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松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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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滴露村合影(安徽/宿松,石計生攝,石道立提供,1991.06.11)


◎ 石計生

走高速公路四小時就到南京的四百公里路途剛離開縣城時天清氣朗忽然又下了場大雨,你知道那是在天上的父親又將離鄉之淚。這鄉愁之淚流了四次:兩次在過了桐城,太湖不久,一次在與石家灣滴露村鄉親大合照時,最後就是現在的宿松一別。

帶著 父親的靈魂和哥哥力生,光生,復生與姊姊谷蓉的期盼,你望著窗外不斷倒退的白楊樹,歪歪斜斜地像隨著被吹散的記憶,經過二十年,所剩無幾,只有靠著思念編織。1991年,那時與 父親帶了三大皮箱的禮物返鄉,千里迢迢從台北桃園機場至香港轉機到上海,在燈光昏暗了無生機的黃浦江邊旅店過了一夜,然後與一大群人擠上火車,找到屬於我們票根指示的軟臥舖,一路晃蕩到合肥。又住了一宿,或者兩三宿,因為往宿松的長途客運幾經折騰才開出,你記得那時的路黃沙滾滾,染亂父親原來梳著整齊的西裝頭他抿著嘴唇望著窗外的白楊樹林,平疇萬里與不時交雜其中的埤塘,與點綴其中的低矮農舍,目不轉睛不發一語。然後就到了宿松縣城。經過二十年,其實你對這裡記得不多,只有一個人,一座用戶插入圖片有紅星的紀念碑公園,與在二樓的舊式床鋪翻滾的小華。這次來這裡,才知道當年那個叔叔名喚陳漢平,事實上是你父親的在內地的大兒子勝生的兒子菊水的妻子的大哥。小華是他女兒。就輩份而言,你才是陳漢平的叔叔。你這曾經在美國讀書受著洋化思想之毒的憎惡傳統主義的心經過二十年的錘鍊竟融化為溫柔耐性品味著這複雜家族關連的噓寒問暖,滿屋子的親戚你完全無法認得誰是誰,你因這豐饒的系譜而感動。而那些國民黨共產黨的曾經對立現在一點都不重要,你們站在毛澤東主席海報前合影,緊緊握著手, 父親經過你的手握著那年包了輛三輪機動車把你們送回還有一小時車程的安徽省宿松縣石家灣滴露村碎石路的老家的陳漢平的手。謝謝。

那時與 父親在滴露村住了至少應有一星期之久。往南京的車行經過太湖時你對自己說。白楊樹林,平疇萬里與不時交雜其中的埤塘,與點綴其中的低矮農舍,你明瞭來時 父親專注眼神看著的正是雷同的景致,只是你的祖先住了幾百年的故鄉更美那是你作為詩人真正的根源:再加上大片夕陽下的密密松林與錯綜複雜的灌溉渠道包絡著這約有幾十戶的石家灣村落,遠方,從老家低矮瓦簷望過去,一株美殉燦爛的楓樹永恆守候著。你本以為是永恆,但並不是。經過二十年。你 父親於1993年先逝世了。2000年,曾經含著淚天未亮一早就燒著柴火炒一大包花生要你在返回台灣路途上吃的那在內地的媽媽也過世了。那耳際別著梔子花塘邊洗衣的青春姪女「宿雲」也跟著幾十名不識字同樣命運地成為上海,南京,和深圳的農民工,在建築工地與餐廳無名地掙錢只有過年才得歸鄉。2003年,連這片百年如一日的村落也被夷為平地,剩下的紅土地與陷入回憶的你一起孤單面對絕對的完美的失落。你不甘心地繞了一圈,在祭祖叩頭的同時,不敢相信千里迢迢而來面對的是這樣的結果。

用戶插入圖片紅土地是貧瘠的土地,曾經的紅瓦泥牆,你在泥濘滿地的小房間裡空氣混雜著牛糞,紅薯與梔子花香舉頭望著窗外明月,父親打著呼熟睡,你則想著 父親當年是如何走出這窮鄉僻壤,在戰亂的1940年代加入國民革命軍,輾轉到了台灣遇見了你的 母親林秀玉,生下了你。命運悄然安排你兩度回來這裡,一次是生離,一次是死別。

而死亡的左右總是蘊含著新生。拆遷過後的滴露村民搬到了縣道旁,成為兩層樓的樓房的主人。如你現在返回南京路上所看到的桐城一帶較為富裕的農村,家家有電視,洗衣機與網路。而方才倏忽而過的桐城國道指示招牌你看到時心頭一震。昨天你在晴空萬里的返鄉路程中就在這裡下起傾盆大雨,巴哈無伴奏的降八度音就在雨刷畫弧中響起,悲歌是 父親的渡海到台灣,從此兩岸卻乖隔三十年。滴露村老家的勝生,成生,晚生,幼生等哥哥們都以為 父親已死,遂在祖父石松維之墓旁修了石沛雨的墓。你與 父親回鄉時目睹刻了自己姓名的墳瑩,其上黃色雛菊處處,在粲然明備的陽光下忽然老淚縱橫大哭了一場,宛若這時的雨,一陣一陣,桐城一陣,太湖一陣,父親比你近鄉情怯,流了兩次淚。

車行離長江隧道已近,這時你卻在返回南京大學的路途中微微笑了起來,你知道這宿松一別不再是當年三隻皮箱的給予,而是對於富裕起來的安徽故鄉濃郁人情反過來的接受:黃山毛峰,皖蜀春,黑芝麻,土雞蛋,大包小包層層疊疊的用戶插入圖片熱情塞進行囊。那從滴露村搬到更為鄉下卻商機更好的東洪村的菊水,其妻與兒女宣淑,宣忠等一家人,你的車行昨天近中午抵達時就放起了長長近五分鐘的鞭炮,二三十個親戚笑容可掬地迎過來親切問候,模糊的記憶就這樣逐漸清晰了。一連串按照家譜排列的「生」字輩的兄弟齊聚一堂,從靠長江邊的晚生,幼生族人及其未到晚輩道立,和許嶺鎮的成生一系和宿松縣城來的漢平,亞平等,包括你與所有人的妻子三姑六婆美妙混談與更多的旁支與晚輩遂一起照了一張大合照。

你知道你的 父親這時又熱淚盈眶,奇異的晴空降下鹹味的雨。

用戶插入圖片然後就是晴空萬里酷熱的安徽,南京與台北。這時你的車行回到南京大學,回到已然無形化的傳統主義的夏天。方才結束的你所講學的「城市文化研究」的暑期班。一個個令你印象深刻的聽講的研究生和本科生,此時也乘著你正在聆聽的周雲蓬的城市民謠的翅膀返回自己的故鄉:山東,廣西,貴州,鹽城,通州,雲南,常州,上海,鄭州,甘肅,連雲港,淮陰,安徽,江西,馬來西亞,台北,北京和吉林等大江南北。你滿意地露出了笑容,你的祖先的國度,經過二十年,在聆聽一個當年渡海而去的石沛雨的兒子石計生渡海而來的講課,其中的城市空間理論,社會地理訊息系統,城市音樂比較研究,道家身體等主題啟迪著的是一種破除二分法的思維與從抽象具體落實於現實的觀看,閒逛,時空交錯,筆記土地的憂愁與身體的內在地景證悟,再回到理論層次的反省,創造東方化的西方可能,再解構為一種稀鬆平常的體諒與彈性入世。過去,現在,未來,昨夜,今朝,明夕。這一切都這麼關連著。

你的 父親四次流淚苦盡甘來地風乾為一個象徵,一株楓樹,久久成為傳統主義及其身體地景的象徵,即使面對空無一人的紅土地,夕陽照在宿松的大片松林與縱橫水系,埤塘映月三泉,二胡聲與鋼琴聲交織,留聲機緩緩把音樂流動在台北,你想著這南京到安徽的一切,還故意將石家灣滴露村撿拾的毬果與石頭忘在東洪菊水那裡,你在十五月圓的台北,對著心裡的 父親說:

「爸爸,從此宿松一別,是為了回去,而非離別。」

(2010.07.26)

開國忠烈的文化資產:十九世紀以來影響世界的重要思潮


 開國忠烈的文化資產:十九世紀以來影響世界的重要思潮


 
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 
屈原/ 


 


石計生 (東吳大學社會系副教授)



(以下為全文摘要)



忠烈祠作為開國忠烈的文化資產,其有形性在於建築本身的文化意象,其無形性則體現在其所供奉的為國犧牲的精神及其影響的歷史意義。就有形資產而言,顧名思義,忠烈祠基本上是祠廟的一種,為歷代褒揚忠義精神,建祠追祀為國殉難忠臣烈士的獨立建築物,祠名「忠烈」、「忠魂」等。台灣現存多為國民政府於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所建,目的是為了「消除日本國家神道信仰痕跡」,原日治時期神社逐一改為忠烈祠,不少建物今日仍有神社遺跡,亦即,除了專門為供奉忠臣烈士而興建的祠廟外,亦有些是以其他建築改建而成,如桃園忠烈祠的神社構造,蔡錦堂
(2004)
曾以「國殤聖域」來針對忠烈祠建立的歷史沿革進行研究,這些看法基本上有助於我們理解忠烈祠的有形資產的歷史與文化批評上的意涵。



但忠烈祠的無形資產部份,我們則可以看到表面上是由於儒家提倡忠、義等品德,興建忠烈祠除紀念和奉祀殉國忠臣烈士外,還有著道德教化的作用;但事實上如蔡榮任
(2001)指出,忠烈祠是屬於國家權力技術運作下的象徵性建築,其道德教化背後有其日本殖民政權與國民政府等權力運作的痕跡。更何況就忠烈祠所供奉的英靈而言,我們可以看到幾種奉祀包括中華民國建國以來各階段國內外戰爭的犧牲將士,黃花崗起義、中華民國開國、討袁、護法、東征、北伐、勦匪、討逆、抗戰及戡亂各階段的烈士團體;也奉祀台灣地區的烈士,例如鄭成功、台灣民主國、武裝及非武裝的抗日志士;另中華民國在台灣,海峽戰爭的烈士,當然也包括各縣市籍烈士在各縣市忠烈祠奉祀。這些各種保家衛國的「忠烈」、「忠魂」的精神,因為思潮的影響差異,我們將指出,諸英靈所保家衛國的「國」其實不同。因此,「儒家」並不能涵蓋忠烈祠的內容,而是受到更為多元的,複雜甚至相互矛盾的思潮所驅動慷慨犧牲、從容就義,但卻被拼貼於「忠烈祠」這樣的建築之中。在今日連「中華民國」作為一個國家符號也被質疑,無法完全被認同的台灣現實,本文的目的乃在探究忠烈祠中的英靈看來「差異化」甚至「荒謬性」的並列,其背後的十九世紀以降的影響世界的重要思潮與當代意涵。


「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戰國時代我們的大詩人屈原在《楚辭‧國殤》的詩中這樣追悼著於戰爭中英勇犧牲的「德行高超,有功於國,有德於民,死則祀之」的靈魂。儘管本文從歷史剖析而言,在戰爭中犧牲的靈魂是基於不同的思潮驅動,這些思潮如社會主義,民族主義,軍國主義等甚至可能是對立的,矛盾地結合的,但這些都無損於這裡我們所論述的台灣忠烈祠中的各類為「國」效忠的英靈的偉大。本文一開始曾指出這多元的,複雜甚至相互矛盾的思潮所驅動慷慨犧牲、從容就義,但卻被拼貼於「忠烈祠」這樣的建築之中,這些「鬼雄」的差異性誠然很大,效忠的「國」可能不同,這特別是台灣歷史因多階段外力進入且長期有統獨之爭有關,以致台灣的歷史、文化詮釋多有歧義,中國/台灣陷入詮釋泥沼。忠烈衛國保家與歷史背景,如本文所論述的社會和民族主義等至今仍影響世界的思潮。雖然我們可以從權力向度的「解構」去分析忠烈祠與其奉祀的英靈意義,但本文認為應該回歸英靈本身的忠烈與勇敢的精神去思考其行動的啟示,其所信仰的思潮或許會過時,但其為大我犧牲的德行,將永垂不朽,為我們後世瞻仰者懷念。


 




























四月


26


(星期日)


09:30-10:10


明鄭忠烈的文化資產:


世界大航海時代和海洋台灣(翁佳音)


10:20-11:00


開國忠烈的文化資產:


十九世紀以來影響世界的重要思潮(石計生)


11:20-12:00


台灣抗日忠烈的文化資產:


民族意識、鄉土意識及社會思想(陳政三)


 


午餐


14:00-14:40


桃園縣忠烈祠的有形和無形文化資產:


中國古典建築工法、自然信仰和農業文化(東年)


 


14:50-15:30


集錦影片簡報各縣市忠烈祠現貌


15:50-16:50


忠烈祠文史、教育資源的戶外教學活用以及


擴編忠烈名單之座談(五位中小學校長)


地點


 


桃園市成功路三段200號桃園縣忠烈祠文化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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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園縣忠烈祠名單及事略


      桃園縣忠烈祠供奉忠烈有團體及個人兩種。


 


