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文學/戲曲音樂空間:東吳SocGIS團隊艋舺詩社與軒社耆老訪談(2012.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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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排右起:洪啟宗(詩社瀛社創始人洪以南孫),羅麗容(東吳大學中文系教授, SocGIS中心協同主持人),林正三(瀛社前理事長),楊文進(軒社義安社第二任社長), 石計生(東吳大學社會系教授, SocGIS中心召集人), 朱清標(軒社崛江社耆老),
楊家成(楊文進之子),張錦雲(詩社龍山吟社社長),黃適上(西京文史藝術工作者)和陳翔羚(東吳大學中文系講師)(台北,艋舺仁濟院古蹟教室,2012.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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滂沱飛翔:來到艋舺詩文學/戲曲音樂空間


石計生

(2012.12.01) 經由老友艋舺著名的文史工作者黃適上的悉心安排,大雨滂沱的這天,相當特別地,在艋舺悠久歷史的兩大文化支柱:詩文學的瀛社和宗教戲曲的軒社(其軒字台語發音接近煙字),最重要的耆老或社長均到齊,在艋舺的歷史古蹟仁濟院裡,由東吳社會GIS中心的我和羅麗容教授主持,展開這場難得的焦點訪談。一個大的思維是,詩社與軒社其實是兩大階級,前者靠近資產階級,以瀛社為例成員俱是日治時期台籍有社會實力人士 ,如政界(州協議員陳天來,陳朝駿),富豪紳商(基隆煤礦巨賈顏雲年,楊仲佐,畫家楊三郎父親)等。而軒社則較為接近平民階級,義安社創始人楊石頭是肉商,崛江社則更屬於窮的軒社,都是演出不拿錢的憨子弟,堅貞宗教信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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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起義安社楊文進耆老與其子楊家成

軒社部分,我請現年88歲的楊文進老先生首先發言。他以艋舺腔台語夾雜日語詳細說明了義安社,是他父親楊石頭於1921年所創擔任第一任社長,彼時是西門市場內的肉商,當時的軒社服飾均從浙江寧波等地而來。楊文進本身則在日治時期長官公署任職,戰後就是經濟部商品管理局。義安社成立地點,是在今日廣州街129號,就是社長家。軒社與詩社其實都是一樣,沒有固定的地點,是隨著社長走。日治時祺義安社陣頭就已經十分有名,曾被邀請至日本平和博覽會,但因日人稱其陣頭范謝將軍為魔鬼乃予以拒絕,後改由當時齊名的義英社赴日演出。義安社,義英社和鳳音社都是寄附(依附)於艋舺青山宮成為特約北管子弟團,在驅逐瘟疫甚為靈驗的主神靈安尊王繞境出巡時,扮演重要角色。義安社歷史裡,楊文進用戶插入圖片也說曾經有分社,包括錦義安社和清義軒(以南管為主)。他特別強調了義安社並不對外演出北管,而是在青山宮出巡時的專職前導時才有北管子弟戲呈現,具備宗教神聖性。艋舺義安社也和大稻埕的共樂軒與靈安社有所往來,這說法與崛江社的朱清標耆老(77歲)有雷同之處。羅麗容教授不時也提出問題問在座耆老,獲得許多回應。

    崛江社朱清標耆老說出一些重要的事情:首先是青山宮的繞境路線,日治時期他說路小卻好走,可以從青山宮早到北門又走到今日美國大使館繞一大圈再回來;國民政府後他說路比較大條,卻因為有很多紅綠燈反而不好走,走更久。二是崛江軒是窮軒社,不像義安社是西門市場內肉商有金錢來源,崛江社都是靠玻璃與肥皂工廠或地方贊助,才能有經費完成出巡。當時大家都是憨子弟,崛江朱清標與義安社楊文進都說,其實都沒拿錢一腔熱血為靈安尊王。三是崛江軒和義安軒的主要差別在於:義安社平常不演出,但崛江社平時有演歌仔戲,而請眾神拿熱鬧王爺出巡時則以北管子弟戲參與。這或許是因為崛江社比較窮的緣故。朱清標並且在訪談中站起來直接示範了一段請神的儀式,他說,現在繞境范謝將軍陣頭出巡的腳步很隨便,其實應該如此這般慎重,他用動作完成對歷史裡神聖性日漸消失的謂嘆。

