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計生講修行者:以身為度–雅各與丘處機


美學策進會2009年10-12月台北紫藤廬活動表【藝術與宗教】系列演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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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各仍舊行路,神的使者遇見他。雅各看見他們就說:這是神的軍兵:於是給那個地方起名


   為瑪哈念。」   –〈創世紀〉三十二章一至二節,《舊約聖經》(恢復本)。






「然後歸山。煉心養性。三遭魔難而不動。沒於洪水而不知。虎臥於旁而不畏。初心真切。


人之心空。心空性見。而大事完矣。遂出山度世化人。」


                         –丘處機 〈丘祖語錄〉,《道藏精華》第五集之一,自由出版社。






講者:石計生(基督教慕道者,台北丹道文化研究會理事長,1999-2001) 
時間:117(六)am 10:30-12:20


地點:台北紫藤廬茶館(臺北市新生南路3161號)


主題:以身為度–修行者雅各與丘處機




本講次以東西方兩大修行者,雅各與邱處機為例,探討人如何通過現實世界的磨難找到真我,並且以身為度,救己濟人。以西方基督教《舊約聖經》創世紀章節裡的雅各,其經過瑪哈念(兩營軍兵)的隱喻,與東方全真教龍門派法祖,宋代邱處機的蟠溪苦行的掌故進行比較,揭櫫宗教人物典型的磨難鍛身成道過程,探究其信仰的差異脈絡意義,如何成為我們日常生活與病共處,養生超越的力量。





*演講地點:紫藤廬茶館(臺北市新生南路3161號)


參與方式:免費聽講、自由捐獻茶水費。


聯絡電話:臺北紫藤廬茶館(022363-73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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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系列演講從音樂社會學、美學與精神分析等諸理論向度探究藝術家的精神與作品、宗教典型人物的形成。其中石計生的演講,十月份演講是根據其長期所致力的藝術社會學研究,通過康丁斯基繪畫論點,以漫談與詩的再創作方式,針對如楊牧等藝術家的創作的精神性進行探索。十一月份演講則針對基督教《舊約聖經》創世紀章節裡的雅各,其經過瑪哈念(兩營軍兵)的隱喻,與全真教龍門派法祖邱處機的蟠溪苦行的掌故進行比較,揭櫫宗教人物典型的磨難鍛身成道過程,其信仰的差異脈絡。梵谷的割耳看似瘋狂行徑,梵谷的繪畫魔力究竟來自藝術家自己?是性壓抑?還是信仰?高榮禧部分從精神分析學與美學面向解讀梵谷繪畫的深度與宗教意義,通過對於梵谷作品的實際解讀與生命史考察,十月份演講將著重於精神分析面向闡釋梵谷作品的躁鬱病徵裡隱藏的聖徒淚痕;而十二月演講則直接從宗教學角度就梵谷繪畫作品細緻進行賞析。




1212(六)am 10:30-12:20梵谷藝術中的宗教主題(高榮禧)


1010(六)am 10:30-12:20論藝術家的精神性 (石計生)


1017(六)am 10:30-12:20躁鬱的聖徒:梵谷作品精神分析解讀(高榮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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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美學策進會夏季(7-9月)活動表活動更正

2009年美學策進會夏季(7-9月)活動表

美學策進會以下這場8月份演講

8月
29
(六)am 10:30-12:20:紀露霞演唱生命裡的流行音樂救贖 (許怡雯)


 因故取消,並改延期至下再季舉行,同一時間改為下列演講

8月29(六)am 10:30-12:20:對光與暗、罪與死的反芻 (廖乃賢、高榮禧)

【馬克思學、神學與美學:社會與藝術救贖之路】系列演講

◎講者:石計生
 (東吳大學社會系副教授、美學策進會會長)

高榮禧 (新竹教育大學藝術與設計學系副教授)

廖乃賢(基督教第十七召會所傳道人)
許怡雯
 (自由作家、時報週刊記者)

黃聰俊 (藝術策展人、國語日報編輯)

本系列演講從馬克思學、神學與美學諸理論向度探究其中的關社會與藝術救贖之路。其中石計生的演講,是根據其長期所致力的「馬克思學」 (唐山書店20096月出版) 研究,在金融風暴、經濟蕭條可能的當今,從經濟先行的社會典範論向度,解讀《敲打天堂的門:古巴》一書裡21世紀少數倖存的社會主義國度的意義與對資本主義社會反省。而高榮禧部分則從神學、科學與美學三種面向解讀混沌與秩序之意涵。許怡雯部分則以其豐富嫻熟的深度訪談經驗,探究寶島歌后紀露霞的演唱生命裡的流行音樂救贖可能。而黃聰俊則深入台灣素人畫家邱亞才令人目不轉睛的繪畫魔力究竟從何而來?以「誰是邱亞才」的本質性提問,挖掘畫家的心靈藝術世界。


8月29(六)am 10:30-12:20:對光與暗、罪與死的反芻 (廖乃賢、高榮禧)
926(六)am 10:30-12:20:誰是邱亞才?畫家世界素描 (黃聰俊) 

801(六)am 10:30-12:20:混沌與秩序:神學、科學與美學的對照 (高榮禧
)

*演講地點:紫藤廬茶館(臺北市新生南路3161號)

參與方式:免費聽講、自由捐獻茶水費。

聯絡電話:臺北紫藤廬茶館(022363-73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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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5(六)am 10:30-12:20通往天堂之路:馬克思、古巴與外一章(石計生)

1. 闊別相遇 

那是蟬鳴滿天的午後,在我的大學時代,戒嚴下的臺北,有次一個虔誠信仰耶穌基督的同學,看到我在振興草坪旁倚樹閱讀馬克思,非常不悅地對我說:「天堂與地獄的國是誓不兩立的,你還是脫離共産的地獄,來加入主的天堂吧!這兩天時常想起這一段塵封已久的記憶爲何那位當時想拉我入教會未遂的同學會這麽激動現在想起來,一是她宗教生命體驗的靈光的傳播熱情,二是其所受的國民政府教育中詆毀馬克思的刻板印象所致而往事浮現,現在想起來,也應和受北京書店之托,寫關於簡體版《敲打天堂的門古巴》的書評有關,而恰好我的新書《馬克思學:經濟先行的社會典範論》也於二00九年出版於是,於溽暑參天視野偶而蝶舞的研究室窗內振臂疾書:馬克思與古巴闊別相遇。 

馬克思與古巴,天堂的國度如何在人間實現爲何想要解决資本主義之惡的馬克思的理論會被視爲不是天堂反而是通往地獄之路而古巴,目前地球上少數倖存的實行社會主義國度,爲何會被冠以「敲打天堂之門」的書名呢? 

敲打天堂之門之前必先找到從人間通往天堂之路大約是十幾二十年前蘇聯東歐解體時,人們認爲資本主義是天堂,社會主義是地獄到了今天,發生全球金融海嘯後,這個論斷就又不是那麽確定了似乎資本主義成了地獄,社會主義好像又可能是天堂。 

歷史中,從人間通往天堂之路看來分歧,而天堂本身又似乎是個流動地、模糊的、相對存在的地方。 

差不多是我們這時代的人,去懷想下一個世紀的時候了。…(全文當天於會場發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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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蘭西學院與紫藤廬講座–撰寫傅柯時的聯想

◎ 石計生

一九六九年,法國當代後現代思想家傅柯(Michel Foucault)才四十三歲就獲選為法蘭西學院教授。法蘭西學院幾乎可說是法國最高學術機構,它的制度非常特別經由投票從研究者中選出最為優秀者,卻不問教授的學歷為何,既沒有學生也不具任何資格。每年,教授們必須舉行的公開講座對象是開放給一般的市民,完全免費內容呢?是教授們的最新所想的,所實驗的,所研究的最新努力成果時間呢?通常是每年的11月至隔年的5月,每次兩個小時,一年十二次。從一九七0年至一九八四年,傅柯十五年來的系列主題,是他生命裡一些偉大著作的內容構成部分,如:認知的意志(1970-1971)、不正常的人(1974-1975)、必須保衛社會(1975-1976)、生命政治的誕生(1978-1979)、主體性與真理(1980-1981)、主體詮釋學(1981-1982)、對自己與他人的治理(1982-1983)和對自己與他人的治理:說真話的勇氣(1983-1984)等,而傅柯每週三的課總是聽講者眾,常常擠爆了那民主而深邃的講堂空間。

法蘭西學院的開放演講制度讓學術與平民的距離化解了。

而台灣有沒有這樣的制度呢?我在寫作這三民書局版的四十五萬字力作 《社會學理論–從古典到當代之後》時,每天埋首書堆與撰稿,同時也想著我們自己的社會學教育的問題,直到已經完成的今日。

答案是沒有與有(no and yes)。學術界肯定是「沒有」,像檯面上的最高學術單位中央研究院離群索居久矣!甚至目前感覺它太接近政治權力核心而遠離平民,而執學術牛耳的台大也忙於開MBA自行籌措學校財源,多數時間看來更接近資產階級而非平民老百姓,學院結構似乎侷限了和民眾的親和,那麼「台灣的法蘭西學院精神」何在?