      忠烈團體


      有黃花崗起義、中華民國開國、討袁、護法、東征、北伐、勦匪、討逆、


      抗戰及戡亂各階段的烈士團體,以及陸軍清河七號演習等殉難軍民。


      個人忠烈


      毛廉中、王仰維、王啟榮、王發達、王耀廷、田建邦、白清哲、任平治、


      吳發棟、呂學春、李小玉、李四、李自生、李東山、李振海、李硯田、


      李劍光、周炳煊、林紫聰、林禮惠、林競新、保東祥、姜樹文、姚震方、


      柳正國、計策、師建國、徐茂章、徐振曉、郝海艇、馬瑞卿、崔華堂、


      張興安、陳書馨、陳桂房、傅長德、彭自成、黃春強、黃庭珍、黃鳳珍、


      楊廣善、楊鴻勳、路可元、廖運廣、臧韶光、劉以普、劉懷謙、魯利東、


      魯朝舉、魯開典、薛俊卿、謝玉生、謝敏澤、聶冠鑫、羅正文、羅德崇等


      烈士。


 


       另,桃園縣籍的個人忠烈,可以明確忠烈事蹟說明的有:


 


       被征台灣日軍起義抗日:


       19379月,台灣總督府第一次強徵的台灣兵,派往松滬戰役擔任槍砲


       彈藥的運補工作;這一批約四百五十名的台灣兵,主要從台南徵調。1938


       年,台灣總督府在台灣徵召一千名軍屬,到戰地栽培蔬菜,稱為「台灣


       農業義勇隊」,其後又徵召「台灣特設勞務奉公團」,派往菲律賓、新


       幾內亞等地;另又以海軍工員招徵召到海南島擔任警察的助手,但是在


       戰地不久,就編入海軍陸戰隊參加戰爭。19416月起,日本政府在台


       灣實施志願兵制;名為志願,卻仍有多數人受脅迫而加入。為了因應叢


       林作戰,日本政府另秘密徵調台灣各族原住民約八、九千人,組成「高


       砂義勇隊」,遠赴新幾內亞等蠻荒之地打游擊。


       被征台灣日軍起義抗日有邱創德、莊金敏、李庸、張新林、陳進添、游


       松壽、楊火樹、藍茂盛、羅濟信等烈士。


 


        海軍戰鬥殉職:


        台灣海峽因為國共分裂,常發生艦艇及小島的海面戰鬥,因此殉職的有


        林友郎、許應煥、陳文山、陳東容、陳德川、黃逢章等烈士。


 


        陸軍戰鬥殉職:


        前往金門或外島等前線,因戰鬥或砲戰殉職有莊武郎、許來旺、陳木和、


        陳官亮、傅進來、曾茂培、游象固、蔡添福、鄭文慶、謝清隆、鍾慶良。


 


        金門砲戰殉職:


        民國47823下午630分,中共福建沿海砲兵部隊,突然向


        金門猛烈砲擊,引起震驚全世界的「金門八二三砲戰」;砲戰持續44


        天,於105由中共宣佈停火一星期。


        共軍前後一共向金門全島濫射474910發砲彈;由於平均每平方公尺


        落彈4枚,全毀房屋2649間,半毀2397間。中華民國國軍,實施反砲


        82次射擊砲彈128千發,另在海、空戰中各以127131


        的損失重創中共機、艦。


        在金門八三砲戰以及其他海峽砲戰中殉職的有吳正雄、吳義湧、呂傳


        維、李和福、李總用、張文泉、陳金全、陳阿貴、陳信雄等烈士。


 


        空軍戰鬥殉職:邱現財、廖運琰烈士。


 


        敵後戰鬥或工作:卓乾坤、徐元稿、許萬順烈士。


 


        憲兵殉職:邵國仁。


 


        縣內義行殉職或罹難:陳朝熙、黃清輝、藍石城、吳金鈕、邱振城、張


        上院、黃成祥。


 


        桃園縣本籍以外的其他個人忠烈,大約可分為:


   


        台灣開拓:鄭成功烈士。


 


        台灣民主國:邱逢甲、劉永福烈士。


 


        北埔事件:


        北埔事件為190711月,發生於台灣新竹北埔的反日事件,領導人


    為蔡清琳。蔡清琳本為基層警員,後因理念不合離職。190711


    1114,領導群眾殺害北埔地區的日警與平民共57名。台灣總督


    府警方前往北埔支援日方警力,並就此事逮捕百餘人。


    經審判後,該事件的首從共有9人被台灣總督府判處死刑,有期徒刑


    或行政處分者則為97人。


  


        苗栗事件:


      19121913年間,台灣相繼發生羅福星事件、台南關帝廟事件、台中


    東勢角事件、新竹事件、南投事件等五個抗日事件。日本政府將這五次


    事件鎮壓後,合併處理,稱為苗栗事件。苗栗有江亮能、傅清鳳、


    敬謝德香、羅福星烈士,東勢角有賴來烈士,林杞埔(南投)有劉乾


    烈士。


 


      大甲事件首腦羅臭頭,因仇日避居山中並結交同志。1914年攻擊大甲


    支廳,經8個日夜戰鬥羅軍敗退,戰亡及自殺10名,被捕100餘名。


    大甲事件有張火爐、羅臭頭烈士。


 


      西來庵武裝抗日事件:


      發生在1915夏天,日人稱西來庵事件,又稱吧哖事件。余清芳率約


    百名義士襲擊噍吧哖支廳下南庄派出所,後聚集千餘人踞虎頭山,準備


    襲擊噍吧哖支廳,遭遇日警大隊及正規軍夾擊,死傷慘烈。


    事後,被判死刑860名,有期徒刑453名。西來庵武裝抗日事件有余清


    芳、江定、呂清池、謝成、羅俊烈士。


   


      台灣文化協會:李明德、黃春生、潘盧、吳拱照、林幼春、蔣渭水烈士。


   


      農民組合吳久烈、吳盛連、林銳、林巃、邱天送、徐阿番、張茂良、


    莊垂郎、郭常、陳天麟、陳神助、陳結、陳德興、黃信國、黃雲漢、董


    抱、劉千烈、劉俊木、劉喜順、劉慶雲、劉雙鼎烈士。


   


      工會抗日:王細松烈士。


 


      台北工友協會:盧清潭、薛玉虎烈士。


 


      船員工會:劉纘周烈士。


 


      台灣勞働互助社:蔡秋宗烈士。


 


      上海、廈門台灣學生的反帝大同盟:


      1928年流亡上海的台灣左翼知識分子在上海成立上海青年反帝大同


    盟,提議由東方各弱小民族組成「東方被壓迫民族反帝同盟」。另於


    1931年在廈門成立廈門反帝同盟台灣分盟,同樣從事反帝國主義的鬥


    爭和宣傳。上海、廈門台灣學生的反帝大同盟有陳麗水、蔣文來、陳炳


    譽烈士以及董文霖、高水生、康續烈士。


 


      國民黨台灣黨部:陳哲生、翁俊明


  


      被征台籍日軍反正:吳清塗、林玉山、林庚泉、邱金元、邱垂木、邱顯


    結、黃安居、簡三日、羅乞烈。


 


      台灣黑色青年聯盟:


      1926年成立的左翼組織,是台灣日據時期少見的,主張無政府主義的


    左派組織;有周和成烈士。


 


      眾友會:


      1927年由臺中大甲人曾宗發起,以祕密結社抗日;最初以傳統父母會


    或武藝團體活動,招募下層民眾。眾友會與台灣中華會館及中國方面往


    來密切,1929年蔡淑悔自返台,開始募集資金並購置武器,祕密進行


    武裝革命的計畫;原訂1935年間起事,但19349月遭日警發現,台


    中與高雄兩州遭牽連會員共427人。眾友會有曾宗、楊馬、蔡雙加烈士。


 


      霧社事件:


      19301027,泰雅族賽德克霧社群6個部落,共約1200人分隊


    襲擊附近的警察分駐所十三處、警察分室、學校、郵政局、日本人官舍


    等。台灣總督府調派各地警察、軍隊和飛機進攻霧社。由於日軍使用化


    武毒氣進行鎮壓,嚴重違反海牙公約,引發國際,甚至於日本國會的強


    烈譴責,導致日本陸軍、拓殖、總理大臣辭職負責。霧社事件有花岡一


    郎(拉奇斯諾敏)、花岡二郎烈士;這兩位烈士是日本當局刻意培植


    的原住民精英,因此在日本人與泰雅同胞感受極大矛盾而自殺,但在他


    們的遺書中留有「蕃人公憤引發此一事件,因勞役過多」的話。


 


      抗日及反共:吉星文、章傑、趙家驤烈士。


 


      反共救國軍:


      民國38年,大陸淪陷後,國軍在大陳島整編江浙、閩粵東南沿海各路


    反共游擊部隊,名為反共救國軍;民國4411月,總部移往東引。


    民政府轉進台灣時,另有許多軍民轉進滇緬泰寮邊境,繼續對抗共軍,


    稱為雲南反共救國軍;民國50年,其中一部份續留在當地,其他撤回


    台灣開墾出今天的清境農場。


      反共救國軍有石炳麟、艾小文、李泰旺、李祿、李樹榮、邵有芝、南華


    禮、段小雙、張天佩、張文華、張正興、陳俊發、華寶德、趙雙泰、何


    德烈烈士。


 


      台灣海峽海戰及砲戰有吳曉民、李新安、劉世奎、歐陽儒新、謝煌烈士。


    反共敵後戰鬥或工作有喻金民、刁天文、王宇偉、呂善亭、李炎之、李


    國樑、李德全、李潭火、李蔭濤、孟恒昌、時修明、高蘭軒、康洛、


    雲亭、曹晉希、陳國盛、陳壽山、彭海秋、黃紹宗、楊國光、董春玉、


    詹生發、蒙寶葉、薛德高烈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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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英九的治理難題:揉成一團的後現代台灣

◎ 石計生

今日所見,人自以為根據自己的想法在判斷事物,「我的尺度」在作用著,事實上是在社會中經由語言和心理的作用,去劃分,表達事物,以意志及能力做為對象去加以捕捉的東西,是一種受制於人自身之外的社會力量(如電視媒體,網路等)的表現。對於掌握權力的官員或鎂光燈焦點的人物今日流行的耙糞文化,根本上是去消費「神聖性」的經驗是一種「耗盡」的欲望;這種欲望之中有更深,被隱匿的,本質的層面,而朝向消解自我貴重部分的方向傾斜,它瓦解掉歷史本身,其所夾帶著色情意識,又進一步重創舊有的社會結構習慣性的二元或三元的區分,成為渾沌的,模糊的,揉成一團的今日台灣,自言自語。

即使民主選舉的政治、政黨輪替,也只是「耗盡」欲望的轉移,仍然是自言自語。而我們社會自言自語的一種方式,是將過去所不能量化交換的「美」、「愛」等放在一個以金錢為公分母的分子上衡量其價值,然後進行交換,這形成類似末世台灣的普遍道德觀:「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表面上運作的社會機制內在千瘡百孔,關鍵在於在這揉成一團的今日台灣社會結構,所謂的經濟,文化與政治,只有剩下莊嚴的虛名,內裡則是竄流各式的慾望,無邊無際的各式慾望。

而2008年3月22日,馬英九所帶領的中國國民黨贏得總統大選後,要治理這從經濟、政治到文化裂痕已現揉成一團,又意義分歧與象徵價值所主導的「擬像」後現代台灣,若所沿襲的仍然是過去國民黨老套的「經濟發展」掛帥(實則為民主政權的最低標準,不幸的是2000-2008年的陳水扁民進黨政權連這個低標都達不到!),不去考量政黨再輪替後藍色七百萬人與綠色五百萬人間的「七五」持續價值分裂戰爭,與已然集體迷失於「以形象創造形象」的媒體虛假意義的當代新文化經濟與生活氛圍,則他們會發現,當社會結構已經揉成一團後,又面臨假全球化之名的實質兼併時,用過去舊藥方與老人政治來治理今日台灣是沒有用的,而蔣經國時代所創造的「經濟奇蹟」在今日將一去不復返。

1.前言

從蔣經國在1987年宣布解除戒嚴算起,到現在的超過二十個年頭,台灣的社會起了非常劇烈的變化,最明顯的是國民黨所壟斷的政經與社會體制崩壞:強人政治不再、黨營與國營事業式微、各式社會運動風起雲湧等,同時也建立了民主化的台灣、市民社會興起、媒體與輿論的「第四權」昌盛等。但是,就歷史現象顯示,這「崩壞的」與「建立的」社會發展,並非是一種靜態的因果或進步論的轉換,而是充滿分歧、多元與複雜的絡索。從本文界定的「現在」時間點2007年看來,「崩壞的」不一定就是「壞」的,如強人政治在台灣兩黨政治逐漸形成沒有轉圜空間互相抵制的「零合遊戲」(zero-sum game),造成台灣經濟景氣衰退時,卻特別令人懷念那能果決將事的年代,所以近年媒體的民意調查顯示:考慮台灣的歷屆總統,包括最早的蔣介石、蔣經國、李登輝至陳水扁等,蔣經國竟以超過九成的支持率獲得全台灣人民的青睞。而「建立的」不一定就是「好」的,如曾為民眾所自豪的民主體制與媒體輿論的開放性,現在卻也在文化上被認為陷入「無政府主義」「後現代泥沼」的困境,一些屬於儒家倫理的價值,如「家庭中心」「孝親」等,逐漸在「收視率至上」的媒體龐大作用下瓦解。因此,本文的旨趣即是在於探究台灣社會發展的歷史,其「崩壞」、「建立」與「異質」的「生三成異」辯證關係,並從中反省與思考資本主義社會制度、社會運動的意義與權力施為者的決策之間的關連,並以社會學的觀察,探究台灣在從長達近四十年的戒嚴時期解除後至今日的逐漸邁入「做為自身經常缺少充滿統一性東西」 的「異質」社會所發生的社會轉型意涵為何。

