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汲淪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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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汲淪溪

☉奎澤石頭

殘酷是這時,開始有雨和罕見低溫
過了汲淪溪,那裡有一個園子,有人低聲哭泣
我們為他生了炭火,站著取暖
說是秋意,未竟的啟示在帳棚外冷眼 
澤被如傘的小葉欖仁枯枝冷冷,我們沈思
並且不忘現實,我們心中有火閃爍如光
嚐了酸酒,我們直走上山,調動 雲彩
把雨滴放回茫茫大海,成為風景
用淚拯救自己離開這個
扭曲的時代 

這時到處,都是比冰還冷的
流言,有一個園子,屋廢如詩 
芭樂樹攀緣逆時針牽牛,拮抗纏繞 
夢址云云,逆光擁吻果實滿懷腐爛傾倒
一面牆,風冷燈火映照曾經守候的
花,請開以真正的埋葬。

而這時,天外燃燒的夕陽,熾熱地,刺眼地,
預言戰火,盾牌列隊前進,口中的劍吐出
樂揚殞光震攝走調,如此流離失所 森林為漠
半聾了的右耳聽不清楚誰在高歌, 
誰吹笛舉哀,捶胸,希望那信仰能怎樣 
駕雲降臨,而瑪拉的水,苦的日子是怎樣 
在人世沈淪週而復始

過了汲淪溪,我們生了炭火,站著取暖
我們在暗夜裡抽煙,坐下圍成圈圈傳遞,點燃
篝火熊熊的龐克搖滾,小聲歌唱
說是未竟的啟示在帳棚外冷眼 屋廢如詩
澤被如傘的小葉欖仁咀嚼,理想,我們仰望
愛就是加深它的輪廓 我們直走,調動 雲彩
就把那冰冷綑綁一千年,放回茫茫人海,開出道路  
拯救自己離開這個扭曲的時代
說相遇是意義, 分離使意義發生。 

(2013. 09. 06 臺北/士林)


況且我的胸中還有卓然獨立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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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我的胸中還有卓然獨立的花朵


  奎澤石頭


啊!南京,我們相同,又不相同


整座城市低著頭懷抱歉意走過來,


從九華山隧道打結要死了的交通走過來


我從一樣塞車炎熱的民國臺北來,


你說好想念,更更早些時的秋雨梧桐


古幕府山仙蹤處處,那時悠閒,人少。 


 


我塞車時打了個盹睡著了,夢見


那個神拿著符咒施法,讓隻烏龜精靈穿梭時空


他把曾經駝著的碑文故意遺失,暗示我該懸念心神 


我陷入熱戀用陌生眼光這時瞧見你,低頭飲泣


就蹲在老城南的拆遷路邊憔悴縮頭望天: 


重機械攪得塵土飛揚,魚狀雲揮別向遠而去  


 


「就要下大雨了,你這臺北人


在到處是假古蹟的我的身上你看什麼呢?」


 


我們古老的靈魂裡都知道,那碑文


寫的是光之書,在火爐灰燼邊


寫著的是歷史輪迴的秘密,沒有了建康


也沒有了金陵


 


我被緊急煞車聲喚醒,陽光卻火辣辣刺眼


諸神退隱,我只好躲進我的草帽裡


用逆光剪影照出一團黑暗的輪廓


栖居在內部的深淵。我們不同,


我使用繁體字,我說話沒有捲舌音


我每次嚼檳榔時就有獨立的念頭。


 


但我陷入熱戀,超越虛無與時間


當汽車抵達仙林,六朝豪華墓林  


我放慢腳踏車在你的身上溫柔駛過


我的靈魂釋放花朵,發光粲然地愛


我的感官化為暴跳如雷的閃電,這時滂陀


我的旅程結束了,上樓收拾行李


和死而復生的你一起從洞中走出,從下關渡江


經浦口,過三省到那面壁九年,一躍到


海峽這端你已經記不得的


我們相同的地方,沒有了地名 


沒有了語言,只有很少數的悲傷


 


深淵黑水溝,潮汐或高或低,


隨著我的氣息你東渡而來成為史冊


我的島嶼的燈塔週而復始探照


颱風將至的焚燒天空瑰麗 莫名


你,不管如何不同,如何變身青春、衰老


在神秘中訴說著現實,無神論的我迷戀古典


我們都是無可救藥的浪漫主義者


況且我的胸中還有卓然獨立的花朵


 


 


(二0一三、七、二四,定稿於外雙谿文舍)




