愛,悲傷與理想生活,把時間殺死在蒼白世界裡,或者像花朵放在口袋,期勉它好好發芽。結論有時是,原來,每個醉心於革命運動的人內在都給布爾喬亞預留了個位置。

蓮苑就是這樣一個記憶的空間。

但現在我看著已被跨國公司收購改為星巴克咖啡的空間,竟然沒有不悅,或許是因為他們將原來蓮苑的格局保留了下來,甚至帶著感謝之意。西門町因為做台灣歌謠研究,這年來來回也有十多次,竟完全不曾注意這裡就是蓮苑,物換星移,可以觸摸到的還是遠勝於記憶,我想,蓮苑,唯一遺憾的是那曾高懸于檜木空間裡的潑墨帶著粉紅花朵的水蓮已經不在,但我的友誼還在。

這時我心中幽然響起披頭四的 In my life,那不是背景音樂,是真實的生活寫照。在我的生命裡,曾經有過這樣的地方,如蓮苑,青春之歌,有她的時光,有些改變,卻是隨著歲月變得永恆,而不是更好,與我的朋友們,那些悲喜交加的追尋與愛。

而友誼是我們淚水的護城河,以蓮苑之名,阿們。

(2010.03.22)

城市空間裡的音樂人生:洪一峰焦點訪談

城市空間裡的音樂人生:洪一峰焦點訪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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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一峰焦點訪談(台北/敦化南路,洪榮良工作室,2010,02,04)

⊙ 洪一峰焦點訪談參與人員,由右到左:洪榮良(洪一峰之子),邱婉婷(台大音樂所碩士生,撰寫洪一峰碩士論文,研究助理),石計生(東吳大學社會系副教授,台灣歌謠與流行歌研究者),紀建良(台大城鄉所博士班,東吳大學GIS中心資深研究助理),李瑞明(洪一峰傳記作者),章蓁薰(洪一峰紀錄片導演)與張喻涵(國立台北教育大學音樂所碩士生,也是撰寫洪一峰碩士論文)。

這次到敦化南路洪榮良工作室,是為了參加這個我既是受訪者也是訪問者的洪一峰焦點訪談,算是過去做台灣歌謠研究裡比較特別的訪談形式,有點像相關有興趣或研究人員的交換情報過程,經由討論看清疑點。我因為主要是想從城市空間瞭解洪一峰老師的音樂生命史裡的住所據點,所以除了常帶的研究助理邱婉婷(她的碩士論文正是處理洪一峰的音樂分析,指導教授是台大音樂所所長王櫻芬教授)外,還請台大城鄉所博士候選人紀建良(夏鑄九教授高徒)來幫忙處理GIS的現場定位事宜,現場還有洪一峰紀錄片導演章蓁薰小姐,與另一位寫洪一峰論文的國北師研究生張喻涵。通過主要受訪者洪一峰傳記作者李瑞明先生的陳述和我過去訪談研究的交叉比對,我們大概釐清了洪一峰的在台南縣鹽水,台南市,台北市與台北縣三重等地的住所據點。延續我過去訪談的習慣,只要情況許可,會隨手抓一張紙紀錄受訪者的吉光片羽,幫助記憶與作為將來逐字稿整理好的對照。我聆聽時在紙上寫著大致上洪一峰音樂生命空間史中年前可分為三期:台南-台北時期(1927-1956)、三重時期(1956-1959)和台北-日本時期(1960-1975)。

第一期洪一峰主要是台北(演唱事業地點)與台南老家(洪榮宏,洪榮良等小孩住在台南市青年路與公園路一帶,鹽水則為早逝的父親洪文龍老家)兩頭跑,真正洪一峰的出生時地應該是日治時期(1927年)台北市堀江町335番地,是洪一峰外婆家,而非一般認為的鹽水,這部分還需比對昭和年間的台北市町圖才能完全定出位置。其他洪一峰台北住過的地方,基本上都是在艋舺:包括西園路一段的阿姑家,貴陽街二段青山宮附近(非常接近紀露霞老家),環河南路二段一帶等,做個GIS環域大概會都在100公尺內。1947-55年左右,青年洪一峰在西門町圓環的橢圓公園唱那卡西,他可能是台灣第一個今日所謂的街頭藝人,與他的愛侶小鳳一起組織走唱班,也曾經在淡水河的露天歌廳唱過。洪一峰也於1955-60年間在台北西門町一帶的民本電台擔任歌手,指揮與樂師。從空間看,更加釐清了我過去的學術推論:紀露霞於1955年在貴陽街老家外聽收音機唱歌,被洪一峰樂隊的姓蔣的樂師路過時發掘進入民本開始唱歌,這事情並不是偶然,而是空間上的必然。因為當時西門町正是台北流行音樂的核心,大量電台,歌舞廳,唱片行,出版社等媒介迴路均聚集於此,而且,音樂人也有許多居住在這個空間,可能成為某種人際網絡,弱關係或強關係的網絡,有趣的事極可能在1955-56年間,寶島歌王洪一峰與寶島歌后紀露霞很可能曾經在萬華(艋舺)的貴陽街是鄰居!這點還需要時間點上更為細緻的考證。這時期洪一峰主要作品有蝶戀花(1946),幸福的歌聲(1954),台北春宵,台北樂園,台南春宵(1953,於中廣台南台駐唱時作品,均由黃敏作詞,洪一峰作曲)和山頂的黑狗兄(1957,由台聲唱片,女王,亞洲唱片等灌製,其中亞洲乃於是年開始灌錄台語黑膠專輯)等。

