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慈心托兒所
在華德福靈光中的羅葉(1965-2010)
◎ 石計生
這天從張所長那裡回到台北已經接近午夜。蘭陽平原在濕冷雨夜顯現出一種我完全不認得的詭譎樣貌,或許因為提早了一個轉彎,車行就穿過羅東公園來到了陌生的境地。歪仔歪橋。開車的學生拿出手機GPS定位器給我看,笑了笑說。這是什麼名字?我陷入了回憶地說,那是日治時期從太平山的運木材的五分車自西向東必經的一條重要橋樑,過了不遠就接近羅東鎮了。從那裡有個儲木池,可經由火車直抵基隆港,然後由輪船航運至東京。我想起這些我寫作時所處理過的蘭陽平原的掌故,然後心緒又扎扎實實地回到這一切發生的源頭,剛才所去的地方:慈心托兒所與其所長張純淑的家。我二十多年前最早因為身為黨外政治人物黃煌雄先生的國會助理隨之返鄉助選,而結識的宜蘭環保聯盟分會副會長,也是黃先生競選總部的總幹事張純淑女士,結果成為比終生還久的朋友。張所長,我稱之為「土地的靈魂」,她作為一個人格者,對於教育的愛的播種者,當從政治期待中覺醒要把生命全力投注於教育辦學後,吸引著無數有理想的年輕人從台灣四面八方到宜蘭羅東的鹿埔與冬山鄉下,加入她的「慈心華德福教育」,大約在五六年前,我有次照例到宜蘭去看所長,看到了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臉龐:學弟羅葉。
羅葉在台大應小我至少三屆,記得是社會系的。我見到他應該是活動中心238。那時裡面有現代詩社,大學新聞社,與大學論壇社等。羅葉主要應和吳介民,杜文仁和梁至正等大新同學熟,我雖也屬大新,也喜歡介民等友;但真正狂熱所愛者為詩社,我和高榮禧,廖乃賢,許銘義與王作良等形成一種非常內聚力的山下海耑索不存在的藍色花朵的浪漫意識,或許因為如此,據說也是寫詩的羅葉從來不是我們之中的一員,或許是他與我們氣味不同所以從未是,或許我那時已經畢業。無論如何,在那戒嚴的校園世界裡,每個那時在238出現的名字都被貼上標籤:學運份子,它的意涵等同於共產黨與台獨份子。國民黨政府當時稱我們為三合一敵人。或許因為如此,即使與羅葉不熟,但總覺得是革命同志。提起這個名字,就有種相濡與沫的感覺。像這時我在他位於所長家對面的自宅靈堂所見的遺照:短短的頭髮有點戽斗歪斜的嘴搭配著一雙炯炯有神能看穿世事的眼睛透露著孤傲的詩性靈光,這時終於安然沈睡。我按禮法恭敬為羅葉上了一炷香。
在更早之前,我和張所長與學生在八味日料理吃飯時,所長說了很多關於羅葉逝世之前念茲在茲的事情,他的潛意識裡似乎知道來日無多:在上星期六離開前,連續三天晚上打電話給只住在對面的所長「聊天」,其實是交代遺言。說了許多,他對於那位老師的教學可再多使力些,那班同學的個性問題為何,學校的發展與聯繫,他甚至把所有負責的教案鉅細靡遺地保留在所長的電腦裡,希望她有空去看一下。如此用心愛著華德福學校,因為他自己的生命是經由這個學校的土地力量而復活,在最為頹唐無助之時毅然離開台北那個沼澤。他也不斷希望朋友們可以陪他打麻將,大家本來口頭上都敷衍,卻都因為友誼的呼喚真的都跑去他家云云。張所長帶著深深的不捨的感性語言說著這些生活的瑣事,本來有一深交的女友計畫四月份要結婚,結果天不從人願。說他最近得了個林榮三文學新詩獎,審查的人之一還是楊牧。說他自陳近來詩風有受楊牧先生影響,得獎後大家恭喜他時,羅葉卻說:「這不見得有什麼好」,顯得成熟淡泊。說他幾個月前信仰了佛教,說他有福報,過世後有整個慈心華德福為他哀悼,祈福,念經。說他在華德福的靈光下,整個人從一種孤絕的存在開始感受到互動與愛。說他同時也有來自耶穌基督的祈福,原來張所長和我一樣同時都在讀聖經,華德福裡有部分的家長都是召會的基督徒。佛陀和基督在神的世界裡都是好朋友,我想,死於壯年的羅葉引發的紀念多麼豐盛。
我記得的羅葉幾次在人智學教育基金會的董事會開會時的場景,總是寡言,但言必中地。最近的一次應是半年前,在華德福中學的會議室。就坐在我隔壁,我們一句話也沒交談,但我們慢慢共同吃完一盤有著西瓜,小蕃茄與芭樂的水果盤。羅葉在關鍵時刻照例慷慨陳詞,表現出對於這個華德福學校的衷心付出與投入。冗長的會議我也照例出去上了幾次廁所,回來後我在座位上環伺出席的人們,身旁羅葉臉色有點蒼白但意志力堅強地斜倚端坐,或許剛才講話太用力了。我想,我把最後一顆小蕃茄遞給他。羅葉露出難得的微笑對我點頭。那時黃昏沒有什麼神蹟似的光芒從窗櫺外射入,但充滿在兩個詩人心裡是一種默契與理想所醞釀而成的溫暖,為的是宜蘭傳奇人物張純淑與她花了三十年所建立起來的培養孩童健全身心靈的華德福學校。那種溫暖就像剛才道別張所長離開蘭陽平原的驀然回首,陰霾天空下城市的街燈明暗指引,這個不平凡的靈魂。被土地感召來到華德福教育的域土,奉獻其流星般燦爛而短暫的生命,讓幽微困窘的生靈有所榜樣,老實地扎根,認真地實踐,那麼土地也會為你安排,一培沃土,留念方寸之間。
