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牧老師:詩與學術龐大心靈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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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楊牧老師(敦化南路/台北,2013.02.05)


年少時,讀他一首詩的完成隱約讀到一種緩慢造句的規勸。那時迷戀於推敲靈感、堆砌辭藻,急馳的筆尖許多華麗的夢想害怕自己不偉大。這兩天,反覆夢裡那落地玻璃窗外枯黃的台灣櫟樹影子被風吹得受傷疏離。我想端坐黃昏,帶著春芽新生心情,周而復始,與他共室啜飲一杯馬汀尼的日子近了。

這天約的卻是近中午。

吃完中飯,這時和楊牧老師繼續在敦化南路上散步聊天十分鐘後,上了樓上家裡, 師母備好了茶,笑容可掬地說,只有你來,老師才願意出門走走。老師的愛犬黑皮和我家小霜一樣不喜歡照相。本來想一起玩,結果師母拿起相機要照時,黑皮就跑掉了,大家都笑了起來。剛吃飯時,吃朱記北方菜,老師點了餡餅,說:好久沒吃了。味道真好。我問:上次吃是何時?老師說:是和梁實秋在南京西路的天廚吃的, 掐指算來,也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了。更早前在家裡聊了很多狗經, 西雅圖的超音速隊和水手隊, 雙連,大稻埕,迪化街,以前中正紀念堂是聯勤總部與羅斯福路上台北看守所的事情。老台北。許多地方都變了樣。但也有許多地方是越變越好的,老師說,像言論自由,像台灣人
仍然是全世界最美麗的人種等等。吃完飯走在葉已落盡等待春芽的台灣巒樹林間三線路旁,我問老師:您五十歲時在做什麼?就在西雅圖華盛頓大學教書,老師又跟我說,你現在升等正教授後會感覺書寫與思維境界不同,四十歲我升為教授後就致力於creativity的事業,詩當然(回頭對我笑了一下),也寫學術文章,涉乎真善美的追求,以詩涉事。確實,我心裡想,這正是我之後決心去做的。那有點像是小說家喬艾思一個青年藝術家的畫像裡的Stephen Dedalus所誓,走過浪蕩,走過宗教體驗,走過出家為修士的苦行,忘情不了人間世貧窮裡還能齊聚吃著馬鈴薯唱著歌曲的全家的感情,終究走到無邊星空下的海邊,體悟到要貢獻給愛爾蘭民族以宇宙的精神。詩與學術,我想起十多年前開始和老師通信時,老師在一封信裡說:我的朋友告訴我,一個人要同時寫詩和做學問是不能的,但我之後,計生你也讓這件事情成為可能。飯後家裡小坐。老師又聊到他早年戒嚴前後寫的兩首詩:悼某人。悲歌為林義雄而作。某人正是被警備總部所害於台大研圖的陳文成。悲歌所為者不是掉淚,而是理性,更清楚地愛。這時,我看著來過無數次的老師家落地窗外的等待春天的巒樹枯樹群,我想我是更深刻地理解了老師一向啟迪我的寫詩是再理性不過的行為的意義了,不是尋找,而是等待。心平氣和地等待, 如窗外的樹週而復始地生產與潛沈。這一切約略如此。老師說黑皮不喜歡照相,師母說,黑皮,但你還是來跟計生照照。老師微笑了起來,年紀與小霜相仿鬍子更白些的黑皮還是躲在客廳桌下,以最為溫柔的眼神仰頭看看楊牧老師,再回頭看看師母,兩個這麼愛他的家人啊。一個忽然有點寒冷午後又溫度回升感覺暖意的午間尋常時光就這樣完成了,探望我的老師的時光; 在往捷運大安站路上閒逛隨意走著,覺得身上好像多了一些什麼東西,暖暖地,比裹在我身上的羽毛衣還要溫暖的,關於詩與學術的龐大心靈給予我的愛…

(石計生記 2013.02.05)。



詩的道理:楊牧與奎澤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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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楊牧老師家中感受到的,詩的道理與溫暖(台北,2012.01.20)


那無比溫暖的閒聊裡,透露著智慧餘光以映照生活的苦澀對待,和保持嚴正歡笑的必要。

而且,我想老師的意思是:詩與學術之路都沒有捷徑,僥倖的後果是自我感覺良好的滿足。就在那裡,動也不動的死水,綠油油鮮豔花朵裡,是一株根已經腐爛的冠冕之樹。

或者那些繞道而行的政治與愛,途中顯露亮麗視覺填滿的光鮮腐身,不如聆聽沈默星羅的書寫交響棋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