2. 分析論點

雖然在1980年代末台灣學術界最為盛行的是蕭新煌 (1989)的「社會力」觀點來解釋戒嚴解除後的新台灣社會發展,但嚴格來說,其論證仍存在以下若干問題:(1)他只將社會力描述為「台灣民間社會的力源」卻未清楚定義何謂「社會力」;(2)機械式地以歷史區分台灣為「政治力」(1947-1962)、「經濟力」(1963-1978)和「社會力」(1979-)三個時期; (3)賦予「社會力」過於決定性的意涵,以致在1990後迄今的台灣「後現代化」社會發展的喪失了解釋力。事實上,「政治力」、「經濟力」和「社會力」從來是「一而三、三而一」的東西,是在整個社會結構的分化、衝突與整合的不斷生滅的過程中所激盪的力量。這點,古典社會學家馬克思(Karl Marx)早就說過,而本文則借用馬克思的辯證論點,同時批判其進步史觀後提出自己的論證圖式。結構上,我們大致上可以用以下的分析圖式來理解台灣解嚴前後的社會發展狀況。我的理解是,由生產力與生產關係所構成的「下層建築」(infrastructure)隱喻,其在具體社會的現實就是「經濟結構」(economic structure)(石計生,2006: 38) 。會因為生產力的高度發展和生產關係產生了矛盾,於是「上層建築」(superstructure)會隨著「經濟先行」的社會發展變化而變化,進行政治體制、法律制度和媒體文化等的調整,但是,這個調整會遭受到為確保既得利益的官僚與權力擁有者的抵制,遂使得被壓抑在圖式中間的屬於民間社會的階級力量起來對抗。而這個對抗不一定具有進步史觀的方向性,很可能是動盪地走向退步或更不穩定的過程。這種三元辯證,方法論上可以和蘇賈(E. Soja) 的「生三成異」論點連讀。亦即,這個對抗卻可能會「崩壞」或「建立」政治體制與經濟結構,無論如何都是風險極高的社會轉型過程;因此,其中人的衝突、合縱、決策和誰能具有眼光的戰略思維,就成為決定一個社會的未來發展的關鍵。

台灣社會發展論證圖式

馬克思架構 解嚴前 解嚴後 現在

上層建築 威權體制 民主體制

階級 非對抗社會 對抗性社會 揉成一團

下層建築 壟斷經濟 自由市場經濟
(經濟結構) (後現代化)

而蕭新煌所論證的80年代的台灣社會力,講的是解嚴後台灣特殊歷史階段下的「對抗性社會」的衝突,而其主要內容為民間與反對黨發起的社會運動的「社會力」是「「對「政治力」和「經濟力」在過去三十年中的支配及專斷,以及其掛勾所產生的扭曲作用,發出一連串抗議的「軀體語言」。」(蕭新煌,1994) 這個理解的問題是以對比的方式負面分析解嚴前的國民黨一黨獨大「威權體制」的「政治力」和黨國企業「壟斷經濟」的「經濟力」,卻沒看到一個簡單的正面事實:無論如何,當年被視為一黨獨大的「威權體制」卻創造了台灣富裕化的經濟奇蹟。今日的民主進步黨陳水扁政府號稱「民主體制」執政八年,經濟上卻相對停滯,甚至落後給亞洲其他國家如韓國,人民產生嚴重的「相對剝削感」(relative exploitation)。回顧當時的學者論點,朱雲漢(1989) 在這點上看的比較清楚,雖然其觀點稍嫌過於「政治先行」,大致上指出邏輯上「國民黨是透過國家機構來創造其經濟特權、經濟分沾更是國民黨的中央統治菁英與地方政治菁英結合的基礎。」亦即,國民政府的一黨獨大因為先天上從中國大陸繼承龐大的組織與資源,後天上接收日本殖民台灣時期已經有現代化雛形的交通、醫療衛生、經濟與規訓的社會氛圍,因此能有效地進行徹底的社會改造與重建。在台灣解除戒嚴之前的四十年,國民政府透過(1)以「蔣家天下」為中心的高度一致的統治聯盟;(2)「國營」工會的嚴密社會控制網絡;(3)控制教育、傳媒和文化事業的意識型態灌輸;(4)籠絡與分化台灣本土菁英和(5)具高度滲透力的特務組織等複雜而嚴密的威權體制運作,同時創造了一個「去政治」和「拼經濟」的民間社會。

「去政治」是跟1947年的「二二八事件」–國民政府派到台灣接收的陳儀軍隊屠殺上萬台灣人–有關,至少是一整個世代的台灣人不能或不敢去碰觸政治及其禁忌;而「拼經濟」則或許是民間在無法進入政治領域下的心理「置換」(replacement),全心投入累積資本,追求利潤的經濟成就。而且制度上國民政府服膺孫中山的「發達國家資本、節制私人資本」的民生主義主張,不但獨佔日本人留下來的菸酒公賣、鹽、樟腦、石油、郵電及運輸等,並將接收後的日本在台灣的民間財產均收歸國有,建立龐大的國營企業體制;同時,也在一連串有效的經濟政策,如1950年代的進口替代工業化與匯率改革、1960年代的新財經措施、出口導向工業化和開放外資進入等主導下,「拼經濟」的台灣人民以「中小企業」規模在國民政府壟斷經濟的夾縫中竟也一同創造出經濟奇蹟,使得台灣避免陷入法蘭克(A.G. Frank, 1978)等人評論拉丁美洲的「低度發展的發展」(underdevelopment development)的依賴困境 。朱雲漢的「國民黨是透過國家機構來創造其經濟特權」的「政治先行」論斷可以批評的地方在於,經濟發展或許不是威權體制的結果,而是國民黨所繼承來的日本殖民時期的台灣經濟早已經資本主義化,並且具備了現代化所需的一切;但歷史的弔詭在於,具備國家統合與一元化指揮的蔣家強人政府,在鎮壓與剷除異己的同時,卻也扮演著促使台灣經濟起飛的關鍵貢獻者(key trigger)角色,這如哲學家康德(Immaneul Kant)所說「善惡並舉」的「二律背反」(antinomie),既「崩壞」又「建立」的社會發展過程,在這段台灣特殊的歷史階段顯現無遺。

回顧解嚴前,台灣經濟奇蹟一方面展現在眾所周知的高經濟成長,如吳忠吉(1989) 指出:台灣的經濟發展使每人實質所得由1951年的13,976元新台幣,提高到1987年的112,459元,平均實質年增率為6.14%。另一方面展現在台灣的所得分配在1980年之前已經趨於平均。所得分配的平均化,朱雲鵬(1989) 指出其原因有四:(1)絕大多數企業是採勞力密集方式生產,對於勞動力需求很大;(2) 大多數企業屬中小企業,彼此競爭,利潤微薄;(3) 企業空間離散,交通因素不構成勞力移動限制,農村容易找到工作和(4)教育普及,人民知識水準提升,勞動品質普遍提高。我們從社會學來理解,解嚴前國民政府的「讓人民有飯吃」的成就非常明顯,至少在「勞力密集」(labor-intensive)向度的經濟結構下,生產力與生產關係維持了某種平衡關係,並且,「企業空間離散」克服了台灣早期交通不便的因素,使得城鄉的現實差距不致過大。以上的經濟制度性因素加上和人的精神性相關的「教育普及」的影響,終於讓人「衣食足而知榮辱」:除了經濟上的吃飽穿暖外,還要有更好的工資待遇與政治、文化上的自主性。國民政府消除文盲決心所推行的九年國民教育政策,在短短的十幾年間讓台灣識字率超過九成,而「教育普及」不只是讓「勞動品質普遍提高」,並且讓勞工與人民能思考,知道國家利益之外還有個人利益,從而計算與爭取自己應有的權利,卻在政治體制轉換的混亂中遺忘該履行公民義務,於是這就種下台灣解嚴後的數量眾多的街頭社會運動的因子。

根據上述分析圖式,綜合而言,1949-1987年戒嚴解除前的台灣社會發展,基本上國民政府繼承了日本殖民政權的已具現代化雛形的經濟體制,並加以進行改造。國民黨反省其在大陸的貪污腐敗所種下的敗戰惡果,在台灣「勵精圖治」:先任用財經專長總理「下層建築」攸關人民溫飽的經濟結構,創造了既由「黨庫通國庫」的國營為主體的「壟斷經濟」,又有「中小企業」打游擊的靈活經濟,「建立」了台灣的「高經濟成長、低通貨膨脹」的經濟奇蹟;同時鞏固領導中心,形成以蔣家為中心的政治「威權體制」,徹底壓制反對勢力與控制媒體,讓「階級」問題隱形化,形成民間噤若寒蟬的「非對抗社會」,「崩壞」掉國民黨治理初期的1960年代,曾經一度思想與文化均十分自由、「準全球化」的台灣社會 ,因此,戒嚴解除前的台灣,那是一個經濟上越來越富裕,精神上越來越苦悶的年代。這樣的時代,就像有錢買電子鍋卻被迫使用壓力鍋,到了時間不得不爆發的時代。

解嚴後的社會發展

1987年前的台灣政治經濟的威權體制,創造了一個「經濟富、精神苦」的社會現實。而在國民政府長期鎮壓與剷除異己的「白色恐怖」下,原已積怨 ;加上人民對於未能享有憲法所保障的言論自由、組織政黨、出版與集會遊行的權利越來越表不滿。解嚴前一年,也就是1986年,原來的異議人士的團體「黨外」已經逕行宣布組織「民主進步黨」,而從作者根據台灣行政院研考會的資料 繪製以下的台灣解嚴前後社會運動次數圖與表可以知道在戒嚴解除後(1986-1994)年間爆發了大量的社會運動。解嚴前的1986年,民進黨組黨時,台灣街頭早已經是抗議衝撞不斷,一整年已經達538次社會運動發生。

1987年7月14日,蔣經國總統頒佈總統令,宣告自同年7月15日零時起解除在台灣本島、澎湖與其它附屬島嶼實施的戒嚴令以來,除了形同宣告「上層建築」的「威權體制」的逐漸崩壞,也逐步建立了台灣的政治上的「民主體制」外,卻產生了空前劇烈街的頭運動。蕭新煌統計 當時的社會運動可分為:「消費者運動、地方性反污染自力救濟運動、生態保育運動、勞工運動、婦女運動、校園民主運動、老兵返鄉運動、老兵福利自救運動、教師人權運動、原住民人權運動、果農抗議運動、政治受難人人權運動、殘障及福利弱勢團體請運運動、新約教會之宗教抗議運動等」十四類。其實就可以簡化為政治性(政治受難人人權運動、勞工運動、老兵返鄉運動、老兵福利自救運動、校園民主運動、殘障及福利弱勢團體請運運動等)、社會性(教師人權運動、原住民人權運動、果農抗議運動和婦女運動等)、經濟性(消費者運動、地方性反污染自力救濟運動和生態保育運動等) 和其他(新約教會之宗教抗議運動)等。而依此觀察作者整理的上圖與表,一直到1990年達到三年間的社會運動的第一個高峰,該年有7775次上街頭紀錄;而內容上,相對於社會性與經濟性的議題,政治性的街頭請願、抗議與暴亂是居大多數,呈現數倍或數十倍於前兩者的次數與成長。而1991年稍有下降之外,一直到1994年達到另一個高峰,總抗議次數突破萬件,政治性社會運動高達九成以上,社會與經濟性的不公抗議緊追在後,這凸顯了整個台灣社會發展的「上層建築」政治體制正遭受到來自社會性的「中間層次」民間社會力量的挑戰。

我們的「論證圖式」中的解嚴前的「非對抗的壓抑社會」,逐漸轉型為「對抗性社會」。台灣人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過去雖然高壓但非常平靜的政治領域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永無寧日的佔領主要街道、最高民意機構立法院的每天打架與所謂「電視名嘴」的在call in秀中的陳腔濫調。台灣民主政治的代價是把威權體制崩壞,「對抗性社會」的誕生同時瓦解集體社會感與建立了只相信商品的個人主義外,最為明顯的是這樣的鉅變中社會發展,也讓「下層建築」的經濟結構起了重大變化:從「壟斷」走向「自由市場經濟」卻因為社會的「對抗性」使得整體經濟發展走向下坡,原來不過問政治專心「拼經濟」的台灣人民,卻因為享有了過度的政治自由而陷入了自我編織的論述陷阱與現實泥沼,「自由市場經濟」弔詭地在未來成為「「政治」經濟」—為政治非藍(國民黨)即綠(民進黨)政黨政治意識型態所支配的欠缺供需彈性的「自由」經濟。

