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合伴道」

重陽立教十五論 之六 「論合伴道」

(石計生今譯)

修道的我們是對生命終極意義有嚮往的人,這樣在一起了
本來就是要生病時相互扶持,你死了,我把你給埋葬
我死了,你將我埋葬。是命運選擇了我們才在一起
而不是先在一起而人為地宣稱我們的比肩

在一起不可相互愛戀,相戀會讓我們的心日夜相繫在一起
在一起不可以不愛戀對方,不相戀則情感日久就會疏離
將慾望的相戀提昇至愛欲的不戀,就得到了愛的真理,這樣就對了

人在一起,有三合,三不合
心讓人看個明白,用智慧處理危機,有志氣讓愛長大,這就是三合
心執著記憶的與形式的快樂,不用智慧面對命運,沈溺小愛小欲垂頭喪氣這就是三不合。

人在世間,要讓自己保持汪洋大海般的熱情,這全憑堅強的意志
不可追求眼前的短暫而順應人情,不可以將愛建築在相貌美醜上。

得到這樣的胸襟的人,就是愛的領域的高明之人。

二十四載乃悟一周天


⊙ 二十四載乃悟一周天 (與全真道北宗 王來靜恩師合影,龍門丹院,2008.01)

浪漫求死:這說來「浪漫求死(長生)」的煉丹過程,在盛唐三百年間,包括唐太宗以降幾代皇帝、著名詩人李白、杜甫和白居易等,和數不清的王宮貴族與百姓平民,均迷戀於煉丹服葯之術,以求長生不老,雖然砷葯中毒者眾,前仆後繼者卻不絕如縷。作為一個「浪漫求死」的擊劍任俠文化英雄,李白及其所象徵的唐代外丹浪漫主義表現在他不悔的求道煉丹精神;據說他就是求仙訪道、採葯煉丹過度,於六十一歲時服用丹葯造成胸背生瘡慢性中毒而死。而杜甫三十三歲時遇見李白,也被葛洪煉丹成仙之事吸引,故於《贈李白》詩中產生這樣的名句:「秋來相顧尚飄蓬,未就丹砂懷葛洪,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家資較貧,又無名師指點的杜甫,或還羨慕著李白的迷戀浪漫乎。

保守求生: 相對於盛唐詩人李白所代表的外丹讓人產生「安得不死葯,高飛至蓬瀛」的至死不休的迷戀,某種程度而言,宋代以降的內丹學也因為喪失了外丹具體化的煉丹鼎爐的實驗性空間場域、具體可見的鉛汞葯物和行路飲酒、求仙訪道、採葯煉丹的旅行樂趣,轉向身體內在反而成為一種經由靜坐、禁忌與冥思等「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保守求生」修練的迴異存在美學。

二十四載乃悟一周天:道家身體的「圓現象」的身體周天循環韻律觀,是以自己的身體為根據地追尋「身體的精神性」,以「距世」:「既出世又入世」精神面對變動不居的世界。「道」,不只是出世的「心地下功」的無所為而已;還包括入世的「積功累行」的有所為,兩者共出一道,這並且不會因為時代變遷而有所改變。

在現代,當社會身體遭受干擾而使人的自我意識產生疏離與異化後,人類面臨兩種重大分歧的抉擇:保住純潔的童年樂園時光守在神話世界,或者勇往直前成長進入文化英雄之路進入歷史。圓現象奇妙地兩條路都走,並行不悖。其「不離世間人文而呈現逍遙」的「不住渾沌」道路,「保守求生」不只是透過「橐龠在玄牝」的「色身」再度回歸渾沌完整的「法身」而已,還要隨著歷史變遷與時俱進,讓「道在物中」,進一步調適至「道在人文」 ,乃至「道在社會」,衝破人間世束縛要記得「浪漫求死」的歲月。

道家身體應在可移動的距離中,既出世又入世地面對「社會身體」受到干擾的事實,並致力於返回「宇宙身體」與「物質身體」的原來和諧韻律的理想,這正是道家身體的「保守求生」之路,以「浪漫求死」的擊劍任俠氣魄。

這一切開始於拜師學藝。俯仰沈默文化英雄之路,二十四載乃悟一周天。

開一朵柔夷,我將在下一站等你

石計生

1.

「為別人治病的時候」,妳說,「必須先忘記和他/她的現在與過去的關係。」那年我正在為父親守喪的時期:一天夜裡星光照遍野,我在政大研究生宿舍照例頌念三大卷地藏菩薩本願經,第一次,父親去逝後將近十個月,我第一次對著窗外百步見人的月光嚎啕大哭。父親不在了,真的不在了;承佛道經文之威力,這之前,當全家陷入哀戚之時,我卻出奇冷靜。

「你要凝視星光背後的星光啊!」我帶著伊始的淚痕睡著時,夢裡這是妳說的第一句話。我站在一個碩大無朋的廟宇道觀前的廣場;妳從空中翩然而下,穿著灰藍布衣,坐在一張尋常無比的木凳上,示意要我隨侍在側。

「看著我,看我如何拔濟群苦。」那一長排排隊看病的長龍,從我們的右側綿延的好遠好遠。我一面看著妳的手法;一面端詳這些鰥寡孤獨老弱殘疾的臉龐;那愁苦跨越時空,百載不曾稍歇。但當他們從妳左手的柔夷花走過時,都開懷地笑了。

從來沒有想過會以這種方式遇到妳,跟你學習。

「以後淚水要為他人,而不是自己流。」

2.