如同時常自然來到的往昔:在楊牧老師家中

如同時常自然來到的往昔,這日來見楊牧老師,吃飯時,和老師一起喝了紅酒與啤酒,覺得酒量與時俱增。天南地北聊天就是不真的聊詩,飯後在老師家,聊了他應邀至北京大學的感覺,我也說我即將去南京大學講學,那裡有文化中國的某些千年掌故與我們總是不變的從土地親和而生的台灣意識。叢爾小島孕育像老師這樣巨大的身影,啟迪無數後繼的台灣年輕人。經由老師此次北京之旅,三本詩集與散文即將由廣西師範大學理想國出版集團出版,中國有志於文學與創作的年輕人終於有福看到真正絕對高度的台灣作家作品了。我說。老師說:學界裡,我記得你和我一樣懂德文,就送你一本我的新書: Die Spinne, das Silberfischchen und ich–Pinselnotizen。就拿著老師2013年新書和他合照,也第一次與師母夏盈盈, 老師一起合影 (2013. 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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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界的頃刻: - 德譯本《蜘蛛.蠹魚.與我——楊牧的隨筆》
 
譯◎汪玨 圖◎阿力金吉兒

忽然,行走著的母親跟她的孩子停步了。飛機在山谷出現,那山谷之美孩子終生記得。母親把他從大路拉開,在斜坡找到一個掩蔽的地方,自己伏在孩子身上,怕他為流彈傷及。母親的愛,撫慰的母語,大自然與故鄉,這些都是1940年出生的楊牧生命中最可持信的恆常;終究成為台灣最著名的詩人。

但是何以他們可能被美國飛機攻擊呢?在哪裡?這場景發生在瀕依太平洋海岸的島嶼,台灣。

半個世紀之前遭受一個中國政府(清廷)割棄,而今天另一個中國政府則企圖索回。

這島嶼之美亦為歐洲人認知,稱為:美麗島。楊牧五歲之前這島嶼是日本的屬地,亦即美國的敵國之領土。

若干年後的另一頃刻。大地震撼搖著他摯愛的鄉城花蓮,台灣東海岸沿著太平洋的震區。這學童聽信讓人心驚的謠傳,海嘯將至,將吞噬這整個濱海地帶了。他坐在海灘高處,終於見證自己童年的原鄉依舊無恙存在。同時他警悟,外面還有「一個更大的宇宙」引導他離開花蓮,在「一個非常遙遠陌生的地方,去探索,追求,創造」。地震最後的晃動使他進入某種狀態,「我似乎發現了什麼永恆的端倪」。又一次真實與心靈臨界的頃刻,使讀者難以忘記。

楊牧果然探索追求創造,對各種外國語言,各類文學,以及遼遠的空間,都感到好奇;但是同時他對美麗家園的認知,根深蒂固,「蟬聲和蘆花和簷滴和蜻蜓銜尾」──還有,中國文學。他在台灣開始研讀中國文學,旁及濟慈(John Keats),羅卡(Garcia Lorca);繼而躍向美國。

在西方攻讀人文科學,這是上世紀50年代到70年代許多台灣香港學生選擇的求學過程。可是反觀在中國大陸,比較文學家作家和研究西方人文歷史的學者如錢鍾書(1910-1998)、季羨林(1911-2009)等人,他們幾乎沒有後繼者,造成整個世代學術斷層的現象。原因就在於那裡缺乏外語訓練及實際與世界接觸的宏觀,再加上意識形態之圜堵,遂導致其文學的某種局部區域性,並且阻礙其思想之推展。

楊牧在台灣求學時代就已是知名的詩人和散文作者。他先後於愛荷華,柏克萊讀書進修研究;學習新的語言,以掌握新的文學──英文、日文之外兼習德文,中古英文,拉丁及希臘文。其後他定居西雅圖在華盛頓大學執教比較文學,同時也屢屢停駐香港台灣做訪問教學或任講座教授。

美國西海岸對台灣人的牽引力,在楊牧的〈瓶中稿〉一詩裡有極動人的描繪。每一層拍岸的浪濤,對他而言,都與故鄉花蓮沙灘那片片弄潮的波浪切切相連;眺望可及,真實,卻遙遙千里之外。

另一處感人且詩意盈然的記憶片斷使我們恍如就在學童楊牧之側,觀看著那位雕塑木刻師傅。倏忽之間,一座手刻完成的木像竟轉變成了神祇,那神祇是男孩在廟宇裡不敢仔細觀望的;卻讓這孩子悟及藝術與詩的緣起。「詩是神話的解說」。