這個解嚴後的台灣「對抗型社會」對於經濟發展的重大衝擊,可以用以下兩的表來解釋。從「解嚴前後台灣主要經濟指標與社會運動次數表」來看,在1987年戒嚴解除後的那年開始,社會運動總次數從前一年的538次驟增至1233次,再逐年不斷的增加。主要經濟指標的GNP雖然仍呈增加趨勢,但經濟成長率卻開始明顯下滑,1986年是12.57、1987年11.87,到了解嚴後第二年的1988年竟然驟降至7.84,降幅達4個百分點,相當的大。這顯示解嚴後雖然台灣每人實質國民生產毛額仍然在增加,但是從事各種經濟活動的總成果指標的「經濟成長率」卻陷入嚴重的衰退狀況,台灣經濟規模增大的速度開始減緩,以經濟成長率(Economic Growth Rate)的用實質國內生產毛額(GDP)對上年(或上年度)之增加率來衡量來思考,當年生產總值增加的百分比的下降,均令人懷疑受到是受到街頭運動的衝撞體制驟增、社會動盪不安、民心浮動、價值混亂所影響。

而「解嚴前後台灣經濟成長率與社會運動次數Pearson相關表」基本上是針對上述懷疑的統計上的支持。我們擷取上表的部分,1986-1993,這戒嚴解除前後的部分年代,取經濟成長率和社會運動次數兩個變項進行社會學統計SPSS的相關(correlation)分析,發現兩者呈現強烈負相關:在相關係數達顯著水準下,當社會運動次數增加一單位時, 經濟成長率會減少0.856個單位。雖然兩者不是絕對的因果關係,這在社會發展上可以被詮釋為:在戒嚴解除劇烈變遷中的台灣社會中,原來全心進行經濟活動的民心產生了迷惘與轉向,因為「上層建築」的威權體制瓦解與民間社會「社會力」的釋放,那段時間現實生活中的媒體頭版頭條幾乎都是「佔據××街頭」「×××大規模示威遊行,違反集會遊行法」「立法院×××與×××大打出手,陷入混戰」「××團體集結抗議」等等,原來戒嚴時期的經濟生產是政治的函數,還會經由民間社會的中小企業「拼經濟」找出路,解嚴後上街頭的正是民間社會本身,「求生存」的原始經濟活力被「求生活」、「求解放」的分眾社會運動所取代;戒嚴解除前的「去政治」「拼經濟」的社會發展,被戒嚴解除後的「拼政治」「去經濟」所取代,結果弔詭的情況出現:理論上解嚴後國營黨營事業逐漸瓦解,應呈現更為公平的自由市場經濟環境,有利於經濟生產,卻導致了解嚴後經濟生產成為「社會」的函數,雖然台灣在民主化的過程中經濟持續發展,所得亦繼續提升,卻在邁向二十一世紀後逐漸出現的兩極化的「階級」社會。

3. 「崩壞」與「建立」的弔詭:後現代台灣的異質性與符號消費

基本上,所謂「後現代」(post-modern)可說是種視角主義(perspectivism)或相對主義觀點,拒絕整體化與終極真理的追求,放棄統一性的主體,從而研究微觀政治、差異化、他者性、快感、新奇、多元化、片斷化和不確定性,相信人被社會與語言割裂,失去了中心的主體。「我們終究要面對一個失去了中心的主體,失去了中心的世界,後現代的世界」 就生活感受而言,解構思想家德希達(J. Derrida)這句話在我們面對戒嚴解除後二十年的台灣竟然有其貼切性。從戒嚴時期習慣於強人政治的威權領導,界線分明的倫理與價值,到解嚴後的風起雲湧社會運動挑戰壟斷與爭取自由民主的抹去諸限制性力量界線作用下,乃有2000-2007政黨輪替的民主進步黨執政時期的社會加速去中心化;其表現出來的,是揉成一團的「後現代」台灣。

我們可以發現,今日各種體制屬性的模糊性日漸明顯。本來應基於妥協和協商的民主體制,因為歷史性的社會運動形成「對抗性」的「零合」政治,影響所及是公民參與公共領域之不足與對於政黨「顏色」屬性不同的人的不信任感;經濟的「政治」化,自由市場機能成為空中樓閣外,歷史也證明,不論國民黨或民進黨,「國庫」永遠通向「黨庫」或者某人的「西裝褲」,經濟成為政治酬庸之運用資源。這「上層建築」與「下層建築」的結構鬆動與遭他力侵蝕,影響所及,就是社會本身的文化鉅變,過去「崩壞」與「建立」的弔詭,所形成的後現代化的今日台灣社會,其樣貌分歧複雜,無法歸類,結構化思考,而且是以事件為依歸的分析態度。據此,我們就2005-6年間的某些事件說明,後現代台灣社會現象是以「異質性」與「符號消費」表現。

後現代台灣現象I:異質性

【舉例 2006年事件:色情意識】似乎是反反覆覆一再發生的,只是組合不同。高齡六十九歲的司法院副院長城仲模,因為偕三十九歲的女友人王美心「去賓館上廁所」緋聞風波下台,引發了一連串的媒體追逐與消費這一勁爆訊息,遂成為全國矚目之焦點;事情的「真相」還沒有解開,看來媒體嗜血的挖掘將再持續好一段時間。事實上,過去的許許多多事情很少得到真正的解答,如璩美鳳的色情偷拍性愛光碟,黯然自殺的倪敏然之於女友夏禕,或前總統府秘書長蔣孝嚴在任內傳出的緋聞,男主角請辭後,傳聞中的女主角卻矢口否認的情節,也從未得到合理的解釋。人們不再追究的原因,主要是台灣這個社會每天都有太多和「色情」有關的新聞被挖掘,製造與消費,一旦產生後各種和「權力」、「政治」與「鬥爭」相繫的自由聯想開始漫天飛舞,以致於「前浪」就被「後浪」所掩蓋,所耗盡,電視螢光幕化,娛樂化,政治化到了盡頭,一直到累積太多成為巨浪行將席捲岸邊屋舍時,這時,諸如繼續下去會「耗費大量社會成本」、「希望到此打住」、「不要影響社會觀感」、「維持社會和諧」等類似社會學理論中的結構功能論(Structural Functionalism)論點就會被搬出來,說,社會秩序是台灣之所以存在的價值共識,所以希望媒體與大眾有所節制,一個「色情」的消費就此暫停(有可能是備而不用,隨時死灰復燃),等待另一個足以激動我們感官的事件產生。然後真的所有的公眾就像換了一個收看頻道,像在看Discovery或大愛台,有點出世而虔誠,看來理性而無傷;而事件的男女主角,運氣好的話還可以成為娛樂界名人,出入紅包場,或者繼續參選台北市長等等,媒體也因此收視率大增,荷包滿滿,「色情」在台灣於是就成為一種週而復始的「意識」,一種自覺或不自覺的消費,這其中其實涉及非常特別的社會型態與謀劃過程。

台灣的這種能夠週而復始上演「色情意識」而不瓦解結構的社會型態,是一種隱藏在「同質」內的「異質」社會。而且,很弔詭的是,通常台灣這種社會型態表面上看來會很同質,事實上是基於異質的基礎上演謀劃老少咸宜大戲。

怎麼說?我們必須先定義一下這裡所說的「同質」和「異質」。若借用法國後現代思想家巴塔耶(G. Bataille, 1933 )的說法,「同質性」(homogénéité)指的是「可以通約的事物」以及「通約可能性的意識」。即相信在所有事物中總是有著共通的評價標準,而且人們是以此共通的標準在評價與衡量,然而自己可能察覺或不知曉這一點。正是「我的尺度」在作用著。而具備社會化意義的「同質性」,則可以說是在社會中經由語言和心理的作用,去劃分,表達事物,以意志及能力做為對象去加以捕捉的東西。當「我」的對象「物」我能夠通約之,則就是同質性。進一步而言,巴塔耶所謂的「同質性」意指可通約的事物,是我通過「顯在性的關係」而能夠與之發生關係的事物,是能夠相信如此的事物。而「異質性」(hetérogénéité) 它無法被命名,或說,只能是一個不成其為概念的概念。「異質性」不是與「同質性」相對立,相矛盾的「另外的同質性」,而是作為其自身經常缺少充滿了的統一性的東西,是成為「自己本身」的模仿,擬態的東西。因為「自己」之中經常包含「各種力量的相互竟奪」,所以它不斷地躲避「現在」的自我統一性而發生錯位或橫移。它包含了絕對超出我之意識與能力的部分,包含了無論如何「無法與之結合的」部分以及不可能通約的層面。它不可能成為有意義之物。

我們可把巴塔耶的說法創造性轉化地闡釋,簡單地說,「同質性」指的是經由家庭,學校,公司等社會化機構教育所產生的,相信在所有事物中總是有著共通的評價標準,而建立在這種標準上的社會就是「同質社會」;而「異質社會」就是因為現實中各種力量的相互竟奪,而產生人和社會本身的自我統一性的錯位或橫移,不可通約、結合乃至意義分歧的社會。「同質社會」中的人自以為根據自己的想法在判斷事物,「我的尺度」在作用著,事實上是在社會中經由語言和心理的作用,去劃分,表達事物,以意志及能力做為對象去加以捕捉的東西,是一種受制於人自身之外的社會力量(如電視媒體,網路等)的表現。

「城仲模偕女友人去賓館上廁所」案首先就表現一種悖乎「大眾通約價值」的荒謬性,台灣由媒體所主導的具備高度附加價值與商業利益的「色情意識」的形成,就是首先建立在這樣看似儒家倫理的高道德的「同質社會」共通標準之下。正是因為其「可通約性」,是眾人撻伐辯論的焦點,其敗德性,其違倫性,這是轉換為「高收視率」的必然基礎。但是,整個「色情意識」的運作如果只依靠「同質性」並不能長久,它還必須讓更為複雜而矛盾的「異質性」運作才能耗盡此一人們窺淫的能量。或許是因為民主與後現代化扎根扎得深,「異質性」在台灣社會中的發展極為徹底而完整,一種類似在台灣山林已經被視為植物殺手的「蔓澤蘭」的橫向上下蔓生滋長的力量,以偽善的意識與受到性趨力(libido)支配的潛意識之名,配合著各式權力與金錢遊戲的競逐,產生台灣人表面上理性,內在充滿僭越與錯位的性格。妥協且激越,每個人其實都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一套,儘管表面上看來大家都贊同所謂的倫理道德標準。是基於差異、不同和不可通約性,而不是相同與一致性,在台灣人人都想針對事件進行「(去)/色情意識」的發言或觀察,並且將這些和政治上的藍綠相關連,和陰謀論相關連時,其興奮與刺激又拉高了一個層次,在複雜而相互竟奪的力量中享受虛擬撕裂之快感,主客不分的模糊,以告慰在現實世界之「正常」到窮極無聊;這才是整個社會,從大眾至媒體,從販夫走卒至達官貴人所想要看到的事,一種創造我所說的「即時消費的差異共業」(hetero-common karma of just-in-time consumption),是台灣作為一種異質社會的色情意識基礎:潛意識裡,似乎大家或多或少都曾幻想或實際經由敗德的,違倫的行動成就差異而獨特的存在(不然你無法解釋為何台灣汽車旅館與賓館密度是是世界數一數二),完整那可怕的上帝創造人時的玩笑,「作為人自身經常感覺缺少統一性的東西」;而經由媒體的報導,所有真正上演的色情大戲只是替代,「自己本身」的模仿,擬態的東西。因此,台灣的社會型態實情,有如巴塔耶所說,「現實從來不是同質性的,不是主觀或所謂科學判準所能捕捉的,而是一種避開模糊的主客雙重性所看到的異質現實:充滿了使人興奮,喚起恐懼、不安及魅惑的情動性價值的現實。」這些「異質現實」,通常是隱晦不彰,流傳於市井或健身房之間,可以觀察到的是,台灣的色情意識跨越同質社會的過程,是經由討論類似城仲模案而暴露,而產生。

這麼說:色情意識作為一種存在台灣實質異質社會中的旋蟄旋動力量,我們應該從正面去理解它,而不是環繞在事件所延伸出來的附屬的、斷言式論述。

對於「色情」(eroticism),我們似不該過於輕率等同於「性慾」(sexuality)。巴塔耶(Bataille, 2002)在《色情史》(L’Histoire De L’ Erotisme)書中就是正面面對「色情」的代表作,他致力於發展一種「在厭惡面前不會瓦解的思想,需要一種在將可能性的探索進行到底時不會迴避自身的自我意識。」人類的存在決定了對一切性慾的恐懼,而這種恐懼本身決定了色情誘惑的價值。如「廉價賓館」之於城仲模,和所有大眾一樣,是一「深具色情誘惑的價值」的空間,因為人的性慾透過隨時可能被偷窺、狗仔跟拍、偷錄、臨檢甚至抓姦等「恐懼」而產生了某種超越肉體關連的奇怪精神性,我們姑且就稱之為「色情」,這伴隨著即將探討到的「禁忌」(taboo)。巴塔耶且宣稱其所辯護的目標不是色情,而是從整體考量下的普遍意義人類。從整體性考量,巴塔耶意欲將色情與思想世界放在平等地位考量,相互補充。這不但承認這是一個既有妓女與聖女、惡棍與仁者的世界;同時拒絕以法定思想將人簡化為中性的人而否定了這個堅固的整體。「正是這個堅固的整體將個人的犧牲與眼淚,殘殺和盛宴連結在一起。」經由確定一種思維方式來研究被傳統社會所蔑視的色情。

