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悟明師父
何許人也:面謁 悟明師父(時101歲)
何許人也
「九十年以後,我就不寫日記了,因為每一天對我而言都是一樣的了!我的心,一個九十多歲的老修行者的心,平靜如大海。到了我這種年紀,對任何世事已無所分別,好壞等同,更不會留戀這肉體之軀,只顧一如觀世音菩薩的教導,將慈悲的種子,分布在每位需求佛法的人心中,等待有朝一日結成善果。」
—悟明師父/妙融之道:477
在這陰霾低溫的日子,實在不適合外出。但過年期間,不知哪天開始,一直有個聲音告訴我要去樹林海明寺看我的佛門皈依師父 悟明長老,兩岸碩果僅存的百歲得道高僧。這聲音從未歇止終於這天下午由學生開車來到這久違的海明禪寺。風大寒冷,車子停下時就聽到熟悉的梵音點點,我們一行人進入大殿後就直接加入晚課課頌,繞佛與念大悲咒。二十年的往事歷歷在目。
我是1991年在美國洛杉磯的護國禪寺,由母親林秀玉居士帶領,悟明師父親自主持皈依儀式。那時一心向佛,很有出家之意。後雖因緣不足轉而於1995年至芝加哥留學得博士後1999年回台教書,心中對於 師父的掛念從未稍歇。事實上,在美國最常翻閱的書,除了楊牧老師的詩集外,就是 悟明師父的自傳仁恩夢存與美遊心影。生於清代末期(1911)的師父的仁恩夢存更是我在美國四處發表論文旅行時必備的書籍。記得有次從芝加哥飛至紐約參加學術會議,曾邊看是書邊頌大悲咒21遍,密西根湖剎時而過。海明寺我於1994年曾經帶領龍門師兄姐十餘人上山皈依,參與早晚課。後學成歸國後曾數度上山卻都未能見到師父,甚憾。爾後大學教研忙碌之後去樹林的機會就少了。今日上山,也不確定是否能夠見到 恩師,但必須服膺內在的聲音來此千霞山鳥瞰雲海與山林。
課頌約一小時結束後,天色行將黯淡,冷風挾持細雨陣陣吹來。一位尼師拿了幾本金剛經送給我們,我感謝收下後,就表明身份問她:悟明師父是否有在禪寺?皈依弟子石計生想要拜謁。尼師說:在。請至知客師那裡詢問。知客師,也是 悟明師父的侍者法懺法師說:師父已經不見客,但可打電話詢問。我心此時不免忐忑。等了十分鐘說 師父可見。乃欣喜步行穿堂去禪房面謁 悟明師父。沿路法懺尼師說師父年事已高,等會兒請勿說太多話,禮貌會面即可。而我就像個孩子想念親人般想著又能和師父說說話,聊聊既往是何等快樂之事。也想像師父會像彷如昨天的過去一樣,親切接待,稱讚計生你成功了!讓這麼多人能夠皈依。想著師父必定會以那招牌的和藹笑容融化所有塵世的愁苦與擔憂。
那短短一分鐘的路程,在我的心裡翻騰如有二十年之久,一幕一幕,如此我執的想像。
然後鐵門推開,左側古色古香木椅上端坐著 悟明師父。我行大跪拜禮遞上準備好的過年紅包,師父面無表情地回應我熱情無比的呼喚,只說了一句請坐。冷冷棒喝澆熄。我心頭一驚,旋旋於剎那間領悟了一個三島由紀夫在最後小說豐饒之海最後一部曲天人五衰裡的情節不是小說而是真實的境界:
當本多繁邦於經歷人世滄桑後,想起他的早逝的好友松枝清顯青春愛侶,已是月修寺住持的綾倉聰子,遂至奈良問她是否還記得過去春雪般浪漫美麗的戀情裡的男主角。已然八十歲聰子月修寺住持,歲月對她而言是從庭園湖水上拱橋的這頭走到那頭,變化的只是林樹光影的變化而已,頭顱發青目光炯炯地對著佝僂老病纏身的本多繁邦說:
松枝清顯何許人也
而石計生又是何許人也。這時海明寺寂靜無聲。你並沒有坐下就順著法懺法師的意思告退。整個寺院籠罩在一片大霧陰雨之中,你走在雨中,走入雨中,無色無味,默唸二十年前在洛杉磯護國禪寺 悟明師父對你行皈依儀式時所說的話:
恆順眾生,常隨佛學。
離開前你回首那片紅花綠葉的庭園,在莊嚴海明寺綻放著一種奇特的入世又出世的姿態,彎著腰,如此風的線條。
(2011.0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