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歷史之路




◎ 石計生


「歷史是一個結構主體,但這個結構並不存在於雷同、空泛的時間中,而是坐落在被此時此刻的存在所充滿的時間裡。」
–Walter Benjamin, These on the Philosophy of History, XV


作為南京城的時尚古蹟,朱元璋所修築的明長城,現在每天迎接來自各地絡繹不絕的遊客。四月的南京氣候不是很穩定,雖應是春天,有時閃電雷雨交加溫度也會驟降到令人打起寒顫來。我來時這天是有點陰沈的午後,車行穿過朝陽門就看見右側高聳的古城牆,在川流不息的現代公路旁標示既往斑駁的繁榮。南京明城牆從一三六六年開始興建,歷經二十一年才完成,總長據說原來有三十三公里,用以保衛鐘靈毓秀南京山水之間的宮城、皇城,被稱為「南京十朝建都史」中最輝煌的一頁,東連石頭城,南貫秦淮區,北帶玄武湖,將歷代都城都囊括其中,盛極一時。但也不過數百年光陰,朝代興衰,每次新的勝利者趾高氣揚時,總是拿空間地景出氣,燒掉宮闕,殘殺舊民,遺留下來的只有水火不侵的城牆,以無奈而蒼老的眼神,繼續望著月亮陰晴圓缺、日昇日落。

繼起者如此刻剛下巴士的一群南京小學生,以整齊畫一的隊伍,白衣黑褲身繫紅色領巾,頭帶黃帽,在老師的帶領下聽著歷史解說,童誒活潑氣質將逐漸邁向社會化的歷程,區分今昔、自我與他者,以便發展時間之流裡的責任和悲喜。我則以緩慢的步伐上行,從遇見的第一個隘口左轉穿出,就看見了紫金山與玄武湖,在霧氣瀰漫中有點分不清山水界線,飛鳥颼然而過,平靜無波地遠眺十分令人動容的現在。沒有了金碧輝煌的封建巍峨,奮英雄怒的戰騎奔騰,剩下的竟是歷盡滄桑人為破壞至無法再破壞的歷史象徵,我腳下的萬千江南人民堆砌起來的牢固土牆,曾經在文化大革命時被拆除去燒菜煮飯,終究又回到這裡堆疊依偎取暖,聆聽猶有餘溫的掌故。我觸摸著一塊依稀可見的來自安徽府進奉的土石,漫漶字跡跳躍著歸鄉的安心,本來就與山和湖一起的日子,就請繼續共度餘生。

而坐落在被此時此刻的存在所充滿、感受的時間裡,這歷史之路究竟要通往何方呢?這過去用以保衛權力菁英者的城牆,可以預期的循環時間卻走到一小段就中斷了,無路可走了,一個下坡就回到了高樓大廈、酒店度假村和集合式住宅的南京西北郊。原來眼前的山水之間的美感,是被設計出來的地景,需要有價購買用以觀光的自然。這也是可以預期的選擇性遺忘,只是當人被一種大地呼吸情境召喚時,就無可救藥地陷入深度浪漫了,不管這個人是過客、異鄉人,還是熟悉的陌生人。

歷史在人的足下經驗的行走中展現威力,腦海裡反覆翻轉的久遠過去摘花記憶,或者還會刺痛的昨日,夢裡容顏這時的兩鬢虛白,交織著這天陰沈的午後視線所及的種種,山水之間的模糊,當下明明白白的心。


(2008.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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