「有」的答案可能在民間。在台北新生南路上,離台大不遠位於新生南路上的一個民間經營的茶館:紫藤廬。這始建於一九二0年代的古雅木造日式住宅建築,本來是日本中級官員宿舍;戰後日人搬走,由財政部接收,再由居住者後代開設茶藝館。這裡,傳遞一種精神性,屬於自由主義與社會改革者言論自由與實踐策劃的空間,本來因為產權關係面臨拆除,終於被有識之士奔走下,成為市定古蹟而被保留,條件之一就是要將茶館部分空間開放給市民免費使用,作為思想講座之用,這就使得紫藤廬成為整個台北城最具深度而民主的思想空間。

我的眼裡紫藤廬是莊子所謂的「無何有之鄉」,來此聽講是完全沒有負擔地喝茶聆聽,不爽就可以隨時離開;講者也是隨性之至,可以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沒有任何限制與規範,甚至超越所謂的「自由主義」或「激進」的論述,可以不為什麼講些什麼東西,考驗的是講者的演講魅力與才氣。

紫藤廬裡有許多的免費講座,以「美學策進會」名義,從2000年開始我在這裡至少和巴黎索爾邦(Sorbonne)大學藝術史博士高榮禧教授也開講了數十場以上。其實「美學策進會」,這個連在內政部都沒登記的地下組織,已經在台北街頭「逐水草而居」活動了十八年,簽名但形同廢紙的「會員」不下數千人。1988年開始,最早在公館地下道隨機演講,然後是木柵優劇場,新生南路台灣研究基金會,和平東路台北尊嚴,濟南路黃煌雄立委的基金會,然後再到紫藤廬。我們的演講內容環繞在馬克思主義、電影評論、當代美術思潮、現代詩學、攝影美學、後現代思想、道家身體美學和台灣文學評介等包羅萬象的主題。

來聽的人很像候鳥,有一種習慣性的來去自如,完全無拘無束年齡沒有限制,有五六十歲的退休的人,也有十五歲的高中生,少則七八人,多時達七、八十人,記得那是某年我講馬克思經典名著《資本論》時,整個一樓的花廳被人擠得水洩不通,正慶幸有這麼多人對於理解資本主義運作邏輯有興趣,革命有望時,比較好笑的是來聽的幾個提著公事包西裝畢挺的年輕人,中間休息時走過來問我:「今天不是要講關於資本的嗎?怎麼沒講到股票漲跌的看盤方法?」那一刻開始,我意識到講「後現代理論」的時代來臨了。不多久,「美學策進會」A4在街頭,唐山書店,秋水堂,和紫藤廬散發的演講宣傳單就出現了講「班雅明」(Walter Benjamin)、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巴塔耶(Georges Bataille)和後殖民的霍米 巴巴(Homi K. Bhabha)等人的思想介紹。我決心和大眾一起去尋找。

紫藤廬演講的有趣在於不知道會面對誰,會因為聽眾而轉換比喻與內容。最為經典的是講後殖民的霍米巴巴那次,我面對的是四十幾個人吧,其中坐在最前排左邊的是穿著景美女中制服的學生。我正講述著巴巴如何經由理論對於西方殖民社會秩序統治論述的對抗。霍米巴巴重讀十八與十九世紀初英國殖民的文獻,指出殖民主體,包括殖民者與被殖民者,是差異的主體,分別屬於另一個歷史,另一個文化。這會產生對殖民者的內在殖民和「不及物抵抗」 (intransitive resistance)。這時我瞥見那學生的一臉狐疑,或許是專有名辭的晦澀影響了她的理解。所以我就直接問她:「英語中的不及物動詞是什麼意思?」這學生對答如流地講出來沒有受格的動詞型態。從此例子,我就引伸出霍米巴巴理論的抵抗西方霸權的迂迴之路,是虛空化殖民主體的作戰策略,那學生恍然大悟是這個意思啊。說著「不及物抵抗」如以「擬態」(mimicry)的殖民策略的抵抗。「擬態」是相當複雜的權力策略,能將形塑後的雙方變得幾乎完全一樣卻又不是完全相同,這指涉到殖民者「凝視權威」(the gaze of the colonizing subject)的受到挑戰。本來殖民者希望經由如好萊塢或麥當勞的文化消費形式,來誘使從屬者效仿其文化來鞏固其權力。但是,「不及物抵抗」的行動是從屬者策略性地和主宰者保持距離,將「模擬」變為「雙向溝通的符號」(一種「借用」他者來進行改造、調節與控制的複合策略)或「差異系統」(在主宰者與從屬者之間建立一系列的區分,使得差異對常規產生威脅)。現在看來,這個「不及物抵抗」的最為驚人的成功,就是周星馳自編自導自演的2005年海峽兩岸賣座冠軍電影「功夫」,這以後一定會在紫藤廬講其中之道理。

對我而言,紫藤廬演講同時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它不是學院教學的「外一章」,而是心目中的「正課」。最感動的一次是講「徐志摩的詩」,那天來的聽眾並不多,但都是上了年紀很有涵養的台北人。那是一個講期還排在星期三晚上六點半的寒夜。紫藤廬裡熱呼呼的茶煙裊裊,在我的朗誦徐志摩浪漫的詩行與解讀楊牧傑出的選詩中完成了一個古典的思念。不知怎麼的,是夜想起了去世的 父親與遠在加拿大溫哥華的姊姊,月影伸入這美麗的場景,老了的古典的心。

講三島由紀夫與班雅明人也很多,有時因為人太多,講到聲音沙啞得吃彭大海才行。針對三島由紀夫(Mishima Yukio)的演講是最具自我生產性而且危險的,我記得,那一系列係講三島的壓軸之作《豐饒之海》四部曲,持續至少半年之久,引了各式各樣傅柯所謂的「不正常的人」,詩人,同性戀,雙性戀,路倒者,蹺家者和厭食症患者等,與更多循規蹈矩對於「不正常」有所嚮往的「正常人」,我當然在那場域「正常人」與「不正常的人」的總代表。講三島讓人覺得奮不顧身想跳入一個漩渦,一池流沙,一團黑洞,自己知道根本不是對讀者講,而是講給自己聽,自我迷幻的陶醉與悲歡離合的現實與超現實想像,這種自戀式的憂鬱,卻和讀者產生了奇妙的距離的共鳴。記得那一系列講得過於投入,我發現自己完全陷入三島美學的自殺念頭與輪迴邏輯,常常幻想最後一講時拿起刀自刎完成一轉世的東方美學,一種死於年輕的悲壯實踐;可惜身上寫詩的能量太高,轉換了實踐的軌道,留下了這樣的「自我生產」的危險痕跡:

◎ 豐饒之海

向岸靠近的是命運的回聲
高拋弧度中貝殼滾動夾雜細瑣
珍藏卻糊了的幻燈片增補探照
隨波逐流凹塌的冷的洗禮

在更深處長出的種子,從海
綠光構成晨曦豐腴現在良田
荷鋤整理所見流動無邊失了根
仍然累累結實的夢

裝飾著距離寬幅的結晶
屬於墨綠的泅泳夕陽隱沒
印記,可以承擔身體停止呼吸
如同植物化的愛日夜滋長
眨眼星光普世晃搖,浪的來回
無非水中樹一念三千 (2003/10/18)

2.