詩社部分,瀛社作為目前尚存艋舺最早的詩社,林正三和洪啟宗先生都說了些重要的歷史與抒發。至於龍山吟社,前身是高山文社,是瀛社聯合社的一部份,張錦雲也闡述不少。明治42年,也就是1909年,瀛社由艋舺士子洪以南,謝汝銓等倡議成立,地點是在艋舺平樂遊園,日治時期住址是鼎新街五番部,鼎新街就是現在的西昌街,這旗亭在場討論的結果,應該是在今天的西昌街與貴陽街的交叉口附近。林正三說,瀛社基本上沒有固定會址,是跟著社長走,而且是十幾個社團的聯合社。聚會地點很多,主要是在餐廳,日治時期在平樂遊外,也在大稻埕的江山樓,春風得意樓,東薈芳, 蓬萊閣 ,永樂飯店, 三仙樓, 永樂市場邊的百合洋菜館,稻江大屯酒場等地聚會,這顯示艋舺與大稻埕比想像中更有來往。當然也在當時政界與仕紳商賈人士的豪宅聚會吟詩,資產階級的附庸風雅在所難免,如劉家花園, 板橋林家花園, 陳雕龍宅, 大龍峒王慶忠別墅, 楊仲佐網溪別園,洪以南逸園(今公保中心一帶),艋舺林子楨怡樓, 北投居士林許丙庭園, 吳昌才別墅宜樓, 楊文慶府, 王采甫宅, 大稻埕林凌霜宅,林博秋府, 大稻埕李少濤樓, 陳天來港町宅,下奎府町顏雲年別墅,瑞芳李建興宅等。其他如艋舺龍山寺, 俱樂部樓上,基隆高砂樓, 公會堂, 靈泉寺 , 桃園公會堂, 關西鄭家祠堂, 板橋大觀書社, 大世界旅館,林佛國文源茶行和公館寶藏寺(即今之寶藏巖)等地。這些地點洋洋灑灑,多半具體位置待考,百年以來瀛社活動遍布桃園以北各地,其台籍菁英連結影響可謂甚為巨大,值得更為深入研究。

我最後請黃適上進行綜合討論發言,他嫻熟地整合艋舺地方的詩社與軒社不清楚地方,並提出問題繼續追問在場耆老,獲得進一步的澄清。時間過得很快,三小時一下就過去了。我就和羅教授一起感謝在場人士發言並合照留念。我就和適上一起做了根本軒社與詩社的音樂和文學空間點位基本確認。並相約繼續針對細節未來個別追問今天的耆老。離開古蹟教室前,雖仍大雨滂沱,但我和跟隨辛苦照相記錄的助理們內心溫暖激動無比,帶著滂沱飛翔的心,在艋舺百年萬里天空,許願繼續記錄這台北最具人文深度的古老地塊。(2012.12.02石計生後記)


用戶插入圖片                                        青山宮2012年12月3-5繞境路線

最後一日歷史空間政治學


最後一日歷史空間政治學


 


◎ 石計生


 


台北市長選舉前一日,為何蘇貞昌選擇在大龍峒保安宮,再到艋舺青山宮?為何郝龍斌也去青山宮?大龍峒清代以來漳泉械鬥後就是傳統閩南人居住地方,與大稻埕均是所謂「台灣人市街」。保安宮宗教位階很高,日治時期以來霞海城隍廟的年度繞境曾有二十萬人蒞臨的盛況,其城隍歷屆起點都是從保安宮起駕可知。而艋舺日治「萬華遊廓」以來就是台日/外省台人混居的地域,是以兩黨市長候選人白天都去青山宮有其道理,這是傳統台北。晚上就會到台北西區,是戰後開發的摩登台北的區塊。


 


