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玻璃杯

這玻璃杯

石計生

1991年和我父親石沛雨一起回安徽老家省親,那時兩岸開放探親不久,我們從台北香港轉機飛上海,住了一天,再從上海搭軟臥舖鐵路到安徽合肥;住了兩天等長途公車,無聊時在街上看那時人手一罐這玻璃杯就也買了一個做隨身茶杯,好像是人民幣兩塊,總是穿著西裝的爸爸看到我買這玩意就一直笑。父子再從合肥搭了半天風塵僕僕到了宿松縣城。隨即啟程搭電動三輪車到石家灣碎石路滴露村的老家。非常原始的農村聚合體,灰瓦白牆,濃烈陽光下,白色梔子花搭成的圍籬把整個村莊襯得格外亮麗,而滿地泥濘從室外到室內,每一個人都在吐痰。整個村莊的人都姓石,我們一起把村莊走了一圈,經過一個低矮屋頂籠罩的凹地,一群穿著暗藍毛裝的正下象棋的人都出來跟我父親打招呼,問東問西。爸爸的輩份很高,連我都被叫做爺爺還真誇張,當時也不過二十來歲。我們老家風水極好,背山面水,松濤處處,祖父是前清最後舉人,為書香門第。而我看到這一望無際的稻田和小山巒,心
裡有無限感動。爸爸那時說:我年少時就時常騎著馬去收租,你看到的所有的田都是我們家的,收完一趟從早上出門回來都已經是黃昏了。遇見交不出租的佃農會來求我:說大少爺,您緩緩幾個月吧,等有收成再給好嗎?爸爸都說好。我父親後來參加國民革命軍,文革時家裡當然很慘,屬於地富反壞右集大成的家庭。失去了所有的田地,我的祖父被鬥死。父親也於1993年過世。2006年我在南京大學客座講學,校方派車送我回老家,走的是高速公路不到幾個小時就到了宿松縣城,再到滴露村時老家已經被拆除,只剩下肥沃的紅土空蕩蕩在那裡,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好,所有親戚都搬遷到大馬路旁邊,成為鋼筋水泥的二層樓房,說是進步,應該也是。而過了這麼多年,這玻璃杯就還能跟我說著這些事情,髣若昨日。(2013.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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