多層次的滾動面見凝視靜止
感覺很近其實很遠的味道起伏
魚舟撒網鹹濕鰭鱗拍擊垂死
多想多看水的韻律一眼大快朵頤

上岸前,輪迴出現的折射之光仰望
林相單一箭竹染黃起伏一葉沉甸甸的秋
落入混合落入硫磺落入波濤,怎樣
化石化了的顛簸人生

推到盡頭,接觸的念頭為
堅毅的巖岩化解,行注目禮
遊行已經結束才出發的浪
遠遠的,墨綠翻白的想像靠近距離
之外,捧在手心的國度
旋蟄旋動的光速 起義獨立 (2003/10/26)

班雅明部分則進入另一種類似吃迷幻藥的境界,咀嚼其魔幻般詩意的文字,與自己曾經根深蒂固的馬克思經濟先行的思維進行對抗,在生活中從不情願到欣賞地走入shopping mall,無可救藥地轉換一種觀察姿勢:關於資本主義這回事。瞭解班雅明的難度除了詩意的文字外,也在於必須具有像他一樣的生活與感受思想分離的精神分裂能力,與和現實永不相交的逼近的常態分配曲線的生命態度,這些加總起來,理解乃至成為班雅明的同路人就像太極拳內功所謂的「鬆功」「退去本力」「聽勁」般超現實,困難。班雅明系列講了六個月後,就仿效傅柯的法蘭西演講,我也把班雅明系列及其聯想,結集出版為一本書,《藝術與社會—閱讀班雅明的美學啟迪》,它也奇怪地成為博客來網路書店上的暢銷書。

但「正課」講多也會累。遂於2005年後改到星期六早上後人少了點,但是早上演講感覺是非常美好的。可以看清窗外紫藤的猶疑與堅毅飄移的雲。

但這種演講學院派大概會嗤之以鼻,有一個聽我講「班雅明」的聽眾據說因為受到啟蒙丟掉工作不作,竟到東吳大學考社會研究所,被問起考試的動機,據實以告,乃當眾遭受揶揄;當然也有好結果的,譬如另一位聽眾也因此拋棄工作去考東華大學,順利錄取。被揶揄只能說自己批判性不夠,順利進入學院也只是另一生命旅程之開始。沒什麼好與不好,重要的是自己的心靈有沒有受到真正啟發,於社會化中揭竿而起自我辯證。

這些事情傳來傳去,基本上只顯示一件事情,「紫藤廬」具備「台灣的法蘭西學院」精神性,只要隨機聆聽,隨個人領悟之不同自行去發展,獨立思考,自覺。我覺得這會是生命裡一件值得的事情,其中當然也涉及因此所做的選擇的自我負責。

但我也時常暗自想像傅柯當年演講心情如何?而紫藤廬這種演講對我而言是一個極大的挑戰。這和在學院教書完全不同。因為我從來不知道這次會面對怎樣的聽眾,因此,每次演講都必須全神貫注地疏離以當時聽講者的表情與理解程度而隨機調整,所以常常和預計的講稿有很大的出入。我最大的喜悅是講到老嫗能解,空氣中飄滿了知識的花朵時我就覺得這一切是有意思的,雖然踏出紫藤廬的木門時常覺回到虛空中。

我選擇演講的題材也和學院上課不同。學院是官僚體系的一個部分。在其中會受到限制是必然的。紫藤廬的精彩之處它是無何有之鄉,莊子的理想國,充滿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開放性像上次學運系列時,我就重砲批判了當權時政,並同時指出一個理想的言說空間應該是從這樣的茶館,咖啡店等等開始,要滿溢著抵抗的精神,不為流俗所動。

紫藤廬演講我最近選擇的講題是「道家的身體」,這系列是和寫完了四十五萬字《社會學理論–從古典到當代之後》力作後「後殖民」的生命反省的結果。亦即,脫離西方及其資本主義的理論與實際支配的呼聲,在我的心中波濤洶湧地呼號著。即使後現代如傅柯,我們有要將之放在一個以「東方」為主體的「身體」架構下去思考。傅柯的「非連續性」歷史理解說:當一個歷史時期轉向了另一個歷史時期後,事物就不再是以和從前一樣的方式被理解感知、描述、表達、分類和認知了。但是身體詮釋的「非連續性」:宋代到現代,西方到東方,資本主義真的是一個統一的,標準化的控制力量嗎?還是有差異存在呢? 而且關於身體,傅柯在《性史》中提出的自我治理(self-governance)的問題:在我們這樣一個到處充滿權力關係的時代,自我治理的技藝如何能夠行得通? 宋代道家身體的精氣神轉化的自我統治的技藝,在2005年的台灣,我們這樣一個到處充滿權力關係的時代,如何能夠行得通?

這在社會學學院是難以被承認,所以也是不談的。這個系列是逐漸知道有必須討論的深度。過去反覆在美學策進會的場合談過這次回來談,有其辯證的意義。大概有三:其一, 身體的東西方見解有距離,大體上是環繞在身體的社會性與身體的神秘性之間的差別;其二, 東方道家的身體論述的封閉性,必須經由西方社會的身體論述加以解放;其三,全面解放的西方社會性身體所指向的愛/欲,有沒有可能被東方身體的「身神說」的修行鍛鍊所超越?這種超越,被放回現今被西方標準化的資本主義社會生活中,如何持續完成?或者是淹沒於一個永劫回歸的「後身體」中?

我練了二十餘年的全真派龍門宗道家氣功,精氣神之間,最後得自我對決。

而紫藤廬的美學講座,「美學策進會」的精神性,終究要以「台灣的法蘭西學院精神」在學院體制外自力救濟,在據說沒有救贖的時代,與持續了十八年的候鳥般來來去去的聽眾共同產生一個奇蹟。從脫掉鞋子,步入燈籠構成的唐朝式為日人轉換的盤腿聆聽,每一個與胸同高的茶香與裊裊熱煙,啟示一個不懈的努力與追求,關於自己是誰的追尋,為一道射入眼簾的晨光,永遠不悔。

奎澤石頭十年詩選(1985-1995)

不太讀書的時候就感覺
我的胃裡水深千噚中有條魚
好吃得很但不可能就這樣跳下去
弄壞自己的肚量是反美學的
有此病時主人通常會幫我忙
撫摸我的額頭M形黑毛紋路說
些安慰的話,抱我睡個覺或鼓勵
我到外頭闖闖,在秋天的月光下
野食不錯呼吸新鮮的空氣不錯

受腿傷的那天我是不想喝牛奶的
主人的媽媽請我喝也不喝
唱片架在桌上亦不想翻動
拒絕聆聽布拉姆斯的音樂
走路雖然跛這樣巡視家裡頗好
可以緩慢回憶,主人的一顰一笑
尤其房裡黑色的鋼琴我喜歡凝視之
收起尾巴腳趾輕觸琴鍵想彈些
憂鬱的曲調,其實掛念著窗外
蟬聲下急行回家的腳步

現在我在天國也想念她─
旁人描述我們的情感祇能出自善意
聽過主人和她的戀人談論一首詩
關於貓是亡國的貴族,修辭學上論
貓行動「躡足」是用濫的字眼。但我還是
走到門旁注意他們任何傳達
愛意的眼神。很想跟蹤去看電影
也許螢幕中亦有隻貓,雷同
我的優雅和品味,但人類的事
通常燈一亮就什麼都沒有,散場就回家
留我在漆黑的世界裡摸索
等待主人安祥美麗的臉
舔亮我的身和靈魂……

夢中我的手懸空緊握糾纏的攀藤
舶來的牽牛花。隨時可能發生這種事
走在街頭貓穴牠們從每個匿處出現
不用人類幡旗致哀鎖吶虛虛假假的聲調
牠們默默注視我想像一條魚悠悠向上游

我看見自己的腳趾留印
在主人積塵未清的鋼琴架上,布幃掩蓋
我看她掌燈夜讀音樂美學的神情……
97是記憶很長的甬道,可以容的下
黃昏,芒果葉,徘徊的情人每輛輛車下
貓族神秘的聚會由生到老我惦記主人的心
97聲聲呼喚輕扣生死緊要的關口「從今後
大睡後的貓族們說「我將與善合一……

我將與善合一?但不免於咳嗽發燒
人類病時可以有情人好友的吻和信作伴
我生病時現在只能凌空看星星
主人的眼睛在對岸的山頭閃耀
回憶是美麗銀河集瀉而下的流星
從黑暗最藝術的留白處出現,消逝

「沒有東西真正的死去」動物狂歡節
一個人類歌手如是說。也許主人早知道
記載在密秘匿藏的日記中:拜火的儀式
原始圖騰頭戴羊飾的巫師舞蹈曰美
我跳上洗衣機想了一會兒再跳出去
沿屋簷走向山頭閃耀感覺冷不免懷疑
規律和目的的流一性是否存在?
主人是光我是被需要的擁抱─
我聽見長笛聲從主人的唇升起,她是說
沒有東西真正的死去祇是在風的憐憫中飄盪。