事實上,艋舺,大稻埕與城內,清末至日治時期以來就被稱為「台北三市街」,也就是當時台北市的都市空間範圍。東吳大學SocGIS中心珍藏的南天書局出版的一張艋舺在明治35(1902)的地圖顯示,艋舺範圍包括今日的西門町,當時是窪地。明治37(1904)日本總督府下令拆除清代所建的台北城牆,其拆牆土方則用以填平隔絕艋舺與大稻埕的窪地建立今日的西門町。西門町的出現是為了讓殖民台灣的日本人有娛樂休閒的地方,所以戲院,劇院,歌舞廳林立,如芳乃館,國際館,大世界館等等,以放映傳統日本舞劇,日本電影與歐美電影為主。日式料理店也非常聞名,戰後1946年建立的美觀園是峨嵋街上最有名的平民美食。西門町這個區塊在戰後出現非常多上海人經營或控制的館子與戲院,說明了一個新的政治勢力的降臨,從中國大陸撤退來的國民政府。雖然意識型態與日本對立,但空間上卻延續著日本人的歷史,將西門町納入外省人的消費勢力範圍,所以,國語流行歌與上海電影,是以西門町的歌舞廳為核心,如碧雲天,國賓戲院等等,寶島歌后紀露霞就說在西門町唱國語歌,看上海電影就是明證。當代西門町的娛樂版圖已經不是紀露霞口中的體面紳士出沒的閱聽空間,而成為哈日,哈韓的青少年享樂空間。西門町是一個流動空間,是由捷運所帶來又迅速離去的屬於全球化娛樂享受不確定的空間,政治基本上卻步。


 


一個歷史政治空間學的問題:大稻埕既為正港台灣人市街,為何蘇貞昌不選擇霞海城隍廟做最後一日政治空間?可以想到的現實面就是日治時期人山人海的城隍廟繞境,在戰後迅速萎縮,從全島盛事成為地方性祭祀,其號召性明顯不如宗教位階較高,今日人氣更旺的保安宮。但這並非故事的全部。歷史空間裡的大稻埕是最為著名的抵抗空間:日治時期的蔣渭水,組織台灣民眾黨與發行台灣民報,堅決與日本殖民政權周旋,被稱為「台灣人的救主」「台灣的孫中山」。如果競選人物效法逝世前的蔣經國認為自己是「台灣人」的話,應該超越族群藩籬全心全意去愛大稻埕,去繼承蔣渭水的精神,但歷史意識與地方感的薄弱,讓他們的破壞集體記憶的都市更新主張,與縱容淡水河堤防毀滅艋舺大稻埕的親水城市成為事實。

台灣政治人物的欠缺城市空間的歷史意識才是真正台北城市治理的危機。


 


蔣渭水之被稱為「台灣的孫中山」引起我們特別注意,這說明日治時期的住在大稻埕裡的台灣人的特殊情結:一個嚮往文化中國的台灣人世界。證據是蔣渭水在台灣民眾黨黨綱裡直接挑明台灣人喜歡的布袋戲,歌仔戲的落後性,而主張閱聽京劇與新文化運動裡的新劇(話劇)。他自己經營的春風得意樓,辜顯榮買下的淡水戲館,與江山樓,蓬萊閣,東薈芳等酒樓都是以閱聽京劇為主,這是大稻埕知識份子與菁英階層的文化品味,卻與一般普羅大眾背道而馳。蔣渭水非常清楚地在其著作裡傳達他對孫中山的敬意與理論實踐傳承。但這1930年代的回歸祖國以對抗日本殖民政權的蔣渭水路線,卻在戰後迎接國民政府派來的陳儀軍隊瓦解了。大稻埕90歲耆老翁東城先生說了他看到情況大致如下:衣衫藍縷,滿臉疲態,步伐混亂,扛著的槍上掛著鍋碗瓢盆的國民革命軍就這樣走進台北城,與紀律嚴明受降的日本軍隊成為鮮明對比。過了兩年,通貨膨脹,台籍菁英無法進入政治圈,人民生活日漸艱苦,終於積怨爆發了在大稻埕法主宮廟前的「二二八事件」,死傷各方統計不齊,至少萬餘人。從人口來看,大稻埕從1930年後就是台北市的人口最為聚集的地方,卻於1960年代之後戲劇性地驟降。大稻埕的沒落雖然不能完全歸咎於「二二八事件」,但是其對於大稻埕這個區域的流行音樂與政治認同來講,卻是決定性的轉向:京劇所象徵的文化中國力量消退,台語流行歌,歌仔戲與台語電影成為各大歌舞廳與戲院的主流。拜殘殺無辜的國民黨之賜,政治認同上台灣人的符號逐漸去除了「中國=祖國」元素,這是二二八傷痕後的歷史影響與真實。