巴塔耶認為:「色情是人的性慾活動,它與動物的性慾活動是互相對立的。並非人的一切性慾都是色情的,但是人的性慾通常是色情的,如同它不只是獸性的。」從動物的性慾到人的色情活動的轉化,是伴隨著禁忌(taboo)(如亂倫、裸體等)與貞潔的概念而存在的。而微妙的色情理所當然地包括神秘的愛亦即神聖的愛(holy love)。色情的形成導致了恐懼與誘惑,以及隨之而來的否定與認可的交替出現。認可不同於否定,否定是直接的,因為它是人道的(色情的)而不僅僅是性的,動物的。婚姻通常是以色情的對立面存在的,經由一連串的基本規則產生和性有關的禁忌,而維繫其時間的延續。所以,巴塔耶明確指出「色情是顛覆婚姻的醜聞」、「色情是從違反道德的性慾發展出來的。」因此,城仲模偕女友人「去賓館上廁所」緋聞風波的色情第一重張力,就是在於他以六十九歲的已婚高齡進行這樣的「顛覆婚姻」的僭越行動,是「違反道德的性慾發展」,在進入賓館的剎那,他即已經有代表性地克服了「社會性」恐懼,實踐了色情活動的現實轉化,不果是否曾經真正有性愛行為。

而人和動物分開的東西關鍵在於「禁忌」所產生的色情價值。因為,巴塔耶認為「禁忌的對象首先被禁忌本身指定為令人垂延的:如果禁忌從本質上來看是性方面的,那麼它依據可能性強調了它的對象的性價值(或色情價值)。」人之所以看不到色情,是因為人的污穢本性感受的恐懼看不到人的原則,是因為這本性終究也將導致對於截然對立的文明的厭惡。事實上,存在著一個不可化約的厭惡的世界:它逐步而且極其緩慢地解除即使不是關於淫穢也是關於性的禁忌卻沒有帶來絲毫的變化。色情的一般特徵的形式:「人的性行為的條件是驚人的:從根本上說,它絲毫不被禁止。它服從於各種限制,但這些限制保留了一個可能性的廣闊地帶。但是,色情的歷史根本不是在規定所確定的界限中被接受的性活動的歷史:事實上,色情只包含一個由違反規則來規定範圍的領域。」色情是對人的性慾懷有恐懼的意義,色情就是一種從合法過渡到禁忌的行為,在此,人的性生活存於被詛咒、被禁止的領域而不是合法的領域。

色情的兩個相反的圖像:(1) 純粹的否定大行其道:直接發生,所有的界限同時被跨越,事物的人道秩序普遍受到破壞。只剩巨大的混亂,獸性的爆發橫行肆虐。這時的色情以狂歡的,根本不誘人的方式出現;(2) 肯定的,明確的欲望對象所創造的誘人的色情。通常是一年輕,漂亮的裸體女子。因此,繼而,城仲模偕女友人「去賓館上廁所」緋聞風波的色情第二重張力,至少在媒體鏡頭前所呈現的,不是「巨大的混亂,獸性的爆發橫行肆虐」,而是「明確的欲望對象所創造的誘人的色情」,其現實就在於和他相差三十歲的女友人的美貌與窈窕,是在性方面「令人垂延的禁忌對象」、給予遐想的「一年輕,漂亮的裸體女子」。城仲模的行動,不管其附屬的政治陰謀或者各式道德斷言為何,對每一個「異質性」存在的台灣人的色情意識而言,有一種奇異的「恐懼、不安及魅惑的情動性價值」,似存若亡地挑戰著,質疑著對於「非妓女即聖女」、「非惡棍即仁者」的「截然對立的文明的厭惡」。

因為禁忌而產生的「色情」意識及其自覺的行動,和隨著身體欲求苟合的「情慾」有很大的不同,它帶著一種精神性,即使敗德,也隱隱冥合著所有神祇與法規成立之前的人的異質力量,它並且隨著社會型態與風俗習慣的變化而有著差異的價值判斷。

謀劃(project)觀念:是人類在這個世界上「行動」時,進行工作或從事創造某種作品時,將產出品以合理的方式進行交換,消費和享受的時候,不管自覺或不自覺,均所需遵守的理念。「謀劃觀念」是為了達到某種對象,實現「完成」,並由期待所支撐的行動。巴塔耶認為,這種「謀劃觀念」是一種顛倒了的,背理的存在樣式。依存並服從於謀劃觀念,並不僅僅是行動,勞動或生產活動;更嚴重的事,「知性」思考本身全面地滲入到謀劃的樣式中,並且被拘束著。行動(Action)根本上依賴著謀劃(project)。更嚴肅地說,論述性的思考(discursive thought)本身和謀劃的存在模式有關。論述式思考在個人的行動中可以看見:它開始於他的謀劃之中,在反思的層次中。謀劃不只是行動,必要的行動所意指的生存模式—它是一種矛盾時間的存有方式: 它將存在推遲至更為遙遠的一點(It is the putting off of existence to a later point),其危險是當它遇見神聖性。

特別是對像前司法院副院長與中華民國大法官之一的城仲模,這樣具備社會地位與神聖性的人的緋聞疑雲探討。城仲模的職業,作為司法的貞操代表,本身就極具「神聖性」,如此高不可攀的「異質性」,為虎視眈眈的「同質」倫理所覬覦。當那神聖不可侵犯的道貌岸然一夕瓦解於帶女友人「去賓館上廁所」的事件時,他所代表的,正是媒體最為喜歡的爆料類型:神聖與世俗的界線的瓦解張力。高收視率的背後充斥以下聲音:「說,看吧,這些月入數十萬,退休金也有幾百萬的有頭有臉的人,也有今天吧;我們世俗之人,奉公守法的老百姓,鬧個事也上不了新聞版面。真是罪有應得。」於是,經由媒體,自覺或不自覺,去消費「神聖性」的經驗是一種「耗盡」 (consummation)的欲望;這種欲望之中有更深,被隱匿的,本質的層面,而朝向消解自我貴重部分的方向傾斜。這種追尋是透過動搖自己的精神並使之返回原點的企圖暴露出來的過程。這種過程,以不同的事件,可以另闢蹊徑地被符號消費與擬像等概念所捕捉,呈現。

後現代台灣現象II:符號消費

【舉例 2005年事件:皮草奢華風】在過去一整年,正當被視為是「時尚代表」、「上流社會通行證」的皮草,在台灣跟隨著世界大流行時,於過舊曆年前,卻遭受到來自國內外動物保育團體所放映的一卷殘殺水狸、狐狸與浣熊的錄影帶潑了一盆大冷水,引起輿論的軒然大波。影片透過電視媒體強力放送至家家戶戶,那是全球最大皮草生產國中國的河北省皮草集散市場的驚悚畫面:只見時尚流行的皮草的來源,水狸、狐狸與浣熊等動物,被工人殘暴地直接用斧頭剁掉牠們的腳,然後倒掛在竹竿的掛勾上開始剝皮。觀眾們所目睹的是淌著鮮血、不斷哀嚎求救的動物們,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與生俱來的毛皮從自己的身體分離,然後在極端痛苦中慢慢死亡。動物保護團體隨即有針對性地點名,包括陳總統夫人吳淑珍、知名藝人大小S、蔡依林、伊能靜、蕭薔、「上流社會」名媛孫芸芸、江承澐和知名女性模特兒林志玲等近百名人士,常在公開場合穿著皮草,成為殘害動物幫兇,要求成為社會表率,保護動物並加入支持「反皮草運動的行列」。

隔日,可以想見,主流的言論以撻伐為主,「上流社會」的人因此紛紛撇清:「五十幾件只有兩件是真皮草」、「這幾年吃素後,再也沒有用過真皮草」、「是設計師提供的,我很少穿,也不買皮草」和「因工作需要,廠商提供不得不穿」;但也有少數堅持己見的說法:「皮草是時尚和藝術的結合,那麼美的東西沒理由禁止」、「合法購買真皮草無罪」、「人工皮草沒有生命力,絕不讓假皮草上身」、「禁買皮草,那為何不禁吃雞鴨魚肉?」和「皮草黑名單是秋後算帳,是白色恐怖等」。不論現實或網路的討論也都相當熱烈,延燒數日之後,這個新聞卻很快地被另外一個社會民生新聞:「病死豬肉流入日常生活」所取代,留下的是餘溫猶存的我們對於「皮草奢華風」這個社會現象的符號消費反思。

作為一種經濟學家韋伯倫(Veblen) 所謂的「炫耀性財富」的「皮草」,是一種非常昂貴的衣服,其材質來源除了前述的水狸、狐狸與浣熊外,還包括貂(水貂、黑貂、雪貂、銀貂、紫貂等)、羊等動物的毛皮,這些動物大部分屬於保育類稀有動物,這是造成爭議的主要原因。運用稀有動物所散發的獨特的華貴光芒,如義大利米蘭的Fendi、愛馬仕和YSL等精品名牌設計出品的真皮草衣服,動輒數十萬甚至百萬新台幣。皮草流風所及,不僅僅在衣飾上應用,還在家居寢具上流行,如皮草沙發一套也可賣到數十至百萬元,這都並非一般消費者所能購買,因此擁有皮草是「上流社會通行證」的象徵;但是,在商品化的推波助瀾之下,「皮草奢華風」也朝向一般受薪與大眾階級而來,主要的方法有二:(1)使用「局部皮草化」,如衣服的領口、袖口、開襟等局部進行「皮草化」,這也算趕得上流行,但因為使用的仍是真皮草,價格仍至少在新台幣兩萬元以上;(2)使用「假皮草」,這種「人工皮草」是化學製品,幾千元即可買到,外觀看來也幾可亂真。若不是爆發動物保育團體的錄影帶事件,恐怕「皮草奢華風」早已經成為一個全民運動,因為據悉全世界95%的皮草來自中國,而台灣從過去幾年的海關報關來看,竟是逐年以倍數成長,目前已經一年就進口將近一噸的真皮草,提供「時尚和藝術的結合」的皮草消費者使用,更不要說在傳統市場或夜市隨處可以買到的「假皮草」。

雖然保育團體以實際證據討伐「皮草奢華風」,但看來奇怪的「欲望戰勝道德」的事情卻發生了,根據報載時尚百貨賣場主管透露,「今年皮草服飾賣得超好,光是一個販售二、三萬元價格衣服起跳的服飾櫃,單日平均業績竟仍可衝上兩、三百萬」,完全無視於社會輿論的口誅筆伐,可以想到的原因除了「女人愛美」、「今年冬天很冷」與「難得奢華」的常識性判斷之外,其實更重要的是我們必須認清,「皮草奢華風」是當代消費社會的「象徵性交換」 (symbolic exchange)的符號消費的表現。如同社會學家布希亞(J. Baudrillard) 指出,消費本身就是一種神話,是消費社會對於自己的一種言論,是我們社會自言自語的一種方式,這種方式是將過去所不能量化交換的「美」、「愛」等放在一個以金錢為公分母的分子上衡量其價值,然後進行交換。對於去逛精品店或夜市的人,正在流行的「皮草」每日在電視、電影、電梯間、街頭、門口轉角隨著廣告與實際穿戴的人出現,具有神話的、魔術般的誘惑力,使得人會有意無意地去購買這項商品。

事實上,不論真假皮草,都是布希亞所謂的「擬像」(simulacra) :「一種擺脫意義而進入虛幻遊戲、本身毫無意義又冒充各種意義的人造符號體系。」,嚴格來說,人們在精品店或夜市是去購買「人造符號」而非「皮草」,但是人要承認這件事很難。「皮草」,作為一物體的商品本身,其做為服飾歷史上而言源遠流長,可以上溯至唐朝的楊貴妃至《紅樓夢》中的十二金釵,本身早已存在,但是當代資本主義消費社會的根本變化在於製造和購買商品的系統產生了根本的變化,商品本身處於瞬息萬變的狀態,是作為一種被「流行」、「時尚」意識型態創造者所控制的「符號」(sign),其多重「能指」(signifer)的發散力量,為「因地制宜」的意識型態創造者控制「所指」(signified)為何。「皮草」,中國的工人再怎麼殘忍剝皮,它作為一個物體,總是死的;但是,當它成為和林志玲、蕭薔、伊能靜、大小S等所謂美麗的女人相關的產品,又和這些身體的欲望和人的利益關聯時,「皮草」就成為人們心目中能夠運作的物體。「皮草」的生命力與抗道德性、抗輿論性就是來自於和人結合後所產生的誘惑,經由媒體影響反覆傳播,它或快或慢爬進全台灣人的意識與潛意識中。
 