資本論解讀

英魂附在扉頁的
字裡行間,順著手勢
我們朝他的方向前進
  可以
跋涉的世界
是幻影嗎?這是冬季
木棉花含苞的時節
每個行人踐踏落葉匆匆往來
 他們的
心中都有些英雄沒落著
從這檔電影看板
到下一檔,飄零的海報
他們靜靜躺在路邊
等著獻身,被選擇
及決定……
在魂附在主文的
字裡行間,順著他
的眼神我們朝向前方走
戰火頻仍,電動玩具店裡
廝殺方殷的人群
擁有嘈雜,沆瀣的面龐
說著細如蚊蚋的聲音
 他們的
心中都有些英雄沒落著
從這台機器到
那台機器。是誰
在遂行匿名的統治力量?
 所有
的樹都迂曲其辭
祇有木棉先落葉再開花
英魂附在乾癟的
木棉花瓣上,隨著風吹
我們來到武裝起義的
章節,十分開放的置疑
架構,闡述次序亦清楚
 所以
前進在他們匍伏的街頭
鍛鍊神智,計算鐘擺的寬度
準確每個小時的行走
 懷抱
熱情,仰頭觀望
烏雲中的星辰
 他們
只是聖誕樹上的剪貼
在數以萬計的商店前閃爍
 但可以
跋涉的世界是幻影嗎?
英魂附在我們朝夕
秉讀的夢境前,一隻鷹
穿越印象主義的沼澤
回到現實的大地
 熱情
復趨冷漠的燭火
還沒有熄滅,我們
從書堆中清醒
在過馬路的時候
因為闖紅燈
無意中繼承一種思想……

1988.12.8

自囚──「I’m invisible …」

深深地獄究竟的
方法是,撕掉一幅自畫像
把生死攸關的真理
它的根基,澈底葬送
並且雙手反縛于山崖
禿鷹環伺,就讓牠
吃盡你的憂愁吧

   她

就在你的背面
站成喟嘆。不必驚惶
而你深深囚禁在
優游自得的框架中……

1989.9.18

狗臉的歲月

雨絲凝重淹沒乾燥已久的大地
引擎劇響那個人騎車就這樣走了
我叫Baby開一扇門請讓我遠望,主人
那時日式屋舍裡你是流淚滿面的窗櫺
「愛情的絕對預設是
不可抗拒的分離意識……
斗大的字句浮現腦海那是真的嗎
我叫Baby我看見主人那時望花總是不語
想起那時光
我像一塊鉛落在水中般沉重想睡

手握詩冊這個人騎車這樣闖進來
1989年嘗試在都市給我們古典
加一點爵士樂的感覺他是誰
我叫Baby用一扇窗請讓我近看,主人
黃槐樹下他說「既見君子云何不喜……
纖細的字跡臉龐上寫著那是真的嗎
我叫Baby我和主人一樣地擔心……
若是夜空中
有一息尚存的北斗七星明朗
且我們還能抬頭仰望,主人說
「那麼寶貝,這是無庸置疑的時光

1989.12.27於青田街

七星山

淡水夕照向晚的河道
當我們乘桴抬頭時就看到
美感停頓在緊握的手勢
厚重,堅定,以自己的形造像
重捶在盆地的邊緣,隆起
巨大的氣魄和力量

盆地,我們賴以生活的
域土星羅棋佈著
千萬奮耕的人民,屋舍和樹影
這是屬於地平線的視野
我們曾從這裡仰望,那是草原
硫黃口那是闊葉樹林下有陽金公路
鬚虯盤桓,螻蟻移動於濕濡
初次的林徑,樂音始奏
誕生我們熟稔的鄉愁
噢七星山,我們懷著恐懼戒慎
等待

赤腳親近土壤的芳香油菜花
滿懷滿懷的希望,我們看見
硫磺硝煙纏繞山腰慶典伊始
神秘的霧紗顯你童年的像
於左手端,六座小山環拱你在中央
「你是誰……走出黯穴高巖蛇沒蕾花徑想
見見陽光的笑容
「祂 告訴我,這次得以人的一切作譬喻
作像徵,走段長長的路……

明快,殘忍,果決的分離
如颶風掃蕩腐爛的葉果
墜地沉埋我曾經動心忍性的
時光,現在是一個人了
我就得努力向前
我聽見自己心田複雜的悸動
天地陰濕一抹影子噢那是
我的前身必須告別,山的輪廓
聳立著,懸而未決的樹影晃搖
我看見諸多遊魂從中走過微雨
荒涼的神情髣彿說
誰是我們內在墳墓的鎮守者
誰是,開天闢地的神祇
賜給我們哀喜無常的身軀
憂心世人卻無從著手
遊魂,即使生死幽隔我們
但憂心悄悄是如出一轍
我曾經隸屬山脈的族群
在善變的風候中懷抱自己
美感停握在緊握的手勢
厚重,堅定,以自己的形造像
不曾聽過死神搓揉時間的
嘆息,不曾瞭解世人為何承受
那些通牒口吻的情愛循環
但現在我受精成人
我聽見自己心田複雜的悸動
質疑的聲調傳頌遍野
但我仍須與世人同行
捨棄精確的高度測量
忘記純粹坦途的恐懼,我
這次得好好走,既然
祂 以自己的形象造我
給我能動的生命,血肉淚水和悲歡
給我情感的要求即理性的要求
這樣的道路指引,給我指南針
又賦予我鷹隼同行
在亂崗之上睥睨
我看見一輪光環在淡水河上閃爍
沒有什麼能阻止我前進

果皮,垃圾,塑膠袋散亂的步道
我看見自己攀爬著自己的容顏
在世人中背包沉重各自擁有迥異的
面孔;人類是視野盡處的一點
噢向上的意志緩緩移動
類乎疾風驚雷十分情緒化的反應
他們在你的身上嘆息或喘息

你看見自己在其中
喪失笑語,熱情昔日豐沛的想像
柱杖而行年華老矣鬚髮皆白
不說話的眼神凝視,頂峰積雪
終年「澤被萬物的是光而非你
啊渺小的人類──
皺紋佈滿孤獨的容顏
是耶非耶你是逡巡盤桓的鷹在人間

平靜中隨時蓄勢
待發。將馳未奔你記起
美感停頓在緊握的手勢
神秘的雲霧肇始你的童年
拒絕祈禱膜拜以自己的形造像
堅定,厚重的內在無情由巖由石堆砌,擠壓
千萬年成巍巍峨峨的氣勢

世人在你的腳邊歇憩,以藥品
擦拭自己容易的刮傷和疼痛
可怕的流言穿越棘藜的樹叢的
暗影,鬼魅般地晃搖
啊如何而能號召群魔助我們
一躍就到巔峰?
他們在你的身上嘆息或喘息
柱杖而立你看見,倦容
在稜線與稜線間傳染
鷹在其上盤桓冷峻詢問為什麼
頂峰越近就有人拋棄自己
在每個疊巒小山據守其榮耀:
譬如布條,記念章;些許憧憬
沉緬手邊的花卉和誓言
一如志在飛移卻犬儒的很當你是青年

煮詩為食時常在森林
望山看水,觀察自己熟悉的一切,今生
年輕的情愛她皙白的手掄扇是夏夜的風
拂動一首節制情深的閒情賦
願在木而為桐你在世人之中朗頌
歷史不在美人遲暮旅途中……
所以唇與吻的距離是
憂愁的距離。你行經少年嬉遊的
瀑泉,視野盡頭那池封閉的湖水
沒有出路鏡照長梗紫苧麻葉影你看見
世人,苦難的臉龐入世在歷史;死亡,新生,循環
橫看成嶺側是否真的能成峰?
熟稔的一切新的角度來觀察
你想像淡水唉逝者如斯夫
動心忍性結成冰,冰,冰,冰河!
我再次爆發漿岩若奔流你是否
要熔解,啟予手啟予足給我保證
你再次青春活潑的熱情勇敢舒憤慲
流向台灣,台北這盆地
千萬奮耕的人民,屋舍和樹影
我們惶惶終日搜尋的國度

我們惶惶終日搜尋的國度
凝鍊的印象半邊陲,香蕉田
糜鹿亂竄神智未清的林徑
風霜雨雪冷熱變化聚散如浮雲
你,我,我們是誰?
祂曾以自己的形象造你
給你生命,血淚和悲歡
給你受苦中創造的意志
給你腳趾,鹿蹄,鷹爪
揚棄山路的崎嶇展翅飛翔
又賦予你墮落的權利以便再次重捶
在盆地的邊緣,隆起
巨大的氣魄和希望
使你經驗迷途便於尋回歸路,看
看著這座山,我們國度的守護神
螻蟻移動於晨曦的光縫
忙於回到每個安居樂業的巢穴
城市,夜色不眠其
閃耀若星。看,看
看著這座山,厚重,堅定
內在的無情由巖由石堆砌擠壓
千萬年巍巍峨峨的氣勢
你,我,我們是誰?
垂垂老矣這是接近黎明的黑暗
登高自卑你形單影隻的桂杖俯視
雨後來路,河,日漸的清晰……