 


另一個問題是:為何蘇貞昌與郝龍斌都選擇艋舺的青山宮,而非最大的龍山寺或者因為電影艋舺出名的祖師廟?前面說過,艋舺的複雜性在於族裔混居,但它卻曾經是台北的代名詞,原因就是清代以來福建漳州、泉州人最早落腳台北的地方就是艋舺,以黃,林,吳三姓為主。所謂台灣人意識在這個區塊有部分是相對於日本人而出現的。以日本人建立在歡慈市街的「萬華遊廓」為例,是給日人尋歡作樂的藝妓場所,雖處相對弱勢,台灣人的聲色場所則拒絕日人消費,從流行歌來看,這裡就很特別,戲館裡有京劇,南管,北館,布袋戲,歌仔戲與日本能劇等混血演出。而漳州人為主構成的艋舺,何時脫離對於中國的嚮往?這很難說,或許從來沒有過。祖師廟原已經影響力式微,只是因為電影艋舺炒熱與其信仰關連性唐突的黑幫輪廓。而龍山寺作為最高位階的宗教位格寺廟,是全台灣聞名的大廟,連青山宮城隍出巡經過龍山寺都必須低頭而過可知其高度。為何不在龍山寺?或許不是政治理由,而是廟方自己的價值中立選擇。


 


但青山宮為何是兩黨候選人都去的政治空間?混居可能是原因之一,但還需進一步解釋。我過去訪談艋舺文史工作者柯得隆所得的研究顯示:事實上,艋舺的青山宮與大稻埕霞海城隍廟的「漳泉械鬥」從未停止過。當代的「漳泉械鬥」延續過去的族裔衝突,以城隍繞境的文化拼場方式再現,其較勁除了是歷史記憶痕跡,還有的是一種現代宗教宮廟市場化的競爭結果。龍山寺因為是全國性寺廟,因其大所以不需有此經營規模考量。而青山宮或許是因為這樣而願意接受兩黨候選人的進入,廣結善緣,以成其大。當然,這些只是假設,還需深度訪談。


 


以上論述,有一個我希望不存在的假設:民進黨提名的蘇貞昌與國民黨的郝龍斌有其綠色與藍色的政黨與省籍背景,從而造成其歷史空間政治活動的驅動力。這族裔與空間的對應關係理論上台灣經過二十多年的民主化過程應該瓦解,但事實可能並非如此,這證明歷史傷痕與意識的抹去並非如我們想像中容易,需要更多的耐心與謀和才有可能。

而這最後一日政治,台北市長選舉的結果將影響這城市的未來,就在這歷史空間的移動中隨著黎明來臨時逐漸揭曉。


 


(2010.11.26)


 


 

城市空間裡的音樂人生:洪一峰焦點訪談

城市空間裡的音樂人生:洪一峰焦點訪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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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一峰焦點訪談(台北/敦化南路,洪榮良工作室,2010,02,04)

⊙ 洪一峰焦點訪談參與人員,由右到左:洪榮良(洪一峰之子),邱婉婷(台大音樂所碩士生,撰寫洪一峰碩士論文,研究助理),石計生(東吳大學社會系副教授,台灣歌謠與流行歌研究者),紀建良(台大城鄉所博士班,東吳大學GIS中心資深研究助理),李瑞明(洪一峰傳記作者),章蓁薰(洪一峰紀錄片導演)與張喻涵(國立台北教育大學音樂所碩士生,也是撰寫洪一峰碩士論文)。

這次到敦化南路洪榮良工作室,是為了參加這個我既是受訪者也是訪問者的洪一峰焦點訪談,算是過去做台灣歌謠研究裡比較特別的訪談形式,有點像相關有興趣或研究人員的交換情報過程,經由討論看清疑點。我因為主要是想從城市空間瞭解洪一峰老師的音樂生命史裡的住所據點,所以除了常帶的研究助理邱婉婷(她的碩士論文正是處理洪一峰的音樂分析,指導教授是台大音樂所所長王櫻芬教授)外,還請台大城鄉所博士候選人紀建良(夏鑄九教授高徒)來幫忙處理GIS的現場定位事宜,現場還有洪一峰紀錄片導演章蓁薰小姐,與另一位寫洪一峰論文的國北師研究生張喻涵。通過主要受訪者洪一峰傳記作者李瑞明先生的陳述和我過去訪談研究的交叉比對,我們大概釐清了洪一峰的在台南縣鹽水,台南市,台北市與台北縣三重等地的住所據點。延續我過去訪談的習慣,只要情況許可,會隨手抓一張紙紀錄受訪者的吉光片羽,幫助記憶與作為將來逐字稿整理好的對照。我聆聽時在紙上寫著大致上洪一峰音樂生命空間史中年前可分為三期:台南-台北時期(1927-1956)、三重時期(1956-1959)和台北-日本時期(1960-1975)。