美麗的女人,這些「被運作的美」(beauty in function),布希亞所說的「最珍貴、最光輝、深不可測的身體」,經由無所不在的廣告和大眾文化將身體作為欲望和性的符號極大化,透過螢幕所傳遞的包裝與活動,「將身體變成了儀式的客體」,她們是「符號消費」的總代表;但關於穿皮草的美麗女人,說實話罪不在她們(頂多是共犯結構的被動態),而是產生這個「皮草奢華風」的運作體系:義大利米蘭、法國巴黎、英國倫敦、日本東京和美國紐約的領導全球流行的「時尚精品工業」領導集團,以舊帝國霸權的後殖民之姿,他們豢養更多、更美、不可計數的、跨國經營的美麗的女人,戴著不沾鍋的「白手套」推銷比槍砲彈藥更為厲害的「奢華」(或其他如「極簡」、「波西米亞風」、「BoBo」)等意識型態,總是以「美麗」包裝「色欲」,讓金錢所堆積出來的「自戀」鏡照在他們永遠看不見的遙遠的邊陲國度「被工人殘暴地直接用斧頭剁掉牠們的腳的保育類動物,倒掛在竹竿的掛勾上開始剝皮,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與生俱來的毛皮從自己的身體分離,然後在極端痛苦中慢慢死亡」的場面,他們在華廈豪宅中沾沾自喜,捐錢作慈善事業並且順便節稅。

他們領導流行,透過消費社會學習消費、教育消費,使得在台灣的我們愚昧跟隨流行,和「自覺」快樂分手;他們把痛苦建築在動物上大賺鈔票,累積資本,在台灣的我們卻愚昧掏錢購買並崇拜米蘭、巴黎、倫敦、東京和紐約,即使提倡「台灣優先」貴為總統夫人的也不例外,更不要說那些名媛不知所云的「皮草是時尚和藝術的結合,那麼美的東西沒理由禁止」的言論;「皮草奢華風」的符號消費的驚人之處在於,其運作體系對於生產皮草的過程「故意略過」或「避而不談」(直到動物保育團體的錄影帶帶給人們赤裸裸的短暫震驚),而是把所有的關注和視野集中在附著於美麗的身體上的消費品的消耗與享用,切割掉「恐怖」、「殘忍」的畫面或記憶,只片面保留並鼓勵人們去追逐、滿足欲望的符號體系,連「選擇性遺忘」都不用。他們創造一種後現代思想家傅柯(M. Foucault)所說的沒有需求限度的「放縱」行為,甚至在身體感受到快感需要之前,就給身體提供一切可能的快感,那附著在對於「上流社會通行證」的「皮草」上的日夜幻想,幻想有一天擁有以花零錢的方式,用100萬元買Fendi牌的紫貂皮草,將之「占有」、「個人化」,歡呼成為有意無意存在的「消費的自我」(consumer ego)。

社會輿論對於「皮草奢華風」的批判雖然看來擋不住對於「皮草」這樣物體為中心的崇拜,但是「皮草」作為一個符號消費,我們必須知道它所服膺的是布希亞所謂在消費的宇宙中的「惡的原則」(the evil principle):「它是醉心於極端或極端的對立面的」、「這一切都在物體的靈巧性中得到了表現,在純物體的心醉神迷的狀態中,在主體的狡黠獲勝的策略中,得到了充分的表演」。在「皮草奢華風」的風暴核心的諸名人們,具備「反省」能力的人立刻(或許是避風頭式的暫時)從過去的「惡」中自我批判,誠屬可喜,但是以似是而非言論抗拒批判的人則必須瞭解,所謂的「名人」就必須比一般人根據更為嚴格的原則來行事,必須接受更為普遍的原則。如果他們想在別人面前繼續日進斗金或保持威信的話,這正是傅柯所謂的「不是重申一般的行為原則,而是強調各種道德標準之間的正當差異」。經過這樣一個事件之後,確實能夠清醒的我們終究會知道,唯有「節制」會讓我們體驗到一種值得回味的快感,關於「皮草」及其「奢華風」,不過是「在短暫的夏日裡,四處找雪」的尚未自覺的隱喻。

上述所舉的諸多類似事件中的兩個,主要是凸顯當今台灣社會的特質:後現代台灣作為一種「異質社會」,是因為現實中各種力量的相互竟奪,而產生人和社會本身的自我統一性的錯位或橫移,不可通約、結合乃至意義分歧的社會。後現代台灣作為一種「消費社會」的「象徵性交換」則是消費本身就是一種神話的符號消費的表現。事實上,二十一世紀後的台灣已然陷入一種擺脫意義而進入虛幻遊戲、本身毫無意義又冒充各種意義的人造符號體系的「擬像」社會。

4. 繼續擬像化的明天?

本文根據作者思考的「論證圖式」針對解嚴前後的台灣現實進行研究並指出,從歷史向度解析,單純從「社會力」、「經濟力」或「政治力」均無法完整解釋台灣的經驗,因為三者具有內在相互關連的辯證關係。但是,本文也不相信從線性時間或進步史觀的強調「後來」的比「過去」的好,而是從1980-90年代的這段經驗的現實理解到,在社會劇烈變遷或轉型時,任何決策本身均同時具有「崩壞」與「建立」某些東西的可能,均需負擔極高的風險與付出代價。就台灣的國民政府關鍵性的解除戒嚴經驗而言,主要是「威權體制」與「資本主義」的衝突與謀合的辯證過程。經由民間社會的努力加上財經決策的優越性讓經濟上的豐衣足食,資本積累既已充沛,乃意圖找尋集會結社、精神解放的自由,但當時政治上的威權高壓體制已經走道到了無路可走的地步,不斷的體制外衝撞與挑戰遂讓執政的國民黨進退維谷:「究竟是要維持住蔣家天下的威權體制,還是繼續民主化解除社會管制?」我認為蔣經國總統晚年的重大戰略決定是「以民為本」的思維:資本主義的經濟發展與資本積累給了台灣人民富裕的生活,這是不可能倒退的事實;也不可能為了維持蔣家政權而違背人民追求民主的意志,因此,他選擇了「解除戒嚴」的民主化歷程而放棄了威權統治。但是,他在世的最後時刻仍然遭受到在陽明山中山樓開國民大會時的翻桌子、拉白布條抗議的當眾羞辱,蔣經國不敢置信地說:「我對他們(指黨外/民主進步黨)這麼好,為什麼還要這樣對我?」 。這個晚年宣稱自己是「台灣人」的總統,最後據說是含恨而死。歷史給予我們的啟示是,意願的決策也常會有非意願性的結果,所想「建立的」可能最後是「崩壞的」開始,所想「崩壞的」也可能最後是「建立的」開始。蔣經國所象徵的國民政府在台灣的施政,幾乎可以說從他決定解除戒嚴的那一刻開始,就把民主化台灣帶向一個完全不知向何處去的新領域,這也是中國人歷史上從來沒有過的經驗,充滿了實驗性,仍未有完全的定論可言。

但從二十一世紀的台灣現況回顧這段劇烈變遷「崩壞」、「建立」的社會轉型,我們可以這樣說,蔣經國「以民為本」的解除戒嚴的代價是現在的後現代「異質」與「符號消費」社會,雖然不必然有因果關係,確有著轉向的關連。解嚴想要追求自由與民主,卻在1990年代創造了一個「對抗性社會」,分眾的人人為己的團體,逐漸侵蝕了中華文化儒家文化的「集體社會」的根基,致使一個「去中心」「意義喪失」的後現代社會慢慢浮現於當代的台灣氛圍中,人們沈迷消費,追求時尚、名牌,活在一個以金錢為公分母的社會,分子可以是任何東西,包括肉體,價值與靈魂。而曾經以為威權瓦解後邁向民主體制的自由,也逐漸成為一種政黨上的「非藍即綠」加上「外省或本省」族群矛盾的「零合」政治狀態,中國意識異化為台獨意識的對立,那種每逢選舉時的無謂甚至愚蠢的仇視對方,顯示了「零合」政治的荒謬性。經濟上的曾經以為建立了「自由市場經濟」可以融入世界體系或全球化,但是因為「對抗性社會」的社會上的「後現代化」與政治上的「零合化」,以致於整體化的社會發展趨於分裂,終至侵蝕了台灣的「下層建築」的經濟結構,過去民主進步黨批評國民政府時期的「政經臍帶」–「黨庫通國庫」的壟斷獨佔與貪污現象,在現今的民主進步黨政權中變本加厲,陳水扁自己和家族弊案纏身,其政府不但「政經臍帶」未斷,還成為綠色政權直接控制經濟的「政治」經濟:不是從財經專業著眼治國,而是縱容政治酬庸者來制訂經濟的政策。

解嚴前原來十分活潑獨立的知識份子,原來支持民主化與自由化,卻在這樣歷史的轉折與社會變化中喪失了發言位置或直接被吸納入官僚體系馴化,所謂「民間社會」的「社會力」竟然在短短的二十年間消耗殆盡。台灣整體的氛圍現今弔詭萬分:生活內在分裂為千千萬萬人人為己的小分眾,崇拜供奉著屬於流行的、時尚的、宗教的假象實則為商品化的神祇,在自己的詮釋中自給自足,卻越來越看不到外在全球化的局勢變化;政治上的零合在形式上劃分了不可跨越的南北象徵性對立的濁水溪,一種奇怪的族群恨意被意識型態化的政黨對立強化著。沈溺於消費與媒體影音觀看的人們感覺有問題,卻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想要理性的分析卻亂七八糟地感性化面對蘋果日報化的文化。想要介入社會,貢獻一己之力,卻發覺已經找不到自己的發聲位置。想要遠離政治對立的紛擾卻發覺每逢選舉時還是必須被一種必須從「兩個壞蘋果中選一個好的」莫名其妙的選擇綁架去投票,然後用之後的四年或六年去罵選出來的人。這些典型的後現代社會症候群在當下的台灣是種流行病。其原因或許不只是解除戒嚴的社會發展影響,但是,解嚴絕對不可忽略。本文指出,解嚴這「以民為本」的代價,由「對抗性」產生的政治、經濟與社會的「零合」效應,及其產生的價值崩解後的社會異質性與符號消費,正是任何面對社會劇烈轉型的決策者必須嚴肅思考與借鏡處。

今日所見,人自以為根據自己的想法在判斷事物,「我的尺度」在作用著,事實上是在社會中經由語言和心理的作用,去劃分,表達事物,以意志及能力做為對象去加以捕捉的東西,是一種受制於人自身之外的社會力量(如電視媒體,網路等)的表現。對於掌握權力的官員或鎂光燈焦點的人物今日流行的耙糞文化,根本上是去消費「神聖性」的經驗是一種「耗盡」的欲望;這種欲望之中有更深,被隱匿的,本質的層面,而朝向消解自我貴重部分的方向傾斜,它瓦解掉歷史本身,其所夾帶著色情意識,又進一步重創舊有的社會結構習慣性的二元或三元的區分,成為渾沌的,模糊的,揉成一團的今日台灣,自言自語。

即使民主選舉的政治、政黨輪替,也只是「耗盡」欲望的轉移,仍然是自言自語。而我們社會自言自語的一種方式,是將過去所不能量化交換的「美」、「愛」等放在一個以金錢為公分母的分子上衡量其價值,然後進行交換,這形成類似末世台灣的普遍道德觀:「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表面上運作的社會機制內在千瘡百孔,關鍵在於在這揉成一團的今日台灣社會結構,所謂的經濟,文化與政治,只有剩下莊嚴的虛名,內裡則是竄流各式的慾望,無邊無際的各式慾望。

而2008年3月22日,馬英九所帶領的中國國民黨贏得總統大選後,要治理這從經濟、政治到文化裂痕已現揉成一團,又意義分歧與象徵價值所主導的「擬像」後現代台灣,若所沿襲的仍然是過去國民黨老套的「經濟發展」掛帥(實則為民主政權的最低標準,不幸的是2000-2008年的陳水扁民進黨政權連這個低標都達不到!),不去考量政黨再輪替後藍色七百萬人與綠色五百萬人間的「七五」價值持續分裂戰爭,與已然集體迷失於「以形象創造形象」的媒體虛假意義的當代新文化經濟與生活氛圍,則他們會發現,當社會結構已經揉成一團後,又面臨假全球化之名的實質兼併時,用過去舊藥方與老人政治來治理今日台灣是沒有用的,而蔣經國時代所創造的「經濟奇蹟」在今日將一去不復返。

(2008.04.19)

慘敗之後:民進黨需要黨外精神

【計生按】2008年01月12日台灣立法委員選舉結果,基本上是對陳水扁的超爛執政投下了不信任懲罰票,政黨票只得361萬票,遠遜於國民黨的501萬票,民進黨遭受空前慘敗,立委席次只得27席,國民黨得81席,加上泛藍席次,共有86席,超過國會席次的2/3,這是國民黨解除戒嚴以來的最大勝利。陳水扁因此辭去黨主席一職,馬英九團隊則十分低調聲稱「只高興一晚就好」,為的是直指總統大選。投票率相對較低的58.5%,單一選區兩票制消滅了所有小黨,變成國民黨一黨獨大,一種平常的嗅覺與知識告訴我們,這結果極可能不是喜歡曾經施行戒嚴,想像力贏弱與派系也是林立的國民黨,而是痛恨民進黨政府的貪腐、固步自封、跳樑小丑當道,與倒退台灣經濟與生活水準的無能,才含淚選擇性遺忘一些小黨與優秀獨立參選人而進行結構性零合投票。從台灣民主平衡角度來看,這種傾斜說明了「人心思變」的歷史轉變,特別值得注意的是,被稱為「民主聖地」的宜蘭縣,民進黨連一席立委都保不住,從縣長到中央民意代表全面潰敗,倒退至國民黨獨大狀態。但這種「人心思變」的轉變,在過去歷史並不陌生,石計生教授以下這篇〈蘭陽平原的雨夜四十八日〉所論述的發生的在宜蘭的轉變,正是從土地角度去思考的史鏡。可以這樣說,陳水扁與民進黨政權真正對不起的是當年這些對於台灣意識的建構與土地無私奉獻的人民,而因掌握權力後的腐化附帶傷害的是全台灣的想要過好日子的百姓。「改變」的時代來臨,正是知識份子監督國民黨,批判民進黨,讓台灣進入成熟民主社會的開始。(2008.01.12)

〈蘭陽平原的雨夜四十八日〉

「那黨外的無私奉獻精神今日何在?」

⊙ 石計生(東吳大學社會系副教授)

1.

