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田立克神學光芒裡:學術上的三代同堂
神學與社會學的界線是什麼?我在這場難得的學術上三代同堂的口試後一直在想這個問題。田立克(Paul Tillich)的神學光芒之所以吸引信德從神學院來到社會學研究所繼續研究,乃在於他溢出了那條界線,讓神的至高無上權柄鞠了個躬,看到了人活在塵世在自由與命運間的掙扎,這種掙扎千百年都反覆上演著,當它一旦被想知道其脈絡的人看見,它就具備社會學意義。
神如何在人身上做工,這是神學問題;人如何在人身上找到神,這是社會學問題。田立克還相信通過宗教教會的公共領域可以和解上述兩個問題的界線,但是神的意志終究是具備優位性的;馬克思(Karl Marx)看清楚了這點,以集體的人的社會存在取代了神的意志,進行他所處的資本主義社會的細密考察,發覺在人與人身上找不到神,反而在人與商品上找到了前所未有力量龐大的神與宗教,他稱為「商品拜物教」。過了半個世紀,班雅明(Walter Benjamin)親眼目睹商品神在二十世紀初強大的威力,在巴黎拱廊街竟催眠了一整個時代的人很想醒來卻醒不來只有一個叫做波特萊爾(Charles Baudelaire)的詩人是醒著但何其孤單,他於是說,每一個時代都夢想著下一個時代,這些醒著的睡著的人啊。
我在二十一世紀的台灣看的更清楚,也更模糊了。從社會學裡看到了神學痕跡。在人與人身上找不到神,在人與商品上也找不到神,因為神已經成為無形化,成為一種田立克神學所說的變動不居的存有。人不是被催眠,而是清醒地接受這新神學,並且奉為圭臬,雖然那是沒有主見的奉行。這種存有並且還溢出了神學的範疇,指向了一種「庇護所」(shelter)的當今人類普遍心態,神的降格為十字架,萬字等符號供人膜拜,神不再用腳行走乘願再來,人等待甚殷,直至不再等待,即使真的來了也不相信,神自己在當代否定了自己,放棄了自己,懦弱的人也跟著放棄。於是,任何人若能掌握具備有神蹟可能的載體通過科技的媒體的力量散播的就是神的旨意,成為「庇護所」的地球,要視而不見所有所外的一切,人在裡面井底之蛙地宣告自己是神,或者,不是人。
非常私人地說,我相信神只存在於我的幾位老師身上。不是「庇護所」的神,而是能走路有主張「看下不看上」的神。這時我一心一意想留下來的是和我的老師楊世雄教授的合影,他開啟了我以社會哲學高明想著的眼光,我已經失去了一位讓我張開眼睛卻不曾與他合照的吳忠吉教授,我不想也留下遺憾。特別是楊老師也才做了心臟方面的大手術。老師看來高興,我就高興。我的學生論文寫得有自信,寫得美妙有見地,我做老師也高興。在我的學術神學裡,神的駐紮於論文之中,通常表現在學生的自律中,而非我的嚴厲裡。感覺我是一個越來越孤單的靈魂,因為我相信神只存在於我的幾位老師身上。當老師離我而去,我就越來越孤單。但我必須保持笑容面對我的學生,因為誰知道這私人的神的感覺會不會這樣代代傳遞?這念頭源於良輔開車送我回家時問我道家的本體論意涵和田立克神學比起來怎樣?「楊老師說的田立克Wesen 本質既是存在之物,也是被認識的存在,對於道家而言,還加上一個可以被操作的存在韻律」我說。我心裡非常欣慰這提問。這就是田立克所謂的「提問式動力」,人其實不用畏懼神學社會學學術裡的名詞堆砌,人該用心思考並提出感受想要解決自己困惑的問題,問題本身就有動力,雖然解答在我看來永遠無法完美。 (石計生,2009.0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