第一期洪一峰主要是台北(演唱事業地點)與台南老家(洪榮宏,洪榮良等小孩住在台南市青年路與公園路一帶,鹽水則為早逝的父親洪文龍老家)兩頭跑,真正洪一峰的出生時地應該是日治時期(1927年)台北市堀江町335番地,是洪一峰外婆家,而非一般認為的鹽水,這部分還需比對昭和年間的台北市町圖才能完全定出位置。其他洪一峰台北住過的地方,基本上都是在艋舺:包括西園路一段的阿姑家,貴陽街二段青山宮附近(非常接近紀露霞老家),環河南路二段一帶等,做個GIS環域大概會都在100公尺內。1947-55年左右,青年洪一峰在西門町圓環的橢圓公園唱那卡西,他可能是台灣第一個今日所謂的街頭藝人,與他的愛侶小鳳一起組織走唱班,也曾經在淡水河的露天歌廳唱過。洪一峰也於1955-60年間在台北西門町一帶的民本電台擔任歌手,指揮與樂師。從空間看,更加釐清了我過去的學術推論:紀露霞於1955年在貴陽街老家外聽收音機唱歌,被洪一峰樂隊的姓蔣的樂師路過時發掘進入民本開始唱歌,這事情並不是偶然,而是空間上的必然。因為當時西門町正是台北流行音樂的核心,大量電台,歌舞廳,唱片行,出版社等媒介迴路均聚集於此,而且,音樂人也有許多居住在這個空間,可能成為某種人際網絡,弱關係或強關係的網絡,有趣的事極可能在1955-56年間,寶島歌王洪一峰與寶島歌后紀露霞很可能曾經在萬華(艋舺)的貴陽街是鄰居!這點還需要時間點上更為細緻的考證。這時期洪一峰主要作品有蝶戀花(1946),幸福的歌聲(1954),台北春宵,台北樂園,台南春宵(1953,於中廣台南台駐唱時作品,均由黃敏作詞,洪一峰作曲)和山頂的黑狗兄(1957,由台聲唱片,女王,亞洲唱片等灌製,其中亞洲乃於是年開始灌錄台語黑膠專輯)等。

第二期的三重市時期雖然只有短短三年(1956-1959),住在三重這城市空間,卻是洪一峰音樂人生裡最重要的時刻,因為他認識了同樣住在三重的台灣著名作詞家葉俊麟(1921-1988),成為好朋友與一生最重要的創作伙伴,聯手為台灣歌謠寫出無數台灣人自己作詞作曲的傑作,擺脫了只是日歌台唱的混血狀態。洪一峰住過的地方包括正義南路34巷,文化南路24?巷附近。事實上,不僅僅和葉俊麟是鄰居,離台灣當時產量最豐富,著名的編曲家林禮涵也很近,另外一些著名台灣歌謠歌星林英美,陳芬蘭都住在三重。連現在的約四十幾位歌手都住在三重。三重市奇特的魅力有其空間基礎:1960年代三重作為台北的腹地,那時只有一條台北橋聯繫兩端,台北這端是首善之地,房租貴,重環保,而三重那端房租便宜,工廠林立,是流浪到台北大都市的外地人最佳落腳處。這個「流浪到三重」的歷史印記,物換星移五十年,仍然是一樣,三重,不只是現在台北配角般的衛星城市,它其實是生產音樂家的地方,充滿藝術潛能的城市空間,邊陲,底層,工作,茶店,奮力爭上游,無秩序裡的生命之光,創作,關於愛裡常常帶著些理性,理性中往往還帶著些瘋狂,無產階級的歌舞廳裡的滿足歌聲,流浪的心在歌的傳唱裡得到靠岸的感覺,看到了這些,感受到了這些,洪一峰,用他的大名與台灣歌謠上的成就證明了三重城市的無名磁鐵般吸納有才華的人聚集的偉大。這個時期洪一峰時常與葉俊麟在茶館裡創作台灣歌謠,有時還會相偕搭車過台北橋到台北圓環賣歌仔本,教人家唱歌。1957年,因為灌錄唱片不暢銷,接受葉俊麟帶去算命的算命師白文惠建議,本名洪文昌的歌手改名為洪一峰。這時期的作品幾乎都是洪一峰的經典代表作:舊情綿綿,淡水暮色,寶島四季謠,放浪人生,思慕的人,男人哀歌和寶島曼波等。特別是舊情綿綿,淡水暮色等,是大概凡是台灣人沒有人不知道的經典名曲。1960年台南亞洲唱片行為洪一峰出版第一張台語創作曲黑膠唱片專輯,主要就是洪一峰曲,演唱,葉俊麟作詞。

