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筆記:看到的天空多不多
看到的天空多不多
◎ 奎澤石頭
很難想像從那裡回來之後幾乎大部分的事情都忘了,也才不過短短幾個星期。你端坐在年邁巨榕前書寫,看著狀似高科技卻無甚意義的Google圖裡曾去過的彈丸之地試圖細細回想,從被學院事物淹沒的人生中你慢慢浮現一個面孔,認識三十年終於在銅鑼灣的地鐵c出口見了面的帶領,回到杜鵑花城的時代。你帶著二十來歲的心情迎接這個城市,東方之珠。在全然陌生裡因為有一熟悉面孔而覺心安,這被稱為是友誼。從北方來的朋友說很喜歡香港,因為這裡好多摩天大樓,看起來很進步。但你說。剛好相反,我喜歡北方的曠野。評量一個城市的好壞應該是看到的天空多不多。那時我們走在往太平山纜車的路途,聽到這話心頭一震。正是如此,這是我們所熟悉的戒嚴時期台大現代詩社朋友說話的本色,浪漫並且絕望地愛。
亭午之鷹盤旋於逐漸高昇的纜車途中,越來越清楚看到維多利亞港崎嶇彎月形的全貌,摩天大樓此起彼落地成群如森林巨樹矗立在曲線柔和的岸邊。你說那裡是天星碼頭,曾經怎樣是本島與九龍間唯一渡口,怎樣移到現在位置怎樣又在九七後被拆除。你說著的時候帶著些許久違的激動,雖然現在山頂看到的天空很多很多。這樣事情總是反覆發生,若不是浪漫而真誠地愛,那不然我們在戒嚴時期的台灣是在抗議什麼。你一個僑生,也是其中一員,為著以文學之名的理想,現在以耶穌基督之名。你現在的理想是什麼?你問。對著登高望遠的天地,本想說詩,或者音樂,但這些和生命律動相合的東西豈能就這樣說說,我忽然感覺啞口無言。老朋友面前不能隨意搪塞一些禮貌而無意義的話,我選擇沈默。
風從耳際逐漸加溫地刮著。你和在教會裡工作的先生熱情地請我吃了飲茶。那天,甚至到了你的家裡。謙虛地說很小很小,請勿介意。確實僅容旋馬。你走進時卻感受強烈的溫暖與寬廣,你尋找那力量源頭。來自掛著狹小窗邊的十字架。你走過去。以對於詩篇致敬的方式唸著:你要在城裡,直到穿上來自高處的力量。你住在那麼形式狹窄的高處,卻因為信仰,比任何人都富有,寬廣。你先生說我像個傳道者。總說著激勵人心的話。我對著十字架以一種異教徒的崇仰傻笑著。在所有宗教形式成形之前,每一個人都是美麗自主的靈魂。有人成為了神,人們跟隨。但人為何不跟隨自己?我則因為來此受到你的薰陶,因為曾絕望地經過才知道任何駐足都必須仰望,看看到的天空多不多。你出示你所寫的詩行。吾是一面鼓。我很喜歡。吾是一面鼓。 淅淅瀝瀝的雨點來擊打吾。吾發出叮叮咚咚的回聲。轟然的雷。牽着恍恍忽忽的閃電。來擊打吾。吾抽泣着戰戰錚錚地。發出。隆鳴的廻響。吾是一面鼓。捶起捶落。激起砰然的反響。吾是一面鼓。吾是一面在石屎森林響起的鼓。石屎森林。這由社會水泥構成的城市世界。買樓住房何其困難。讓你有感而發寫下喂嘆。詩是末世唯一的愛。愛是雨夜猶亮的光。我說。這是虛無主義者的完全禱告。
在這太容易遺忘彼此的世界裡。你要多看天空。以看到的天空多不多喜愛一個城市。我想通過三十年的友誼,和那表面看來日復一日的上班下班行走,你奉主耶穌之名。喜樂。平安。不懈地穿上來自高處的衣服,詩意劈開紅海,以句子帶領到無憂的彼岸去。
(2009.0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