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校稿中的手


已經竣工約三個月的社會學理論書,終於以書局方面三校稿後的姿態,最後回到了我的手中。我拿起,很有紀念價值,方才修理好的一枝陳舊的派克鋼筆,開始做最後的校正與圈點。十分驚訝,這花了兩年多寫的東西,四十五萬字左右的專注,現在看來,有著許多不敢置信的刻劃痕跡在其中。當有人詢問我是如何完成的?以前的回答是:「專心有以致之。」現在看來,說實話,我以一種讀者的姿態,無法理解這些時光是如何投注與完成的?在這資源相對稀少的學院,看著自己的手,相當陌生而敬禮地感謝。手的不懈書寫,完成了今日幾乎不可能之事,造就這樣安靜的時光。我感覺一種完全脫離書中那些偉大但終究死去或正在死去的西方思想家的束縛,回到了東方,回到了父親的安徽土地溪邊楓樹記憶祖父手植的成蔭未嘗謀面的扎根,回到了旅次曾經臥病參訪的雪花飄零北京白雲觀藏藍色長袍長鬚身影,回到自己生長的已經被拆掉的高雄老房子吱啁麻雀略過年少秉讀照面,回到惠我心靈最豐沃的台北城池俯仰果敢愛戀悲歡現實與轉化離合;而在外雙谿的僅容旋馬的斗室,現在無限空曠地讓我感覺一種完完全全的自由與輕鬆獨自我與我的影子。

而那天,於氣走夾脊的早晨開始動工,研究室窗外榕樹間透進光影並且晃動極美,天所豢養的松鼠安卓因為學生人來人往太多兼以學校最近瘋狂的施工噪音而躲藏,在靠近我的窗櫺樹梢探頭探腦,我與牠會心一笑,共同聆聽一曲希臘風味的「尤里西斯之門」。拉緊窗簾,低頭,繼續用筆圈點,校正,直到,夜晚的來臨,我與我的手陷入宇宙的大黑暗中,心中是一片澄明,安詳,終究來到背井離鄉流浪的終點,海,成為眼裡無時的晃蕩。明年元月正式問世之前,傳說況且已經疲憊,這時循環上升的力量才會指引,於這樣日復一日的行走內在產生了一些道理,書的面見成為次要的,在過程中找到了我們的自信,在過程中我知道總有這樣的看顧,溢出相框之外的,那已遙遠的雲朵,更深的明亮,綴飲烏龍茶香,映照,字句流動晃搖一盞桌燈人影如是。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