1986.9.1 初稿
1990.1.12完稿

雪菲爾悲歌

渾圓的乳房對你顯示
站立的意義,但雪菲爾
有更高的價值在平躺的床第
雌雄同體,袉紋班斕的被褥上

要求要求的聲調瀰漫
我們早已漏空的心靈
並且行動必須是即時的!
母親請喚醒美在世界疲憊之記憶

巔峰的背影有深淵萬仗
雪菲爾你俯視
沒有盡頭的溪流,誰?
給你直挺腰桿的意義?
你吸吮自己哺育自己的汁液
嘴唇縫隙有血色流向天堂。

1991.9.27

花蓮姑娘

毫不費神就能望著你
數不清的星星在那裡停泊
夜晚躡足走近偏遠的床第
褪色的香爐有隻新燃的煙火
  晃搖的腳踝追憶著
  童年,啊那些從不泛濫的時光
  短俏的髮絲迄今還有
  擁擠家園堅韌的迴響……
尤其在這
和水桶,豬糞,江河相關連的
土地,傳奇掌故繁茂的榕樹
生姿搖曳它朝著海映照
每日,相同的歸帆和心事。

和原住民雜居的巷道,
她從小看著石板的圖案
色彩瑰麗的夕陽酡紅的臉
鐵軌那端
木瓜山是遙遠的想像
  「擁有
  什麼東西才叫幸福?
  海 以壯闊
山 以寧靜
土地 以忙碌的生機來回答。

由新城鄉帶來的
播種,節節上昇的芒草花
不論時代,凡在
風中,都要接受無數擺盪……

聚落,叢生的性格
冷不防座落在那個天災窮壞
以實在的股盆和根系緊抓
勇氣之母,震動中獻露力量。

節節上昇的芒草花
能親和地彎腰吻別泥土
能仰天,以傲然之姿
晨間以老年觀看年輕自己
黃昏時年輕的自己觀看老年
況且時間是由晃動的光影
  掌握
勇氣之母,在流動中顯露
祂說:「髣若秀姑巒溪的
大膽出谷。」

芒草花在黃昏的土地恣意
生長,說 「我們是
瀰漫原野的 初生
 之犢,囂張
  是種公共行為。」

看不著海的日子
她就跪下虔誠祈禱
或許有些繡球風信
隨著山洪就這樣爆發,花絮
漫天,帶著滾滾淚水的訊息
穿梭魚群且避開岩端
「只要,神,只要在出海口
 讓我見著
   未完成的船桅
   安然返鄉。
真的她從此沒有憂愁
也不必高枕,
況且船所駛入的,是用心
編織,不可思議美麗的花都。

1992.12.16於木柵寒溪畔

深坑

「即使像我們
苦苦等待的也是
脫殼的生命。」
但這次是蝴蝶回到
蛹,窒悶地層層將
自己,用灰塵包圍。

以豆腐聞名的窮鄉,
古蹟街上曾有斑斕的
彩翼,雕工精細的藻井宗祠下
議論世事都些優雅而
淹留的靈魂

就這樣消失
消失在薄霧,緊貼車窗急駛
我們看見的是 蛹
灰澄澄的天地
 用 陌生的玻璃
 將自己和過去隔離
每個人都是一個 我
 至於
    我們
 老掉牙的北管樂音
 牽動思潮常流失
在記憶裡 不相干的
港灣用所有的深度承受……

1992.4.8

死於年青──記一因血友病而逝世的國中小畫家

那些細細長長的線條垂下來,
餌是蟲蛆他在水中驚惶抖動著
搖擺鰭尾我們圍過去觀看:
奄奄一息的容顏不知什麼是死亡。

原本生長在農村的田埂,秀麗的
臭水溝裡萬千熱情舞蹈的同胞
彩繪黑暗唯有他用渾然天成的畫筆
過往的路人忍不住皆衷心讚賞。

但這漣漪不斷擴大的河流湍急
又有許多細細長長的線條垂下,他是
傀儡戲裡手縛腳鐐的劇碼
橋頭上聚集的釣客喧鬧,
一張張臉深深淺淺的熾慾。
他決定敗壞自己的血氣隨波而去
臨終前沒有一滴淚
曾為世人留……

1992.7.7

靜下來諦聽吧!宇宙

毀滅后再 毀滅
旋轉太快了這個世界請 稍息。
從前不能提的
現在是 潮流
  褪色的 燙金字
新婚誌囍,我們結褵且
 牽手,走過每個
二月的
 第28天 就在
這裡沉靜下來吧 我們的
宇宙,凝神諦聽 蟲鳴混雜著雨聲
與樹的最青翠部份結合,
 放蕩 成 流星 延著斜坡穿越
門檻,柵口和 堤防
光聚集的地方有
我們無邊無際的川海
心靈的站立 就在
這裡沉靜下來了
 鐘聲敲響,萬物對我們的
憐憫熱淚兩行,雨
敦促麻雀焦慮地降臨
糧倉早已 饑饉的門戶
 尋覓昔日蹤跡
杳然的溫飽。啊無神論的 這世界
我們站立 像扁舟一葉
深陷大海觸摸不及 靠岸的感覺。
旋轉太快了 城市 沉靜
下來吧,我們的宇宙
 凝神 諦聽,風聲
與天空最蔚藍的部份融合
化為 甘霖
從頸項流過 餘溫
猶存的乳溝,讓所有的雙手環抱
不滅的星光閃爍,抬頭
 可見,救世的眼神轉動。
白色眉宇之間駐紮著綠意
還在初春早衰的芒草裡 匍伏
 還在塵埃中打轉還在
啊 那些深藏的心事……

1992.7.12於寒溪畔

八卦海

閉上眼睛就可以看見的
深埋在火山口裡的禁地
清澈可見底的淺夢
跳下去是萬噚的深淵……

「沒有」是這裡的口號,
而盤坐是達到沒有的可能
許多人對潛人恐懼
許多人高談闊論著出路
閉上眼睛什麼都不想,
許多人覺得什麼都不想很難。

深埋在火山口裡的禁地
帶領我走路的燈將隨時沉沒
走穩方位朝向旋轉核心的
地方,蜘蛛網裡
有著星羅棋佈的沉默

1992.7.15

想像的漠河

不斷張開的翅膀
我要往那裡飛?這兒
非常靠近永晝的極光
不能再見到了嗎?習慣中
總會有些的 挫折和灰暗。

傍江而立的零星寨居,
我推門卻看到裡面一無所有
跋涉千里而來莫非為了
沿途我所揮霍拋棄的
行囊,那些情,愛,僧,癲,癡……

幸好還有4小時的黑夜
升起篝火族人們圍繞舞蹈
可以踐踏一成不變的光明
天亮就消失,神話,神話,神話
這裡的住民渴望目盲。不斷
張開的翅膀,
我要往那裡飛?
 月亮
    閉目所啃食的
  是 我
分叉雙腿之間的
      河
        床
        (沒有了流水)

1992.7.15

里奧‧約吉西斯 (Leo Jogiches)

抱著她沉重的身軀
心中卻想著離開的自由
雖然誓言像鳶尾花美麗綻放
我是來自嚴冬的立陶宛

烽火連天的歲月1900年
為了祖國我在宇宙中流轉
波羅的海封閉的岸灣,
暗潮潛藏迴流的想像。
火光交織那是命運的必然
血紅的玫瑰她手執信仰
千百場演講宣告著神傷,神傷
我們在革命的背影裡憑弔愛情

「絕不能退縮到岸灣,固守著
中世紀以降的城牆,只是
添加些裝飾和迴廊
啊里奧,我們的志業在遠方……

那些聲音還在天空響,咄咄
逼人的意志在工人組織中流轉
裾裾微揚跛著左腳的身影,她
她是我此生心神所依的殿堂。
勇氣凝鍊面對著紛亂,世局
動盪間持愛,和平,與解放
汗流浹背的塵世戰爭裡,
她總堅持冰天雪地的理想

有所懷疑的天性走訪在鄉莊
屍骨曝寒我如何,看著死亡
還能抱持冷冽的希望?
以正義之名前進的軍旅
踐踏兒童的夢想老年人的安祥
有所懷疑的天性我寫著;
發燒的詩句熔化在荒野
燦然蓮花開滿著心田
蒼生何辜願該沉默的就不要製造聲響

「輾轉萬里只為了尋找
冰雪覆蓋下的綠意,執子
之手輕聲細語的發芽──
你,我,她共同結合成連理,使社會
主義是一種蔽蔭不僅是空想

曙光微明照耀屋宇內的假寐
隨後天雨遮斷我們的視野
抱著她沉重的身驅,
心中卻想著離開的自由。
望著被主人鞭打的牛她就流淚了
勇氣凝鍊面對著紛亂,世局
動盪七次入獄不曾為自己想。
我還背叛她還抬著棺木,沿街
絞刑情欲送葬昔日的誓言
我在愛情的背景裡憑弔著革命
社會瓦解,今天好個混雜林相
啊羅莎,1990年
願我們死後就不要再出生
心中還有
  自由離開的想像。

