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牧先生家晚宴記

⊙ 石計生

迫不及待地,以朝聖心情來到這裡。脫了鞋,燈以昏暗的姿態襯托,一個於詩的文本怎樣都熟悉的臉龐此時面無表情地出場,在丈高浪頭席捲我。永遠無法跟上的豐饒每個暗夜,你如海般胸壑,以無窮無盡的力量或者溫柔,或者堅毅,或者變換維度開啟許多的窗櫺。我的學習攀緣著逆時針的蟬花,落英繽紛時你的手點燃流動的宴饗於焉開始。比想像還更世俗的起頭,抱怨著嫌著,換著那音樂,有點驚訝跟著緊張起來,我必須藉故數度起身如廁想想,忽然室內一盆幽蘭淡淡飄來清香。我們像極了家人在餐桌上斜座東聊西聊才莞爾地察覺,不就是這樣嗎?還需要什麼詩詞歌賦書裡談的還不夠嗎?來到這裡,就是生活,安心隨適的平常生活。

告訴我,你的憂愁。告訴我,你眉宇之間為何閃爍著月隱微光。這都不用說,一盤又一盤如魔術般從那洶湧丘壑裡端出佳餚入了味,想起許多往事,沉澱在馬丁尼,從下午五點喝到融化了的鐘錶忘了時間黯淡下來落地櫥窗。我說,要是加上雪的感覺多好。攝氏十八度的雨絲,在這個不能零下的盆地,注定要永遠忍受更冷人心的嚴冬嗎?沒了秒針與時針的這時所見是光潔無塵的地板映照質樸的花蓮山形。小心翼翼的自在,雪白沙發無暇端坐,你最喜歡說的:找一個最舒服的姿勢坐下,起個頭就很好。這對話已經過於稀有而完美,就把其他留給窗外忽然的台灣巒樹飄落完成也可以的。

說冷冽的現實,如果為你提筆,從容順遂其心更為分裂,但更為豐富的內在,孤懸的月報以仰望之姿,讓你記得,永遠記得,曾來到這裡。

世事紛擾就把那些關在門外,鋼琴彈奏,不是欠缺勇氣,我說,是肩上堆砌枯乾的雪意過多,不捨冰涼參透微熱的臉頰,緊靠的鼻息在三尺之外的遙遠。你那令人珍藏的眨眼間隙,眉宇溫和處女座的至善,啟迪我多少晨昏每個對人性喪失信心的當口四十五度角暖流,比攝影捕捉還要真實。

十幾年來我放上又卸下了的心讀你的來箋佈展於輪迴之環,熱血的飽足流動活的宴饗,食之美味地低調訴說這美麗境界含蓄,道德,純粹如雪三尺之下的長眠,你與我的萬年後腐身參透或參不透地來到這裡迫不及待,脫了鞋,燃了燈但請勿過亮。

如花辭世,我們的臉龐已經重構著光明,飯後看我,有意插起一盆意識流。

本文同步刊登於人間福報副刊http://www.merit-times.com.tw/NewsPage.aspx?Unid=78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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