從此之後淚水鮮矣;因為我逐漸找不到「他人」,我找到的每個「他人」都成為「自己」。那齣喚作「等待果陀」的現代劇,就是想等妳,等你給浮沉紅塵、流浪生死的「自己」一些喜怒哀樂的超脫;可是那對兄弟等了妳一天一夜你都沒有來。

有時我能瞭解他們的焦慮與不安。有件事可以說說,現實中唯一一次的和你相遇;那次之後,無論如何反覆操作,都沒法目睹妳的容顏了。

記得嗎﹖那次在來靜師父盛況空前的丹院裡,將近一百人在那裏練功聽講,我,一個資淺愚鈍的小師弟,首度以雙盤持咒打坐。六字大明咒在我的身體繞行任督二脈及幾個大穴旋轉,逐漸地我的身體就像坐進一個滾燙的浴缸般,在劇烈震蕩的過程中,耳朵聽不見外面聲音了,呼吸彷彿停止了;我的神識飛越無垠的流星雨,來到你所允諾我未來將至的國度。在莊子所謂的「虛室生白」的光亮中,一株高聳無極的大樹在我面前出現,我立刻就知道「它」和我的關係了。你從樹後走出來,一老者,鬚髮皆白;和顏對我說:「蒼生何辜,蒼生何辜。」同時你讓我看到南閻浮提之戰爭的殘酷與生離死別的痛苦。

「我如何來這裏的呢﹖我如何回去呢﹖」心裡親人師友的臉龐一一浮現。你笑而不答,指著七彩絢灆的天地有一朵柔夷,我的神思隨著花序紛飛的方向,就這樣飛起若遊龍,又穿過流星雨;回到丹院,回到石計生。我的身體就像離開一個滾燙的浴缸般,在劇烈震盪的過程中,耳朵聽見外面聲音了,呼吸又開始了,這過程中我知道,心靈深處,六字大明咒未曾間斷。「叫下面的人上來吃飯!」醒來後聽見來靜師父聲如洪鐘地講了這句話。

3.

「我三十歲之後就不想勉強別人了。」芝加哥的大雪,我也不想勉強妳,在我回台灣之前到來;雖然我無可救藥地迷戀著那冰清玉潔。是的,我非常想告訴妳,我很愛我父親,因此,我很愛天下人的父親,因此,我才會在芝加哥盡心盡力,為摯友的父親治病二週。用了白鶴師父的「神室八法」,但他還是逝世了。最後一次幫他理療,我握著他的手,彷彿握著我的父親的手,彷彿握著天下人父親的手。「我覺得不痛了,你看,我來時上樓都有問題,現在不用人扶,就可以下樓回家了。Thanksgiving時,一定要到我家吃飯。」

我毫不保留地發送外氣企圖扭轉乾坤,「為何,他不能是夢裡從妳的左手邊走過,開懷而笑的人呢﹖」我知道許多可能的答案:「因果病」、「壽終正寢」、「業報」等等,我都不喜歡。以前到古道堂,總覺白鶴師父雖醫術精湛,卻常常對一些病患說些喪氣,諸如「你的病我沒辦法治」「重病患我從來沒有醫好過」的話而覺甚為奇怪。到現在我才真正知道他內心深處的痛苦,做為「醫宗」的全真人,雖有一身本領,遇到「無常」;只有眼睜地看著熊熊火光灰燼每個「曾經活過的人」。對於一個立誓「抱道而亡,任從天斷」的修行行者,有比這更悲戚者乎﹖

那天去古道堂想告訴白鶴師父這些;滿屋子的病患忙得他連和我說話的時間都沒有。離開前,我握著他冰冷的手,心裏一陣酸楚翻湧。那天到台大練功時,握著來靜師父為照顧徒弟而被踩傷的手,那手十餘年如一日地無私奉獻;心裏一陣酸楚翻湧。但我必須學習節制「自己」容易浪漫的情緒。我不想妳再用經典裡的那些話開示我。有時我很煩,有時我很激動,有時我很想高聲喊叫;但是,現在妳比誰都更瞭解我,我有一顆見過宇宙世面,相對穩定的心。那顆心帶領著友人一家子做「頭七,頌念地藏經、心經、金剛經、阿彌陀經歷經七個小時。那顆心隨著妳漫天飛舞的柔夷花序,願生者精進,亡者安魂。

(1997,12.18於高雄澳仔底)     

*1994年詩句。全詩《竹之華》如下:

  根幹將枯,花□(竹復)乃懸,
  □(竹紂)必六十,復亦六年。
     ─晉‧戴凱之《竹譜》

開一朵柔夷
我將在下一站等妳
還我幾聲好鳥幾許黎明
我的路不是坎坷我的命不是錯誤
我只是竿細細長長的唐竹

開一朵柔夷
我將在生命的那端等你
再還我一聲咿啞一片翠綠
我的下一簇燦爛將極其悲壯且古典
在雨中在風中在吹不亂的榮耀裡
讀海棠不定的旗向
七十二隻白鴿飛過三十五林班
緩緩將海天染成三色

這是秋季是命運
我的花開花謝是生死是離別
我的路不是坎坷我的愛不是錯誤
我只是竿細細長長的長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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