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西根湖畔的沉思─在宗教與現實之間
叢菊兩開他日淚
孤舟一繫故園心 杜甫/杜工部詩集
一、
這個湖大的像個內海,它大到有潮汐、有湖灘;它據說有台灣的三倍大。在芝加哥,當我課餘時,就會搭地鐵來到湖畔的天文台席地而坐,對著密西根湖及景觀優雅的市中心摩天大樓看東看西。
今天早上我的美國學生問我什麼是宗教?它和現實的關係是什麼?我先要他們自己舉例。有個學生舉芝加哥公牛隊(Chicago Bull)教練用打坐參禪訓練籃球隊員終得冠軍的例子,我覺得很有意思;隨而也舉了來靜師父職業是律師同時亦是氣功修行者的例子,要他們想一想兩者有何不同?最後以老子「為學日益,為道日損」的道理說明宗教修行與現實種種,其實是一種圓的兩個方向作結論;有幾個學生課後與我繼續討論;大部份學生們似懂非懂,下課鈴一響,也就一哄而散了。 「我所說的圓,自己真的懂嗎?」今日湖色主藍,它有時是淡綠,有時灰褐,有時紅,顏色沒個準;最特別的是去年攝氏零下40度時的雪白,湖面徹底凍住了,凝固的波浪像壯志未酬的英雄,在霧氣中站立成雕像。美國人最喜歡英雄,他們是現實競爭社會的勝利者,聳立在聯合中心球場(United Center)前NBA籃球名星麥可喬丹(Michael Jordon)的雕像是芝加哥家喻戶曉的偉大。宗教的打坐冥
想,對於公牛隊的喬丹而言,是其成就籃球藝術,日進斗金的助力,其為「學」確實日「益」了;但如日中天的他是否因此而了悟生命本空的「道」理實值存疑。在西方文化傳統下,透過打坐參禪的「道」是現實功名利祿的手段而非目的。
「然而顯身揚名有何不好?」這是所有修行者必須面對的問題。密西根湖,若非其大,焉能聞名世界?它橫跨伊利諾、威斯康辛、印地安納、及密西根諸州;它滋養著芝加哥,密爾瓦基(Milwaukee)等名城。今日湖畔微風徐來,白色 的鷗鳥成群四處翱翔,芝加哥作為全美第二大城,國際優美都市,八百萬各色人種的用水端賴此湖。我們全真派也希望自己的心靈能廣袤似大海之納百川,能「葫蘆儲藥,又腋袋經文,拯救人苦」,本來重陽祖師的理想是經世濟民且不慕榮利;富貴也好,貧寒也好,隨便。我們的心量要像密西根湖一樣大,大到知道生也有涯,知也無涯;大到知道罪性本空,自性本定。問題是,這境界很難!於是在修行的過程,在宗教與現實之間,產生許多崎路。宗教的功利性不一定不好,許多人不肯像喬丹一樣,誠實地承認宗教修道的功利性,而以虛無飄渺的宗教迷障蠱惑人心;上焉者逞口舌之快,在電視傳媒上胡言亂語,下焉者借機斂財騙色,飽中私囊私欲;反而其害無窮。宗教世俗化是二十世紀的主流趨勢,美國本土
發生過知名牧師斂財騙色情況,昨夜我在芝加哥23台華語電視看到的台灣宋七力事件,庶幾也反應這崎路一二。
二、
愛完整於無法挽回的遙遠裡。有個瘋子常常在地鐵的華盛頓站(station Washington)自言自語。要到密西根湖畔或市中心,此站必經。他是個黑人流浪漢,年約五十有幾,他指著來往的路人大罵「白人帝國主義」。今天天氣很好,昨晚一場大雪把整個芝加哥城戴上雪白新裝。我走在著名的密西根大道(Michigan Avenue)上,想著那個瘋子,想起在台灣和董迺閎師兄處理過的幾個鬼魂附身的案例,心裡突然想起一次打坐時那光之樹下的老人對我反覆說的話「蒼生何辜」「蒼生何辜」。大部份的瘋狂可以從心理學找到其創傷經驗並解決;
處理附身亦需和附著物對話,然後找到其弱點,請它走路。蒼生何辜?因果相續相生是解釋的可能之一,《楞嚴經》提出「定業不可轉」說明了絕症的宗教心理學的意義。但作為一個全真人,作為「醫宗」的修行共同體一份子,在治病救人的無上命令下,仍然不滿意於宗教心理學的心理安慰。例如中世紀被視為絕症的黑死病(鼠疫),在今日已能處理。一個因犯因果而罹患絕症的人,除了使其進
行宗教上的懺悔禱告(李仲亮師所說的齋醮)之外,全真修行者更應於現實醫理下進行科學的集體研究,以求突破。 「醫好了嗎?」去年暑假師伯傳授神室八法,和慧琦師姊去長庚醫治友人之母腸癌;老實說,第一眼看到這個患者時我嚇一跳。她的問題真的和因果有很大關係,次而她篤信盧勝彥的「佛」教。其眼神介於天與地之間,在修行崎路與口舌之慾間徘徊,這個案例腸癌與此有選擇性的親和關係。但師伯再三叮嚀一定要盡全力治療,因為,翌日她腹水大如山高的腸癌,就要接受手術而成功機率只有十分之一。我們聯手以師伯之法處理了三個小時才離開,晚上她女兒打電話來說
腹水神奇地消失大半,開刀亦免了,她媽媽又開始可以吃東西了。「醫好了嗎?」我認為從長遠來看每個人都將帶著某種疾病離開地球,如果和犯因果有關的習慣不改,則病是不能好的,「病」會隨著「習慣」而有反覆性。習慣是神秘主義的天敵,保持「和病共處」的心態是重要的。那個華盛頓站的黑人瘋子是病人嗎?那麼我在大學唸書時戒嚴時代高喊「打倒威權體制」也是瘋子!