取之為題的文章〈蜘蛛.蠹魚.與我〉導引我們趨向又一段時間與文化的臨界頃刻。

楊牧埋首柏克萊都蘭樓攻讀西方中古文學,譬如,他節譯了德國學者庫爾提烏思(Ernst Robert Curtius,1886-1956)著作《歐洲文學與拉丁中世紀》(Europaische Literatur und Lateinisches Mittelalter)之一章,在樓底最下層的人文特藏室裡,他看到一隻誤闖進來的蜘蛛。他假想牠的命運:無助地垂吊懸掛在一線之絲上,恐怕再不能完成牠藝術品般完美的網;沒有同類相伴,除了書裡的蠹魚和這來自台灣的學者詩人。

校園外學生正「熱火朝天」高聲喧譁著遊行示威,而置身另一廣袤天地的楊牧,吸引他的是大街上幾家學術名著收藏豐沃的書店。一次,學生闖進大學圖書總館,揚言將把貯收著成千上萬張登錄書卡的屜櫃推翻砸毀。楊牧對圖書館工作人員的凜然無畏記憶深刻,他(她)們繞著卡櫃圍成一圈,誓死保護這些書卡,同時也是維護他們職業的尊嚴,不計生命安危。他們成功了。事件以口舌議論爭辯作結,流歸塵沙。

令人同樣印象極深的是,當他在歐洲語言文學的迷宮裡徘徊逡行如那隻失落的蜘蛛,他可敬的導師──比較文學家陳世驤先生,及時點醒他鼓勵他,不要辜負他的才氣,忽略了創作。

楊牧的詩作數量極夥,並且屢屢加冕獲獎;這本精選十二篇文章的「隨筆」──如其副題標示,正是詩人沉思回顧的果實。

就像其他語文的偉大作品一樣,中文也具備著讓作者在一系列固定的文體之外,可以採用更多自在空間的抒寫方式。

「隨筆」,是一種周旋於短章敘說,奇聞逸事,遊記,論述或詩篇之間的文體。簡而言之,它包羅各種體裁,撰文者但需備妥水墨硯台,執筆直抒其思便是。

本書譯者洪素珊(Susanne Hornfeck)和汪玨(Wang Jue)2002年即已責成楊牧詩選精美的雙語本《和棋》(Patt beim Go)之迻譯,亦由慕尼黑愛文出版社(A1 Verlag, Munchen)出版。這次她們把楊牧涵義深奧多重,註釋諷喻兼涉中西文化範疇的作品,翻譯成流暢可誦的德文,殫非易事。

小說作者並漢學家洪素珊與來自台灣攻讀中國文學的汪玨合作無間。汪玨從事善本書工作(類似西方16世紀前之木刻本古書 Inkunabel),曾在巴伐利亞州立圖書館東方部與蠹魚為伍多年。對於楊牧文章辭面辭裡的了解詮釋,應可無虞。

企望從文集裡領略「中國情趣真味」的讀者,自當感受到西方文學與中國古典文學在作者的思想裡交融激盪後,潛發出的獨特風格和迴響。楊牧,史迪曼(Tilman Spengler)稱之謂「當是今世最偉大的中國詩人」。他毋需以異端分子自居,亦不必拱列在中國主流文化旗下──洪素珊在跋裡的警語。

正當目前各種評議言論滔滔紛紜之際,這本作品更是亟需的增全補闕。因為它非但緊靠當下,也同時與千百年來中國古典文學的傳統密密關照,接軌。

譯者共同撰寫的跋之後附有語彙和作者紀事繫年,增加了這本新譯本的價值,讓我們更接近楊牧──這位美國著名的紐曼中國文學獎2013年得主;同時也讓我們可以欣然稱之為:德語地區推介台灣文學的一方里程碑。

摘自 自由時報 http://www.libertytimes.com.tw/2013/new/jun/12/today-article1.htm

和平西路上的行腳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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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西路上的行腳僧

奎澤石頭

 

頭戴斗笠身著僧衣他一身黑路旁莊嚴盤坐化緣

視若無睹來往俗塵酒足飯飽蓄積最強暴雨這島仍逛街嚴陣以待

你嘆愛如此乖隔想他曾經皮膚顏色和過馬路的人群一樣

有無之間悠悠念珠撥動說這裡沒事人能常淸靜天地皆悉歸

 

(二0一三、五、二一 台北捷運古亭站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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