1959年底,洪一峰又搬至台北市,住在延平北路二段靠近第一劇場對面附近。1959-1975年這第三期主要是來回於台北與日本之間。其中夾雜的疑點是:究竟洪一峰是因為演唱歌曲在中視被禁唱才去日本,還是本來就因為哥哥洪德成留學日本常聽關於日本之事而心生嚮往去日本?李瑞明,我和洪榮良討論的結果極可能都有關連。這才能支撐洪一峰在這階段兩次去日本的觀點:第一次就是因為嚮往哥哥口中,日記中記載的上國,所以1959年他搬到台北後可能就去了日本看看;第二次則是在1968-1975年間,原因極可能如我2008年對洪一峰老師的訪談記錄,是因為1968年左右去中視上節目去在門口看到今日禁歌公告裡有兩首他要唱的歌曲(可憐的戀花再會啦,快樂的牧場)後的失望離開台灣,去日本發展。無論如何,洪一峰在這十六年間音樂事業主要是在日本,回台灣時就拍電影,錄黑膠,仍然是紅極一時,人民心中的寶島歌王。1962-1967年間洪一峰錄製了舊情綿綿等非常受歡迎的電影。當然,電視崛起,廣播與歌舞廳逐漸沒落是大趨勢,群星會國語歌曲成為主流,台灣歌謠被限定電視播出時間與節目都是事實(1968年台語歌節目寶島之歌,綠島之夜均遭停播命運,亞洲唱片可能也在這年因市場考量放棄出台語歌黑膠,這點還要研究),洪一峰的「隱蔽知識」迂迴抵抗權力擁有者的藝術意識型態與語言政策,就是堅持台灣歌謠創作與演唱!從日本盛名而歸只有為他的寶島歌王聲譽更為加分,但究竟在日本時曾經在東京,大阪,京都,名古屋等城市空間如何巡迴演出,其路線如何,因為洪一峰老師目前的昏迷臥床,可能會成為公案,但也可以去日本訪談相關人士進行二度空間建構。最好是耶穌基督聽到洪家人的禱告,與我們這些景仰洪一峰的歌迷的心願感動上蒼,讓他醒來,為台灣保留這一些記憶。

整個焦點訪談的最後是這樣未完成地完成著,會後洪榮良說要去北醫看洪一峰老師,說這兩天情況不是很穩定,我看了看婉婷,這個認真耐苦用心做洪一峰研究潛力無窮的碩士生,與我兩次招手請她入座卻羞澀謙遜坐於一隅的國北師音樂所研究生張喻涵,知道某種時機已到,就說讓學生們去看洪一峰老師好了,為他禱告禱告。我和建良就先告辭了。我緊握李瑞明先生的手,我緊握章蓁薰小姐的手,我緊握洪榮良的手,我緊握學生們的手道別,我就緊握住了一群為洪一峰紀錄一生傳奇的人無私奉獻的手,一種接近信仰的團體力量於焉形成。下了樓,一樣車水馬龍的台北城,沒有月光,微雨,老師你怎麼都放假了看來還比上課時忙,建良問我。我報以慣常的笑而不語。餓了,我就說走,我們就到另一學生陳真安家附近的大安夜市吃麵去,台北城這時沒有月光,微雨 (石計生後記,2010.0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