1992.7.16於寒溪畔

憂鬱

就像傷口沒有綁好
 就這樣裂開了,
奔流在豢養眼淚的湖泊
 妳把栓口打開,
這些走動的飛禽哪
 請受惠,做為人的珍珠。
辛苦地徘徊,妳
 寧願和江河為伴
因為動態映照的是
 自己和自己的影子,
請不要隔岸素描
 夜色星的泊泊希望……

1992.8.24

鐘擺在我的腦後勺晃動
鍾情的影子端坐在
花格子的桌巾前,
火紅的衣襟飄揚著
一張不可親近的臉……
就像愛戴每日的朝陽
我俯身看海
迷惘的眼神為何身陷
薔薇,帶刺的紅色沒有
崎路的晦澀我知道
愛是瞬息萬變的關注

1992.8.25

六榕寺‧古榕

六祖慧能和九層寶塔
我每天面對,服飾變動的改朝
換代中出現的人潮洶湧
叩首,捻香;叩首,捻香……

對它而言
「我」是一個問號?
寺,鐘,樓,千年來
 毀毀建建。這個
著古代服裝的人
 因為 聆聽,而
從樹裡
   走 出
一九九二年時能有法喜
那是必然
 築在水波上的亭閣
 忘記了時間和重力的格鬥
 我,是一個問號
 只知那是
 欲望敲擊心靈之後的
   迴 響

1992.2.26

天使咪咪和母親

西裝革履的腳步聲遠離,背影
所有朝向的都是歌曲的遺緒
就像墓碑,環形的花園輕擲於地
萎索而消瘦那些陰影紛陳的

黃昏。巢,來不及編織
歸鳥舉翅,新生的你已佇足光源
角形的屋宇和凌空旋轉的風車
在黑暗的子宮裡塗抹未來

歸鳥舉翅,新生的你佇足光源
徜徉家鄉圓形的彩虹,記憶裡
愛是可以在睡著的時候思考。
「不再用淚水經營
孩子是美麗的十字架
孩子你是神遺失的 恩典……

1992.1.23

冬山阿龍

在沼澤中提著畚箕挑除爛泥
那人虎背熊腰看城市以炯炯的
眼神,明察暗訪這地方有什麼惡向膽邊生
橫刀狂笑瞬眼之間就還湖泊一池清水

早年浪跡江湖吟嘯四海,船檣
桅帆驚風拍浪跟隨自然學習沉著和勇氣
也曾暗自飲泣於暴雨的夜晚
多麼羨慕岸上綠油油的樹叢和家庭

炊煙。今天所有怕我的人都額首稱慶
童年的冬山街頭走訪相告,「周處三害」
電視上播放著我明日的死訊
「最後一害嗎」生亦何歡不准你們笑我!
因為法院執行不了正義,今後都會在
悼念我的社會寫實片中興奮流轉……

1994.1.17

ESCAPE’

而浮雲給予我們的
是遙不可及的想像
要承認即使能和蝴蝶般
飛翔也是很難的 每日
指南路上我們倉惶
尋找,一塊比道觀矮些的
淨土Jazz音樂嗯和下午茶
適合嬉戲與無謂
 的躲藏

三五張畢卡索,馬諦斯
對著我們傻笑的花叢
托負什麼樣格調你知道嗎木柵
廢棄的城鎮形同喧鬧卻
枯槁之行走,酷熱的心靈
以「暫時」換取「暫時」。那麼
藤椅圓桌所能傳播的
 況且也適合夢想與沉思
 「惟離開的心情
  能瞭解公眾的情緒……

1994.4.22

今日婚禮

愛情的絕對意識是不可抗拒的分離
意識內在是一座不可碰觸的革命囚牢在
黑暗的海底我掙扎呼喊著何謂生生
不息Degas跳動不安的畫面我拍擊著
魚刺以粉紅色馴服熱情是一樁美事吧
狗屁妳說那是藝術終究該束之高閣的
幸福是和現實答辯的佣金沉思著沉思著
我沉思著鞭炮沿路綻放的今日賓士車隊
載往何處呢我們胴體淋漓盡緻的糾
纏莫非是含飴弄孫的傳統莫非是為了解放
獄中早以厭倦預言的集體莫非是時候到了
今後妳的名字在火光迸射的鐵工廠融鑄
而為一座塔以諸華香環繞我願是閣下
芸芸眾生中的守護內在是不可碰觸的囚牢你
有鑰匙是的人終其一生在尋找臣服的對象

1994.1.10木柵

  ──To Thomas

做為一個「兒童」時所親手揉碎的
幾十幾百斤的圖書紙現在我們就
要親手以逝母的藹容名義復合了
親愛的在這棟宅第我有過牽牛花
攀爬整過青年時期的骨架瘦削的妳
知道嗎這生和母親的死共同形塑
今日我多麼執子之手的摯愛不可言
說說那些獨白的日子上課思慕
戀人掉了書本的日子蒼白面對布拉
姆斯和貓兒躡足走過鋼琴的既
往現在像杯Espresso趁著微溫
我一飲而盡撫掌而笑多麼熱鬧的
今日愛我們的人齊聚一堂大紅囍字
願在天比翼在地連理我們是護衛
天長地存的母親看到了嗎屬於人生
大事的婚禮我們宣示用蠟筆塗抹
一個未來高喊著有一個未來高減著呢

1994.6.26

琵琶行‧二十世紀

滿臉鬍鬚的他走入我的世界掄杯
就狂飲多麼粗枝大葉的身段我也
舉杯呆呆望著鏡中逐漸褪去的衣裳
裸身相對問他要什麼卻淚眼雙垂
用美酒滋潤他的唇瓣或許會好些
用浴缸浸泡他的皺紋也許會好些
血紅色的誘惑掌心觸摸我的臉龐
異常纖細帶著詩意雖然那是隻男人
的手和著旋律向馬勒第九號挺進
顫抖的神情他從童年談到現在的
共枕燈光昏黃時間從指間遺漏為了
什麼轉世至此一個顛倒的世界我也
不知所措地望著同樣滿臉的鬚髮
還好的是我們的事可以公開討論流
沙中迷失的肉體乖隔的憾事一曲未罷
TAPE翻面就是死亡的終章又怎麼樣
使汝流轉心目為咎我們俗人的世界是
跌倒之后也不屑大夢初醒噢再乾一杯

1994.1.19

峴港童年

我對你的愛並非出於經典,
飄搖的記憶身體像紙片飛舞
宣讀,戰爭和那些渙散的人群我們往
何處去?峴港,亞熱帶你心裡童年的

名珠。璀燦而亮麗的苦難
有些是橡樹所記得的
心情起伏的輪廓;渴飲幾個世紀
的殖民,氣喘是隨身攜帶烙印臉龐分崎

許多,許多虛懸空中的問號
現在你已不急於解答,「峴港我已
習慣 濛濛雨幕我已習慣 對於世人
素未謀面的親近」渙散的 請
回來 業已乾涸的人心
髣彿開始認真於 走路的真實

1994.8.15於台北

珍妃

莫非妳活著的理由就在於
安慰我的心靈這些
不曾出現在史籍的字裡
行間,那口瘦瘦的井
下墜的姿勢默示
一個嶄新的時代的到來
我們雙手撫拭一列
長長火車急駛的印象,向南
溫暖的河堤垂柳成排
莫非你記得的尊容正是
墳塋旁獨立枝頭的鷹隼,它
而將高飛展翅,寒冽的大地倚杖而行
受困於債台高築的城市離開
如何而能嚮往一個
比日光燈光明的宮殿
那口瘦瘦的井,躍昇吧
這是今日唯一能夠的傳奇
況且這勝過,政治人生在我們的
位置「祂以言論
溫柔地將我們當街格斃」

1994.11.5

馬勒‧交響曲No.3

《第六樂章》

時常擔心
20歲時送出的那朵玫瑰
會在記憶裡萎縮樹林反覆
操練著,沒有標題的悲劇意識

帶著孩子的母親
於橋面,俯視下半身的
深淵,赭紅色的衣裳和
墨黑裙裾飛揚,孩童
孩童奔跑于枯水期的冬天

使我噙著淚水充滿
愉意,聆聽這些 幸好
定音鼓終於敲擊著心房
結局是一彎流水
勇敢卻不知去向的前進

1992.12.26

泥淖──獻給Richard

看見您時欣喜萬分
狀似柔軟實則如何?
伸一隻腳進去試探
多麼是頹廢者的故鄉

先腳卻裝飾的外衣
再撕爛你曾慣有的臉龐
鮮血湧現赤裸之誠懇
誠懸是深陷不能自己的情愛

用詩覆蓋,那麼那些值得的
東西(泥漿中 看起來多麼
匪人思疑),鄰桌尚有人
躍躍欲試,用傷痕洗濯
罪行的淵藪
「解放! 你說您這
逢人便嘶喊的瘋子

來,點燃我生命的燃點
這裡面處處是空洞的黑暗
親近爾后是劇烈的掙扎
吾愛那麼用性愛來支撐
我們失速的幸福
胴體滑過無言的街角
蛇行的欲望深中人心
尚不能完全瞭解的禁土
擁著您,既恐懼又喜悅