「人創造自己的歷史,卻無法隨心所欲地創造;他們不能在自己選擇的環境下產生,而是直接得到,給予和從過去繼承而來。」(Men make their own history, but they do not make it just as they please; they do not make it under circumstances, chosen by themselves, but under circumstances directly found, given and transmitted from the past.)(Marx, 1978)

馬克思以這段話,評論偉大的拿破崙一世的「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姪子路易‧拿破崙‧波拿巴(Louis Napoleon Bonaparte),如何能籠絡並代表各方勢力當上法國皇帝,主要是在一個結構上政經衰頹的亂世,利用其家族歷史的光環、黨派之間的合縱連橫,虛應地建立法國「第二共和」,旋即又以真正想要的「第二帝國」毀滅「第二共和」。一八四六年以來的法國當時失業率高、工資下降、貨幣市場崩潰、股價慘跌等經濟蕭條現象嚴重;在包括擁護波旁王室的保皇黨派、溫和共和派、社會黨人(左派共和派)、擁護拿破崙王室的波拿巴派、和考量其生存經濟條件與社會連帶層級形成「是又不是一個階級」的農民等競逐權力下,一八四八年十二月,路易波拿巴獲得廣大農民的支持,以囊括75%選票的五百萬票當選法國「第二共和」總統,卻又在一年後背叛農民與工人政變稱帝,「逮捕三百名市議員、在巴黎殘殺四百名工人、大動亂,七萬農民與城鎮居民起義、法國32個省宣布戒嚴(共130個行省)、兩萬六千人被逮捕,一萬人充軍。」(Sauvigny, Bertier and PinKeny, 1989)希冀民主共和的「人民的力量」化為泡影。馬克思的這本政治社會學名著《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The Eighteenth Brumaire of Louis Bonaparte),以經典的辯證分析說明了人在政治的開創與限制性質,主要是受到「結構與事件」(structure and event)兩方面力量的過程和交互影響:政治與經濟等結構式問題與客觀現實,會和由人所發動的事件與運動的主觀意圖交織,產生有機的變化;但意圖的行動卻常常產生非意圖的結果。因為歷史的幽魂總是飄盪在結構、人的意識與實踐的天空深處,讓那錯綜複雜的政治權力競逐與社會變化顯得益發弔詭與戲劇化。

2.

而「人民的力量」在台灣卻曾十分成功地展現,雖然從「黨外」到「民主進步黨」,拉長歷史距離後現在看來,昔日無私奉獻的理想今日也戲劇化呈現傾頹腐敗之勢。

如果說,「權力是對社會有深遠影響的強制性決定的社會能力」(Power is defined as the social capacity to make binding decisions that have far-reaching consequences for society.)(Orum, 1989 ),則我們這裡所研究的,是權力如何在社會場域裡被競逐與運作。只不過是從馬克思筆下的法國總統/皇帝大位,轉換為宜蘭地方縣長/省議員的具備「強制性決定的社會能力」的權力追逐而已。一九八一年九月二十七日,一個選在宜蘭縣羅東鎮鄉下的看來微不足道的地方所召開的選舉協調會議,歷史卻顯示,那現在幾乎被遺忘與淹沒的「廣興會議」及其在四十八日後所產生的結果,是從台灣的東北部所昇起的巨浪,呼應著一九七九年台灣西岸南邊的美麗島事件所在地的高雄呼嚎,成為顛覆國民黨戒嚴體制,整體黨外民主運動大浪潮的最關鍵性戰役之一;其前後發展過程中,開啟了二十四年的宜蘭綠色執政與民主進步黨的取得中央政權,並且,因緣際會地,直接或間接產出了許多全國性政治人物:林義雄、黃煌雄、游錫堃和陳定南等,他們分別擔任或曾經擔任民主進步黨主席、監察委員、行政院長和法務部長等黨政要職,功在國家。然而,在今日弊案頻傳,民怨四起的新政治形勢下,岌岌可危的民進黨政權,似乎陷於一種我們可稱之為「權力的高度均衡陷阱」—政治人口的利益需求高於合理的資源分配現象—使得派系的共生共犯結構傾向,無法在黨政利益與人民期盼間做出理想回應。首先看出這個問題的人是林義雄,他毅然選擇離開了民進黨;而昔日為清廉、進步象徵的其他幾個人,陳定南爾今罹患癌症重病在床,游錫堃續任民進黨主席卻顯得優柔寡斷建樹有限。這時,幾乎這幾年來算是最為潛沈的黃煌雄,卻由其主持的台灣研究基金會策劃以一本書《人民的力量》(台北:玉山社出版,2006),把那蘭陽平原的雨月四十八日的記憶重新喚醒,在這曾由黨外主導,人民希望之所託的台灣民主運動風雨飄搖之際,產生了震聾發聵的作用,本質上透過對於「廣興會議」的歷史回顧問了一個石破天驚的問題:

「那黨外的無私奉獻精神今日何在?」

3.

歷史並非由一個人創造,偉大的精神也是,或許我們該這麼說,是集體意識所匯聚的一群人創造了歷史。但這段歷史由黃煌雄來問這個問題極為合理,雖然之後的二十年目前歷史主角似乎轉向擔任更具實權公職的游錫堃等人。文獻顯示,黃煌雄從為林義雄因美麗島事件入獄而巡迴台灣演說的一九八0年開始政治生涯,他這個人曾經擔任過三屆立委、一屆國大代表、一屆監察委員,問政的認真與嚴謹向來被稱為是「立法院的模範生」,但是,他介於「學者」與「政治家」間的個性,在民進黨內總是被視為是不結盟的「孤鳥」、「獨行俠」。而其被「邊緣化」的歷史弔詭,卻在二十年後顯示出其「真金不怕火鍊」的價值。令人不勝欷噓的是,他竟和林義雄一樣,成為現在的民主進步黨少數拿的出來的清廉、進步和有理想形象的人。黃煌雄其堅持原則與理想,給人略顯單面向與沈悶印象,有點「古代人」意味的一貫性格,數十年不變;而在當今民進黨一片重拾創黨精神的緊急呼籲中,這書中他的角色,卻又給人與時俱進的樣貌。我們發現,原來在今日後現代社會中,保持「原則」是一件歷久彌新的事情。而從《人民的力量》書中,雖然出場人物眾多,如果細讀會發現,作為這場會議「關鍵貢獻者」(key trigger)的黃煌雄,究竟怎樣將其力量貫注於並贏得這場關鍵戰役呢?那蘭陽平原的雨月四十八日的記憶,還需要更多的細緻分析。

4.

可以這樣說,從歷史角度來看,沒有一個人是完美的。凡是完美的人格就是握有詮釋權力的作者針對文本的美化,會喪失真實性,也早晚會被翻案。所以近來許多重拍歷史偉人,如電視劇「大漢風」的項羽和劉邦的楚漢相爭、西方電影「亞歷山大大帝」等,均顯露了經典人物的致命缺點和其面對的悲喜劇方式。如性好漁色市井粗魯但為人豪邁能「用人不疑」、有「容人之量」的劉邦,若沒有呂后的節制與道家高人張良戰術上指導,體察社會局勢與民心需求息兵養生,則不可能成就霸業;而剛愎自用卻有著高超品德真情至愛的項羽,擄獲了天下美人虞姬之心卻因暴戾脾氣,不能察納雅言徒有百萬大軍失了江山。這些歷史中的人物,啟迪我們的是,除了主觀的意圖外,如馬克思在《霧月十八日》中所言,並且是受制於政治、社會與經濟結構,和歷史的幽靈作用的。因此,若說起《人民的力量》這本書的弱點,就是在於欠缺對於出場人物性格的立體描繪,讀者讀來總是少了那麼一點情感澎湃起伏的故事性,這或許是這些人都還健在的緣故;但其優點卻是,以忠於歷史原貌的「學術式」訪談和敘述,將幾乎隨老成凋零的民主運動重要一頁保留了下來,並且透過當時的場景紀錄(field record)活靈活現地呈現了選舉過程的焦慮、緊張與幽默,從一些細微的部分,也讓讀者見到了所謂無私奉獻的「黨外精神」。如:

「…林和國繼續說道:「我們如果叫你不要選,你會不會硬是要選?」,陳定南無奈答道:「當然不能硬選。」,林和國於是提議:「這樣好,你剛才說認同我們二十四個代表,現在我請你去選縣長。」,「對對對…」與會代表一窩蜂鼓掌叫好,陳定南抱起六法全書不情願的說道:「這不是叫我去做犧牲打嗎?」。」

「『我問陳定南他過去曾不曾演講,他說不會,不得了…』擔心這場選舉不知道怎樣選下去。在當天演講的過程中,台下的觀眾也不斷提供陳定南演講改進意見。」

「幾位老師也經常親身參與文宣張貼工作,在當時情治單位的嚴密監控下,為避免身份曝光,他們多半是頭戴帽子身著雨衣悄悄的進行著這項工作。」

「吃國民黨投黨外…在游錫堃競選總部中,由於便當數量有限,菜色也只能算是尋常,常常不能滿足助選人員的需求,某日中午,…整批助選人員,浩浩蕩蕩的走到附近國民黨縣長候選人李讚成競選總部的用餐地點,抵達時,一群人就著桌子拿起碗筷就開始大吃特吃起來,整桌的飯菜比起游錫堃競選總部便當裡的飯菜當然好上很多,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意猶未盡。之後持續吃了一段時間後,終為李讚成競選總部人士所發覺,面對這一批食量頗大的黨外不速之客,李讚成競選總部頗感吃不消,後來遂將整個競選總部工作人員用餐地點遷移,才總算結束這種尷尬的場面。」

「在一九八一年縣長選戰過程中,當時擔任黨外縣長候選人陳定南競選總幹事的黃煌雄,手上經常有處理不完的大小選舉事務,有一次,黃煌雄的太太吳月娥碰巧由台北回到宜蘭,到陳定南競選總部走走時,正好看到黃煌雄要陳定南早點回去休息,以儲備明日行程所需的精力,接著又繼續忙著交代總部相關人員後續相關事務。深夜三、四點回到家時,吳月娥打趣的跟黃煌雄說:『煌雄,是你在選縣長還是定南在選縣長…』」

從人物的個性來說,以上書中片段所提供的,雖嫌扁平,仍可勾勒出「廣興會議」這一歷史事件的主要演出者的特色。從馬克思《霧月十八日》所啟迪的研究方法來說,「人物」是創造「事件」的施為者(agency),是一切事情發生的開始。即使有再悲慘的經濟蕭條,社會的戒嚴與動盪,若沒有不滿現實的先行者發出第一聲怒吼,與規劃行動的智慧,則社會結構永遠也不會轉變,世界還是在腐爛,不公義的軌道自我蒙蔽地運行。

《人民的力量》書中的這群先行者:已經是當時在宜蘭唯一一席黨外立委的黃煌雄,是理所當然的有全國性聲望的在地領袖。他對於要把將要選省議員的游錫堃、新參選宜蘭縣長的生澀新手陳定南、和新生代的省議員參選人張川田擺在怎樣的政治層次思考,對於這宜蘭黨外,乃至整個台灣民主運動而言,至為重要。讀者從書中的紀實敘述可以發現:黃煌雄的考量是拉高到一個全國層級的戰略高度,考慮的是「最大勝選,最小成本」避免分裂的面面俱到因素,而沒有從在宜蘭縣政治實力消長的一己之私角度思考。可以反面思考地說,如果當時黃煌雄並非從台灣民主運動全局考量,他事實上可以為了保全自己之實力而虛應故事支持陳定南,當一個假的縣長競選總幹事,只讓有地方經營實力的游錫堃當選省議員後收為己用,而發展其蘭陽平原的政治影響力;這點,相較於霧月十八日裡的路易‧波拿巴,其以權謀和稱帝私心過河拆橋殘殺異己,顯得格外「過於理想地」醒目。黃煌雄其堅持原則與理想,有點前面說過的「古代人」意味的一貫性格讓他在「廣興會議」中,堅持主持最大勝選可能、無私避免分裂的大局:陳定南選縣長,游錫堃選省議員,也歡迎張川田參選。以當時的政治實力而言,黃煌雄的決定一言九鼎。雖然競選過程衝突不斷,各方勢力也因忌憚黃煌雄的影響而未敢過度逾越。但現實是,黃煌雄承襲份量過重的蔣渭水以降的歷史責任感,這少了一份權謀,多了一份品格的決定,我們可說乃其政治性格上「下不了重手」的弱點,讓陳定南崛起,游錫堃壯大;黃煌雄在接下來的二十年在宜蘭的影響力逐步被吞噬,所以轉戰台北縣與中央。而這裡我們要思考的是:「品格」是否是政治場域中的第一原則?還是「權謀」才是?還是兩者必須交互應用?項羽和劉邦的楚漢相爭,劉邦爭得了一時,而今日讓人掬一把同情之淚的項羽是否爭得了千秋?在沒有完美人格的政治人物的今日,當民進黨政權陷入空前危機,「品格」、「清廉」、「道德」和「操守」又被推上政治前線時,《人民的力量》一書所敘述的人物類型,值得讀者深深思索。

5.