第二期的三重市時期雖然只有短短三年(1956-1959),住在三重這城市空間,卻是洪一峰音樂人生裡最重要的時刻,因為他認識了同樣住在三重的台灣著名作詞家葉俊麟(1921-1988),成為好朋友與一生最重要的創作伙伴,聯手為台灣歌謠寫出無數台灣人自己作詞作曲的傑作,擺脫了只是日歌台唱的混血狀態。洪一峰住過的地方包括正義南路34巷,文化南路24?巷附近。事實上,不僅僅和葉俊麟是鄰居,離台灣當時產量最豐富,著名的編曲家林禮涵也很近,另外一些著名台灣歌謠歌星林英美,陳芬蘭都住在三重。連現在的約四十幾位歌手都住在三重。三重市奇特的魅力有其空間基礎:1960年代三重作為台北的腹地,那時只有一條台北橋聯繫兩端,台北這端是首善之地,房租貴,重環保,而三重那端房租便宜,工廠林立,是流浪到台北大都市的外地人最佳落腳處。這個「流浪到三重」的歷史印記,物換星移五十年,仍然是一樣,三重,不只是現在台北配角般的衛星城市,它其實是生產音樂家的地方,充滿藝術潛能的城市空間,邊陲,底層,工作,茶店,奮力爭上游,無秩序裡的生命之光,創作,關於愛裡常常帶著些理性,理性中往往還帶著些瘋狂,無產階級的歌舞廳裡的滿足歌聲,流浪的心在歌的傳唱裡得到靠岸的感覺,看到了這些,感受到了這些,洪一峰,用他的大名與台灣歌謠上的成就證明了三重城市的無名磁鐵般吸納有才華的人聚集的偉大。這個時期洪一峰時常與葉俊麟在茶館裡創作台灣歌謠,有時還會相偕搭車過台北橋到台北圓環賣歌仔本,教人家唱歌。1957年,因為灌錄唱片不暢銷,接受葉俊麟帶去算命的算命師白文惠建議,本名洪文昌的歌手改名為洪一峰。這時期的作品幾乎都是洪一峰的經典代表作:舊情綿綿,淡水暮色,寶島四季謠,放浪人生,思慕的人,男人哀歌和寶島曼波等。特別是舊情綿綿,淡水暮色等,是大概凡是台灣人沒有人不知道的經典名曲。1960年台南亞洲唱片行為洪一峰出版第一張台語創作曲黑膠唱片專輯,主要就是洪一峰曲,演唱,葉俊麟作詞。

1959年底,洪一峰又搬至台北市,住在延平北路二段靠近第一劇場對面附近。1959-1975年這第三期主要是來回於台北與日本之間。其中夾雜的疑點是:究竟洪一峰是因為演唱歌曲在中視被禁唱才去日本,還是本來就因為哥哥洪德成留學日本常聽關於日本之事而心生嚮往去日本?李瑞明,我和洪榮良討論的結果極可能都有關連。這才能支撐洪一峰在這階段兩次去日本的觀點:第一次就是因為嚮往哥哥口中,日記中記載的上國,所以1959年他搬到台北後可能就去了日本看看;第二次則是在1968-1975年間,原因極可能如我2008年對洪一峰老師的訪談記錄,是因為1968年左右去中視上節目去在門口看到今日禁歌公告裡有兩首他要唱的歌曲(可憐的戀花再會啦,快樂的牧場)後的失望離開台灣,去日本發展。無論如何,洪一峰在這十六年間音樂事業主要是在日本,回台灣時就拍電影,錄黑膠,仍然是紅極一時,人民心中的寶島歌王。1962-1967年間洪一峰錄製了舊情綿綿等非常受歡迎的電影。當然,電視崛起,廣播與歌舞廳逐漸沒落是大趨勢,群星會國語歌曲成為主流,台灣歌謠被限定電視播出時間與節目都是事實(1968年台語歌節目寶島之歌,綠島之夜均遭停播命運,亞洲唱片可能也在這年因市場考量放棄出台語歌黑膠,這點還要研究),洪一峰的「隱蔽知識」迂迴抵抗權力擁有者的藝術意識型態與語言政策,就是堅持台灣歌謠創作與演唱!從日本盛名而歸只有為他的寶島歌王聲譽更為加分,但究竟在日本時曾經在東京,大阪,京都,名古屋等城市空間如何巡迴演出,其路線如何,因為洪一峰老師目前的昏迷臥床,可能會成為公案,但也可以去日本訪談相關人士進行二度空間建構。最好是耶穌基督聽到洪家人的禱告,與我們這些景仰洪一峰的歌迷的心願感動上蒼,讓他醒來,為台灣保留這一些記憶。

整個焦點訪談的最後是這樣未完成地完成著,會後洪榮良說要去北醫看洪一峰老師,說這兩天情況不是很穩定,我看了看婉婷,這個認真耐苦用心做洪一峰研究潛力無窮的碩士生,與我兩次招手請她入座卻羞澀謙遜坐於一隅的國北師音樂所研究生張喻涵,知道某種時機已到,就說讓學生們去看洪一峰老師好了,為他禱告禱告。我和建良就先告辭了。我緊握李瑞明先生的手,我緊握章蓁薰小姐的手,我緊握洪榮良的手,我緊握學生們的手道別,我就緊握住了一群為洪一峰紀錄一生傳奇的人無私奉獻的手,一種接近信仰的團體力量於焉形成。下了樓,一樣車水馬龍的台北城,沒有月光,微雨,老師你怎麼都放假了看來還比上課時忙,建良問我。我報以慣常的笑而不語。餓了,我就說走,我們就到另一學生陳真安家附近的大安夜市吃麵去,台北城這時沒有月光,微雨 (石計生後記,2010.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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