濕黏的感覺如何?土黃色的
沙質沫浴果能淨身
深入!深入!直到窒息
您說猥褻是自由的基礎

我還能望見明日的朝陽
以殘餘且視力衰退的一隻眼
趁他們還在專心生活
燃燒盡吧我的生命

有些門戶通往光明
我們需要是反常
理性盛行的季節風候
放棄一切請走向死亡
門戶的那邊物質雖豐
貧瘠的這裡難道就有

解答?深陷,往您的身處
深陷!浮動的淚珠海濤中
翻騰,我尚祈使破浪乘風
吾愛,享有自由終究沒有了您

所以我必需回頭
在沙漠中拮取甘泉
用搖滾樂麻醉太陽
原屬革命時代的性格
  您說 掏出吧
把陽具洗濯乾淨,但
這是用而不備的

紀元。後現代與否但憑個人
需要些什麼東西來扭轉
您贏弱的意志頤指氣使
絲質的褲襪加緊纏身
說些什麼冠冕堂皇
牽手的面龐嚮往背影各自
  空洞的
深處,請相信是無比寧靜
不管以何形式,吾愛
作為一個人類
創造墳塋,流動的
碑銘鑴刻著:
  「離開,就永遠不要
    再回來!」

1991.7.4

經驗之歌

  ──「碰觸真的都是身影嗎?
    「當然,除此之外無他」

──「O Rose, thou are sick!
   The invisible worm,
   That files in the night,
   In the howling storm,

   Has found out thy bed
   of crimson joy;

   And his dark secret love
   Does thy life destroy.」
          –Willam Blake/ Songs of Experience

“三溫暖,Manger”

有著中產階級特有的
驕傲,從不緊靠花格子色調
椅背。這裡坐坐她
那裡走走寒喧招呼「要點些
什麼嗎?看著男人的胸膛起伏
喘息蠕動的春雨蓄勢
待發,「真是一片
雜亂崢嶸的叢草……
玫瑰暗香浮動Virgina
Woolf案前的名牌紅酒
她的心田微牽
夾道的兩岸都是狼籍
杯盤她時常釘住藍色眼神出航
她的心田誓言,總有一天
餘生作個女性主義者

“「詩人手中香煙的獨白」”

她的唇命令你放火
燒掉神秘通紅的內在
香料來自曾經巍峨的森林
你過度簡化的美學空間
湖泊,圓月,和羽翼待豐的
天使(卻沒有把購買我的身價)
算進去)現在常壽萎索將灑落)
滿地,難道你杜撰我只為
灰燼?負心漢噢餘煙裊繞不不不要
讓她將我溺斃
在眾人揉躝過的煙灰紅裡

“眾口爍金的樹影我們是”

敗戰的騎士,颱風夜
東區的摩托車歪斜橫臥
眾口爍金的樹影我們是
虛懸空中不能自己皂傀儡

窄裙,齊髮面帶
裝腔作勢的誠懇,她從黑暗中
走來,訓詁暴雨練習擁抱
古銅色的迷戀,「記住彈性,溫度之外
關於肉體是不需帶著情感的……

“最喜歡Jim Morrison的六號說”

來,點亮我生命的燃點
這裡面有聲光十色的黑暗
胴體滑過無言的瓶腳,酒意
翻倒蛇行的欲望深中人心
尚不能完全瞭解的禁土
擁著你,沒有恐懼或喜悅
最喜歡Jim Morrison的六號說
燃燒盡吧我的生命 門
所有的門戶都說通往光明
我需要的是反常,在沙漠中
泛舟用搖滾樂麻醉
太陽,放棄一切罷走來我懷
門戶的那邊雖然正襟危坐
有聲有色的這裡難道就沒
解答?深陷,往泥淖身處
深陷!浮動的淚珠海濤中
翻湧,藍色的眼神祈望破浪乘風
毀滅,形上是青年的國殤。

“她一時疏忽的懷疑”

高學歷的她言談中儘說些
常在早已停刊的人間
雜誌裸露的苦難;社會
問題我不知曉也不真的關心
幹我們這行的重點是
在大地就必需
站穩腳跟生活
愛是痛貼貼在
你們男人褲襠之內
周期性釋放的蜜語
甜言我聆聽且經歷很多
繁文縟節省省吧不用
講究,西裝卸掉拿掉內裡的都
清掉,像馬鞭的高貴領帶
留著,這樣肥嫩的身軀可以想像嗎?
  他竟宣稱是:
  「一株領導革命的英雄樹

“Marjiuana的國度”

美麗的火光重擊大地焚燒,順從
天使意願的第十二顆星閃爍,那些煙霧
灘死在水床復甦的詩想一切都
慢慢站起:蘆葦晃搖小學情有讀鍾的
記憶,升旗時她優容的裙裾
腳踩貝殼冉冉在眾人前昇起
猶有褶痕的衣襟雨珠停留又滑下
美目盼兮騷動的碧海藍天
寫著新興國小的黃帽下一張昂首
期盼的臉,唇與吻的距離是
憂愁的距離
和大家一起排對等待
一片陽光承蒙體內洶湧的暴動
不用害怕,有了Marijuana
飛奔於暗夜高速馳行的片斷
齒輪咬緊軸心熱戀糾纏直到
火球一團爆炸在操場
燒焦的我心狂野吹著繡球花絮
就這樣滿天飛舞 像與轉雪
我抬頭 她優容的裙裾
有時是星光
  有時是 月光

“被包圍的光只能黯黯亮著”

我們的腳步不斷地走回來
這林森北路的長廊。午夜之前
光裸的肉體成行排列受邀,霓虹燈招牌
勾起熟爛的蘋果欲望激昂,向
5加侖汽油的盡頭出發。那是
深淵,結論是「沒有什麼
在指尖與豐乳之上伸手
我們緊緊抓住剩餘
時間短暫何處才有 她 的悲憫

A型憂鬱

之所以有這種表情並非
為了形上的理由.
供桌上香爐焚燒著敬意
若存若亡的光芒卻覺猶不可及

面對篝火臂加冷酷多皺紋的臉龐
我也將學會不告而別,讓命運
像在黑暗中的風箏釋放
手握著的,是有點擔心的想像。

現在我就要站在山洞的入口
聆聽巖壁無人聞問的滴水,渾圓的
淚珠,聲和和肉體隨車而去罷靈魂留在這裡

背負,我自己選擇的這樣沉重的包袱。
嗯這種類型的遊戲無所遁逃
存在,以一種適可而止的眼神面對……

1992.2

午後的月光 十四行詩

傘的格鬥在過橋的遠方隱約可見
古典樂章琴鍵滑過大地濕潤的足跡
來往的腳步不曾佇足只為了聆聽真摯
那些,必須不斷透過遠離陌生人才能認識

寒雨乍歇的午後窗櫺半掩,
乳白色的廉布下小憩的她默想
沉思,這些現實與貝多芬的恆久
什麼是江河什麼是凋零什麼是花朵?
午後的月光,輕輕在鋪陳的床褥一角
和悅地說:「我要留下一半的被子與你共度」

1992.2

立法委員

送往迎來的腳步通常
兼併不容,我當選
這個職務行之有年,早就
學會淡然處置那些生生死死的

沉浮,像日夜不停的眨眼
許多西裝革履擦身而過飛鴿落下
鎂光燈此起彼落地閃爍我嚮往
生活裡的高度均衡陷阱

危機!何其遙遠的辭彙
凹陷的窟窿從來沒有機會
填補,我的手勢強而有力沿著
一種不能自己的戰慄前進
關於正義,愛和希望,請不要向祂們
何時能三讀通過……

北京‧臺北
       ──”Living beauty, return to
           the destitute hearts of the people.”
                   ”Diotima,” Holderine

開始的時候就有人會爭論
北京,寫在臺北之前的政治
意涵。嚴秋肅殺的街衢
電視播報員宣告氣溫下降
這樣寫,是因為大陸冷氣團
由北南來。哆嗦的貓咪
蜷曲在我盤坐的腿間
正在急駛的筆尖感覺到 一般
生靈 微弱呼吸的重量 問
我的論文處理 經濟改革後
九二年的中國是否無恙?參考的
華文書籍,泰半來自北京
十月間去閒逛的 王府井大街
帝國斜陽 烘暖著方才出籠的
記憶。我,坐在這裏 道家
蒲團之上望著窗外 黃昏的
木柵,滿山遍野的芒草花
星期四下午忙碌的臺北
沒有會注意到 景美溪的
橋面,堵塞交通的砂石車陣
示威抗議只為明日的
溫飽。天,所賞賜的晚餐
翻白的魚肚浮現 河床上
四十五,六隻灰鷺佇立守候
乾涸的沙洲幾許涼意 點綴
孟冬竹,活在山水畫濃郁的綠意裏
你知道,說竹是來自中國也會
在今日遭惹非議。現在
不比從前 蔣渭水時代
對海峽對岸有
祖國式鄉愁(那時祖國也不會
像現在 矮化臺灣成
塞滿褲袋的 梅花)
老實說 我 十分憂鬱
因為過幾天又要去 北京
天安門廣場 遼闊的
讓我在十二坪房子長大的心 發慌
覆滿白雪的街衢我不認識
一個不賣檳榔的故鄉。
以前座右銘「離開
就是自由;the is
  No better thing
      than to go.