而從結構面思考,或許更能看出「廣興會議」的馬克思歷史分析的「意圖的非意圖結果」(intentional-unintended consequence)。從書中我們會發現,在後美麗島事件的第二年,當時整個台灣可以說仍處於風聲鶴唳的肅殺氣息中。全國黨外領袖黃信介、張俊宏、林義雄、姚嘉文、施明德、呂秀蓮等均鋃鐺入獄,現在的總統陳水扁當年是後生晚輩、年輕的辯護律師之一,而政治與社會結構處於保守、恐懼和噤若寒蟬的狀態。從書裡可以看到國民黨當時趾高氣昂的相信,取得宜蘭縣長與省議員的席次是輕而易舉之事。這事不但國民黨相信,事實上,連當時的黨外所有人,包括領導的黃煌雄,和參選的游錫堃、陳定南、和張川田都心知肚明,勝過擅長打組織戰的國民黨是件非常困難的事。

但正如本書書名《人民的力量》所顯示,宜蘭作為一塊台灣「民主聖地」有其特殊性。就在全國各地因美麗島事件大逮捕而懼不敢言時,曾經在日據時代出現抗日英雄蔣渭水,也於國民政府統治初期產出過郭雨新等黨外先輩的宜蘭,人民反而因為高雄這壓制民主的作為而累積了抵抗的能量。這股能量所等待的,就是不怕死的「揭竿而起」、奮不顧身的「登高一呼」!這點,我們認為,在「廣興會議」時事實上並不知道的,或者說是模糊不清的;證據是,從書中描述的當時的各自盤算可以知道:意圖上當時沒有人相信可以當選。如陳定南覺得自己是「犧牲打」、游錫堃力阻張川田參選,因為省議員黨外基本盤不可能當選兩席、當時民眾也曾傳出黃煌雄要出馬選縣長,結果也沒行動、黃煌雄雖從黨外民主發展角度有堅強意志力協調保持和諧,但也必須承擔讓張川田參選後的游系不滿,對於陳定南的輔選勝選也完全沒把握等。

因此,從馬克思的「結構與事件」歷史過程分析方法來看:從一九八一年九月二七日召開「廣興會議」至十一月十四日的投票日的四十八天,台灣最著名的,時常陰雨綿綿的蘭陽平原的政治局勢,也產生了天翻地覆的轉變。政治結構上是國民黨已經從二次戰後連續三十年在地方執政,可說是盤根錯節,牢不可破。而整個台灣的社會經濟形勢,也因為美麗島事件大逮捕後,人民雖然政治上有白色恐怖,但是經濟狀態處於繼續成長、日常生活作息也趨正常的情況。而台灣民主力量之所以能夠增長,以媒體輿論為主體的市民社會(civic society)得以形成,弔詭地卻是因為人民在經濟上是從生存的滿足朝向生活的追求轉變,衣食足而知榮辱,也要言論自由與出版自由。而一九八二至八五年間,白色恐怖的箝制亦深入大學校園,我們在台大的學生運動參與,和許許多多的同學產生的集體意識,「那時代的理想青年,憂心戒嚴的烏雲罩頂不知何時解脫的痛苦」(石計生,2006),也作出了校園言論與出版自由的要求,正是這整個大的台灣社會結構轉變下的市民社會先行呼聲。

地方客觀結構上而言:一九八一年十月十三日選舉截止登記,創造「事件」的施為者,出場的人物包括(1)縣長部分,應選一名,登記三名:李讚成(國民黨)、陳定南、許仁修(無黨籍);(2)省議員部分,應選兩名,登記五名:陳泊汾、官來壽(國民黨),張川田、游錫堃、張文鵠(無黨籍)。而國民黨部分的主導,是由當時的縣長李鳳鳴與立委林坤鐘、國大代表羅文堂與監委許文政、前縣長陳進東和代議長陳進富等三股力量中的諸人操刀;無黨籍(黨外)則單由唯一黨外立委黃煌雄主持大局。這份領導名單,可以看出一個事實:國民黨因為長期地方執政而產生政治派系的結構功能分化嚴重,所以想於選後分一杯羹的各股勢力多元而複雜;黨外則因為是新興的政治力量,在林義雄身陷牢獄的情況下,顯得同仇敵概而相對單純,黃煌雄的指揮與運作效率上相對有效。更重要的是,宜蘭地方因為「民主聖地」歷史傳統特殊性,則更能嗅及大政治與經濟等結構式問題與客觀現實,從而能會和由人所發動的事件與運動的主觀意圖交織,產生有機的變化。

但可見的是,當時黨外的選舉政治並非「菁英—人民」二元施為者,而是「菁英—中間—人民」的集體運作。屬於檯面上的政治「菁英」:黃煌雄、游錫堃、陳定南、張川田等,說實話,除了前二者比較經驗老到外,其他人都屬剛剛嶄露頭角,在與人民之間顯有鴻溝,難以成事;必須依賴「中間」層級的「次菁英」—如黨外志工、中學老師等—的宣傳戰略討論、行動執行與衝突轉圜排解;這些如李清煌等不支薪的黨工與地方傑出知識份子徐惠隆等的在地無私加入,宜蘭黨外的「空前」團結,終究使得人民的熱情被喚醒。選舉過程仍然暗潮洶湧,衝突不斷,雖然不應如書中被過份高估其影響力,但事實是,建立在「廣興會議」價值倫理約束力共識,確實使得「菁英—中間—人民」的三位一體產生「非意圖」連結或共振,終究是讓國民黨在宜蘭經歷有史以來最為嚴重的慘敗。

這場精彩追逐「深遠影響的強制性決定的社會能力」的地方權力大戲的戲劇張力在於「事件」的發生:當黨外的菁英們在宜蘭街頭巷尾,開始散發由競選總幹事黃煌雄設計的聲東擊西的「打破國民黨三十年縣長專賣局面」的陳定南競選縣長的傳單時,當由中央請來的助講團和地方名嘴結合溪南溪北到處演講時,奇妙的化學作用開始了。到一九八一年十一月十二日投票前,已經經過多次政見發表洗禮的陳定南,在「菁英—中間—人民」的三位一體運作啟蒙下,終究展現他的個人演說魅力,也看到他日後連任縣長與擔任中央要職的實力。如《人民的力量》書中訪問稿所述,他邀國民黨縣長候選人李讚成出來發誓不買票做票,去溪北礁溪帝君廟發誓,去溪南羅東城隍廟發誓,對著國父遺像下跪發誓等戲碼,均是宜蘭未曾見過的戲碼,也使得人民從家中、鄰里、學校和工作地站出來了;黨外的演講場子幾乎場場爆滿,擠得水洩不通。黨外到今日民進黨選舉時所最擅長的「宣傳戰」,在當時看到了驚人的成效,聲勢看漲後,就這樣蘭陽平原的雨月四十八日後徹底擊垮了國民黨的「組織戰」。其原因無它,因為當時宜蘭執政的國民黨的貪污腐化已經到了極點,組織早已經僵化生鏽了;而當時形象清新的黨外參選集體就因為點燃了民眾的積壓的對於全國性的大逮捕不滿與對於宜蘭地方新局的開創熱情,將縣長與省議員政治權力的權柄,第一次不交給國民黨,而是當時的由黃煌雄所組織,領導的黨外。「廣興會議」意圖上勝選的沒把握,選舉的「非意圖結果」卻是黨外大獲全勝:陳定南以九萬零三百八十票當選縣長,游錫堃如願以四萬一千六百三十一票為黨外搶下一席省議員,張川田雖然以兩萬九千兩百一十五票敬陪末座落選,卻也如願累積了政治實力,逐漸在宜蘭地方嶄露頭角,目前是宜蘭民進黨籍立法委員。勝選當天,蘭陽平原的雨月四十八日終於有了政治上象徵雨過天晴的這一天,如《人民的力量》書中所述,黨外志工和地方知識份子

「徐惠隆的日記裡記載著一九八一年十一月十四日晚間勝選時人聲鼎沸的情景,當時鞭炮煙硝瀰漫,助選員一個個走上臺上演講並接受歡呼,說出彼時心情,高鈴鴻紅炵炵的臉上滿堆著笑意,邊越過人群邊說著:『倒下去了吧!騙我不懂,選久了,國民黨也會倒下去。』」

6.

「黑格爾在某個地方曾說過,一切偉大的世界歷史事變和人物,可以說都會出場兩次;但是,他忘了補充一點:第一次是作為悲劇出現,第二次是作為滑稽劇出現」 (Hegel remarks somewhere that all great world-historic facts and personages appear, so to speak, twice. He forgot to add: the first time as tragedy, the second time as farce.)(Marx, 1978)

「霧月十八日」,嚴格來說,應是「十八霧月」,按法語習慣,先說日期,後說月份。它指的是法國第一共和八年的霧月十八日,即1799年11月9日,是拿破崙一世發動政變,改共和體制為軍事獨裁,取得第一執政頭銜的日子;1851年12月2日,路易‧波拿巴效法他的叔父拿破崙一世發動政變,使得馬克思在書中,就借用「霧月十八」,這個法國共和曆紀元,被稱為「霧月」(Brumaire)的日子,作為「政變」的代名詞,並藉以諷刺庸碌的路易‧波拿巴的意味。今日,當我們以這篇長文評論發生於二十五年前的「廣興會議」與其所激發的人民的力量時,再重讀馬克思經典名言時,有著特別深刻的感觸。歷史的「悲劇—滑稽劇」所引發的弔詭思考在於,前面所述,慶祝黨外空前勝利的話語:「倒下去了吧!騙我不懂,選久了,國民黨也會倒下去。」在二00五年的宜蘭縣長選舉中,變成了「倒下去了吧!騙我不懂,選久了,民進黨也會倒下去。」出場兩次的「黨外—民進黨」,第一次是「喜劇」,第二次是「悲劇」。

從一九八一年陳定南勝選開始,經歷游錫堃、劉守成等數任執政長達二十四年的「黨外—民進黨」地方政權,竟然又終結在已經擔任過兩屆八年縣長,從法務部長職位辭官執意回宜蘭參選,不願世代交替的陳定南手裡。三十年國民黨手裡腐化專權的宜蘭地方政權,歷史輪迴地讓人民重新做出了選擇,以選票質疑僵化了的綠色執政、欠缺世代交替決心的民進黨地方政權。但這並不是偶發事件,環伺其地方乃至全國的氛圍,宜蘭地方的社會經濟失業率排行全國前五名,而陳水扁總統政權目前正面臨弊案纏身,貪污腐化的人民嚴厲質疑,連支持綠色政權最有力的中央研究院院長,諾貝爾化學獎得主李遠哲也說出「政績有限、弊案不少」的譴責話語。而昔日無私奉獻的「黨外精神」,說穿了,就是台灣人民對於實現一個理想社會所願意出錢出力、奮不顧身,寄託政治菁英在民主選舉中實踐的精神。從前,國民黨令人十分失望,所以,「黨外精神」就出現了;但是,宜蘭地方的二十四年綠色執政,中央的民進黨政權的六年執政,結果卻是令人民更為失望的地方無能發展,中央結黨營私、上下交相利的貪污腐化現象。民主的可貴在於,可以經由選票的力量讓喪失品格與理想的一方下台反省。我們或許可以重覆馬克思在《霧月十八日》的經典話語:「人創造自己的歷史,卻無法隨心所欲地發生;他們不能在自己選擇的環境下產生,而是直接得到,給予和從過去繼承而來。」以此說明,蘭陽平原的雨月四十八日現在成為一個鮮明的印記,過去黨外的「結構—事件」的過程、「菁英—中間—人民」的集體運作,「意圖的非意圖」結果,過去並非完全過去,它會成為一個陰影,一個幽魂,時時纏繞著現在的施為;大凡不能以史為鑑者,面臨唾棄是必然,但其中果有高難度的堅持原則與理想,既能高超品德、又能「用人不疑」、有「容人之量」者,終能在與時俱進的自我學習中,掌握人物本身的價值,伺時而動,融入歷史洪流,在潮起潮落間,與大海共處成為陽光溫暖照耀。

(二00六、七)

參考書目

1. 石計生,就在木棉花開時,公館/溫羅汀的那個年代。台北:歷史智庫出版社,2006。
2. 德索維尼、品克尼(De Sauvigny,G. de Bertier, Pinkney, David H.)等著,蔡百銓譯,法國史(History of France),臺北市:五南出版社,1989。
3. Anthony M. Orum: Introduction to Political Sociology : the Social Anatomy of the Body Politic. Englewood Cliffs, N.J. : Prentice Hall, 1989.
4. Karl Marx, The Eighteenth Brumaire of Louis Bonaparte. Selected from The Marx-Engels Reader Robert C. Tucker(ed.), Norton Press,19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