三、
現在雖然身在台灣,但總覺得抬頭就可以看到密西根湖和北國滿天星斗下的雪景。我所住的南拉佛林街一片楓紅爾今已然萎索,那蕭瑟,有如今日台灣的飄盪現實空氣。越來越能瞭解德國大哲學家尼采(F. Nietzsche)為什麼厭惡「民主社會體制」,而寧願維持貴族制度,他的出發點是維持美學的高度。民主體制在在政客的手裡,成為霸權假面的告白;其影響所及是整個民族集體智力的下降。法國思想家托克威爾在一世紀前論及美國式民主(Democracy in America)時亦批評民主的流弊是天才的墳場,集體智力的下降。無怪乎有人詢問列寧對民主議會政治的看法時,他說「民主?我對菜市場政治沒有興趣!」宗教的世俗化在台灣,一點都不能夠和「菜市場議會政治」分離。國民黨中常會有和尚列席要看在虛雲和弘一法師眼裡簡直不可思議,況乎在家修行者自塑金身以為比佛陀還高?
「人們崇拜的是宗教德行還是神蹟?」俄國小說家杜司妥也夫司基在其名著《卡拉馬助夫兄弟》提出這樣一個問題。中國近代高僧虛雲和弘一法師德行第一,今日人們景仰者少矣;而信仰宋七力,妙天,太極門者所為者無非其「神蹟」爾。「神蹟」指的是人能展現超越目前科學能解釋的能力及其影響。大凡宗教皆能透過打坐靈修冥想練功達到某些神蹟,我們修行全真者都知道這點,也不會因為台灣大眾媒體的混淆宗教與現實而否定這點。宋七力、妙天、太極門有「神蹟
」一點都不稀奇,我看問題是在「錢」上面。社會學家齊穆爾(G. Simmel)在其書《金錢哲學》(Philosophy of Money)早已說明金錢所塑造的資本主義客體文化,使人在其中有如找不到座標的數字。金錢能把宗教與現實扭曲成一個「命運共同體」,當神蹟建築在金錢之上時,修行進步之路從此斷絕,師徒之間只餘心理戰爭與現實的交換關係;所以即使宋七力公開宣稱自己是騙徒時,信眾馬上分裂成兩派,一派當然覺得終於「迷途知返」;另一派心理交戰的結果是更堅信宋氏,這是精神分析上所謂的「強迫性的重複」(Compulsory Repetition)心理狀態。
現實生活的壓力會強化宗教的世俗化,上一段的問題:「顯身揚名有何不好?」確實沒什麼不好,只是21世紀這個以金錢為公分母,這個匆忙寡情的時代,顯身揚名很難不以金錢為衡量標準。全真清代著名修道士,也是本門祖師之一的劉一明手著《修真九要》就強調「金錢關」和「色欲關」一樣難過。修道人應「持戒守貧」的訊息在21世紀宛如一顆沈在水底的海螺,我從夕陽裏的密西根湖中撈起;看著它滿目瘡痍的表面,看著仍猶紛擾不堪的台灣,一九九七,我好懷念打坐時所到的光之樹,我好懷念那個告訴我「蒼生何辜」的白髮老人。那懷念使我勇氣百倍,願我們全真弟子都能效法王重陽祖師「抱道而亡,任從天斷」的精神。我們雖在地球,這南閻浮提地出生,也要將地球眾生帶向河漢,帶出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