 現在因為你
    覺得 舉步
        維艱
就像少了指南宮的臺北,
再沒有由南眺望灰色自己的
可能。盆地是無法抽腿
的泥淖我厭惡
一切使人下沉的 地心引力
法國人牛頓受蘋果啟蒙的思想
神蹟,請不要問我 關於
墜機的 恐懼。
死亡本能質疑沉醉 形上
幸福的靈修。現在,我坐在每日
焚香跏趺的蒲團 貓咪
貓咪真後悔沒來得及問你
要往何處去?餘溫殘留
星期五晚課時分的
回憶。難道期夕相伴的
習慣是神秘主義的敵人?
pm9:30港劇神鵰俠侶
準時上演著 扣人心弦
一段 徘徊在
 愛情和修道間的 滄桑
沒打開電視我知道
真實世界 我的 故事
複雜且虛幻得多。劇碼的
結局得由自己來寫 是
悲或喜劇當就在 一念之間
論文裏的 我的九二年後的中國
 當也 如此
生活平衡決策於 雙方
勇氣砝碼輕放的比例 記住
千萬不要輕率就掀起
戰爭 就像今天早上我
屠殺一整師的牆角螞蟻
因為 潔癖 潔癖使我
精神緊繃整天口誦往生咒
害怕,即使這樣渺小的亡靈也有
萬千集體的復仇。但人的表裏
如何能一致?十月間的北京
首都機場,搶進海關的臺北老兵
那一個 不是 低頭 看著紅星
制服 默念 他媽的 反攻大陸
灰濛濛而沉悶的祖國啊
反正 我們的骨灰早晚
也要蒙塵。楊樹兩排雄偉
接引 所有朝拜千年古都的
人群,你知道
而那些悲歡離合無涉
紫金城垣的歲月剝落。光榮的
歷史,出現在臺灣我國中時唸過
的漢唐元朝,它們只不過八○磅
質地的白紙黑字。老實說
我 十分憂鬱 想找個
很深沉的夢境,掉下去就
永遠醒不來。寫詩 是為了
儘早達到那裏 永劫迴歸
一切安息。但安息只是
星期六大世紀早場電影的最後情節
隔著沾滿雨滴的玻璃 他 看著
心愛的人乘車離去 咖啡杯舉起
又放下 濃眉大眼的神情如何
安息?從空中鳥瞰 桃園
機場旁綠油油的 稻田 和
遠從臺北來的 等待 人影
我 如何安息?選舉的旌旗橫掃
臺北的每個街頭,傳單,播音,肖像飛舞著
一幅塗滿油彩的浮世繪(老實對
你說,瘋狂總比沉悶的國度好)
髣若一場饗宴,用力吃光所有
帶著酒意摔爛杯盤狼藉,眾人狂歡
舞蹈,足踏鮮血向民民主殿堂挺進
殿堂,而殿堂是酸雨覆蓋的新屋。
 我,今天,星期日
 決心要奮發圖強 關心
臺北市的空氣污染山豬窟的垃圾景美溪
的死魚中山北路的色情問題華西街的雛
妓捷運系統為何不完工到處都有的丐童和
酒吧裏的青少年吸毒賣淫治不好的AIDS
決心從蒲團站起提著燈籠照耀
黑暗的後現代文明 在我的
論文中恣意點明
   悲劇,源於一種弱質
   一種生活而不可克服的感覺
   人沉淪,卻
     生而自由
而北京,你
  終生臣服於自己
    歷史比現在真實的
      形象。
這幾天寫了這些,我覺得好多了。老實說
寫詩比做人容易,不必
裝模作樣 見面 點頭
禮貌些無意義的
言語。就像我現在就要 擱筆
若寫到星期一 那必定是災難
因為當天 面對的是
一九九三年,擠公車,上班,上學,一樣的
  北京,臺北

1992年12月於木柵寒溪畔

傷逝

1.

烏雲密佈檀香方盡的
屋頂,有一瞬間無法挽留
病榻上他回眸關心的凝望,「孩子
窗外有沒有明月在黑暗的隘口?……

許多想說的話都不能
再說了。四面牆堆砌起來的,滿佈
皺紋的記憶。現在是一叢九重葛枯槁
骨架攀爬廣告長壽香煙的壁磚
最後一包猶談論著,隨著軍旅
跨海而來的生平

梵音覆頌且鄭重宣告,這
是親人辭世的季節不可吝惜守候
我們要張燈結綵迎接元宵
讓燈籠旁的白色輓聯,鎮夜閃爍

2.

迎面而來怎麼都是同樣的蕭索
乾癟的柳枝帶領著那些呼天搶地
雨淚夾雜奔向熊熊火光斜斜澆熄
成灰骨罈我們揍著一株
行將長駐靈谷的深松,會不會
有一天,因為年代的久遠
我們對於他的容貌
會過於眾說紛紜,每個子孫只記得
用上好質材記載的名諱?「孩子,但
窗外有沒有明月在黑暗的隘口……

出殯的車隊疾行襲捲周遭的
景像,血脈賁張的柏油路面像一隻風箏
迎面而來怎麼都是同樣的蕭索
我們以細細的線一條和他魂牽夢連

3.

靈骨寶塔現在以鐵皮矮屋的樣子
出現,他不拘小節的個性看來
也不會太在意,蹲在蓮花一角,虔誠
看書抽菸 有這樣

行程緊湊的幾天還真少見
想會面的親朋好友都來了,大家
環繞一圈所瞻仰的「孩子,
那是真實的我嗎?……
熊熊烈火焚盡我們掛念的形象
寶塔身後一輪明月拉長身影在等待

等待力量鼓動今天大不相同的
旅程「白鶴、孔雀、鸚鵡、舍利
彼國常有種種奇妙雜色之鳥,孩子
我們都會在 法音宣流的指引下啟程
  再 見

木柵清晨所見

早上醒來的時候
窗外的菊花對我說
這是什麼聲響啊
在落花與沾墨之間

忽寬忽窄的浮雲啊
你往那裏去?藍天
為黑色的世界所取代
我心想往東你卻 匆忙
  而過

1995‧1‧17寒溪時代

春之佐保姬

原來奄奄一息是一種
悲憫抗議的美學姿勢
降雪的眼神,蜷曲的
身體躺在我們每日上班行經的
柏油路面 受傷的高山鳥
他的羽翼顫抖,雨絲中的微弱拍擊
似乎吟唱著什麼
用一種急駛車輛不懂的語言
  鼓聲 和著 疊次漸高
 人聲在月光輕灑的森林 你
遍插羽毛 帶隊舞蹈 春之
佐保姬 神和土地親和的象徵
圍成一圈吧圍成 手與手
沒有空隙的存在 隨著節奏
 左晃右搖力量似排山倒海,現今
血絲佈滿眼眶 折翼之鳥
蜷曲的身體躺在1994年的
西門町CD唱片行裡 春之佐保姬
我們費力研究這五個漢字 你的眼神
從中跳出 身影是娓娓道來的演說者
溯溪尋找 一個失樂園的生平
一個失樂園丁
殷勤帶隊耕種 在山之顛
疾藜的高度永遠勝過 糧黍

「那麼 出發吧 我的
 親人。在星夜。關於我們的蹤影
 必須 趁勢隱藏…

是著和服的時代就不要
著中山裝 這是 春之左
保姬的忠告 鼓聲和著
疊次漸高的人聲在特富野沸騰
屬於有翅 民族的故鄉 樂音
宛若火炬洞照 腦海裡部落口頌心維
圍成一圈吧圍成 手和手
沒有空隙的存在
土地,有溫情脈脈的情感 我們
用一種高速子彈不懂的語言
 春之佐保姬 用一種語言也
不懂的語言傳遞山林
 集體記憶的溫暖

「過度的幸福是
 整個春天都臥病在床
 她用煎藥的手撫觸
 那些歷史 所有的塵埃與失溫」

1994.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