(2010.01.23 台北/士林)
靈性教育從小開始――華德福教育在台灣
在台灣一片教改聲浪中,實行另類教育的宜蘭縣「慈心華德福教育實驗國民小學」特別令人驚艷。華德福學校揭示靈性的追求不應只是成人的課題,事實上應該從小培養,透過身、心、靈合一的教育,以培養出「自由的全人」。
一九一九年在德國開始的華德福教育(The Waldorf School),以一般人十分陌生但極具創意的「人智學」(Anthroposophy)式身、心、靈合一的課程,帶動了一股全新的教育運動。目前全球五大洲總共有超過六百所的華德福學校(小學到高中),上千所的幼稚園、治療教育中心、師資培訓學校;而台灣的華德福教育,也在一九九六年由位於宜蘭冬山鄉的「慈心托兒所」所長張純淑引入,而成為台灣另類教育(alternative education)的先驅。
華德福教育的創始人魯道夫.史代納(Rudolf Steiner,1861-1925),有感於工業化之後人性的失落,提出了「人智學」的思想,提醒人們不要被眼睛所見的外在物質世界所迷惑,而應當去追求心靈及精神層面的世界。人智學認為人是由精神、心靈及身體三種要素所組成,其又分屬於神經系統、韻律系統及肢體系統,而分別由頭、心及四肢三個身體部分控制,也分別掌控思考、感覺及意願三種心靈的功能。依據他對人的理解,史代納發展出一套循序漸進的教育理論。他認為人的生命是以七年為週期,一個人在二十一歲時就是一個「全人」,是一個擁有身、心、靈和諧的自由人。華德福學校的教育理論就是在「七歲週期」的觀點上,根據孩子在每個週期中的特色集發展狀況給予正確的教育方式。華德福學校的成立,可說是因應了歐洲十九世紀末到廿世紀初對學校教育改革的共識,以促發/促進性的教育方式,強調「個別化」,重視個別孩子心理性的意義。
台灣宜蘭縣冬山鄉的「慈心」是一間座落在冬山的鹿埔村田間、佔地一千五百坪的托兒所的名字,創立迄今已近三十年。所長張純淑在地方上也是一位傳奇人物,早期在戒嚴時期她是宜蘭環保分會的副會長,致力於土地保護之外,也支持反對運動,之後認為政客不可依賴,決定反求諸己,開辦自己理想中的教育。她曾嘗試過許多不同的實驗性課程,一次到英國參訪的經驗,讓她認識了華德福教育,而進一步將托兒所的課程由傳統的讀、算、寫轉型為「人智學」系統的身、心、靈合一課程。
從那時候開始,托兒所慢慢聚集了一群追求相同理念的教師及家長,並於二○○一年正式成立台灣的「人智學教育基金會」。在歷經兩年多尋覓校地、規劃建校方案的多重困難後,於二○○二年八月底在宜蘭縣冬山鄉冬山國小香南分校設立「慈心華德福教育實驗國民小學」,展開小學階段的教育實驗工作。校園環境的設計與教室的佈置都融合自然律動,創造一個富有生機循環、溫暖、安全的空間。華德福學校課程的安排有一個很清楚的教育方向設計,即由「圖像走向文字」、「韻律走向概念」的過程。這個過程不仰賴藝術的力量是無法達成的,所以華德福教育的藝術活動滲透入所有年級的課程中。學齡前的兒童強調是「感官體」、給予的是「很少的玩具,很多的想像力」;一到八年級給予圖像與自然相關課程居多;國三至高中階段才施予與文字和概念複雜思考相關的教育內容。他們認為在這樣的教育體制下,學生先學習掌握「人本身」、「人和自然」的精神生活潛能與連帶,進而才能掌握「人和社會」、「人和經濟」、「人和世界」的社會關係。
慈心的課程安排為完整四季韻律的一年四學期制;在一學期十週的大韻律下,十分關注三週連貫的主要課程韻律;週期性的主課程下,慈心關注每天規律的生活作息,這是由於重複的韻律有助於穩定孩子的焦急與不安,開展孩子內在的自由。語文、數學、自然等次序性進行的「主要課程」,可以說是華德福教育課程的核心,引導孩子連結外在感官世界以及內在的觀念和情感世界。「副課程」主要是美學呈現,水彩畫、形線畫(form drawing)、蜜蠟、泥塑、音樂合奏、優律詩美舞蹈(eurythmy)等藝術性的活動,引領孩子釋發內在生命的力量,滋養孩子的意志力與情感。
史代納的「華德福」學校的建立,試圖超越在西方尚未被實踐過的柏拉圖與盧梭的理想教育,推動合乎人性與現代生活需求的教育體系。它的教育目標,關乎身體、心靈,更關乎個人內心的自由:
一個人透過他的「身體」和「心靈」所表達的「自我」的能力越來越豐富,並且這個「自我」能越有意識地,依自己獨立思考後的決定,來運用各人多方面的天賦,這個人的內心的「自由」也就越大。
宜蘭慈心華德福學校網址:http://www.waldorf.ilc.edu.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