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美紅:堅毅渾厚的台灣歌謠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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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計生教授與台灣歌謠歌后胡美紅(員林鎮莒光路胡宅,2011.01.21)



胡美紅:堅毅渾厚的台灣歌謠歌后

石計生


自從對紀露霞老師的研究開始,我下定決心要把60年代台灣歌謠的繁星點點的脈絡做記錄後,有幾個那時代重要的一線女歌手我都注意過:顏華,陳芬蘭,林英美,藍茜,張淑美與胡美紅。機緣不足者,如顏華已逝,陳芬蘭遠在日本。胡美紅則是半年前偶然於網路上知道在員林路邊賣麵,記著這件事卻一直沒時間繼續追蹤。直到上星期我的國科會研究團對例會時,研究助理何瑪丹向我報告整理的歌謠資料時,忽然提出胡美紅所唱的歌,大部分是台灣創作曲,而且跟我們之前研究的日治時期流行小曲很有關連。令我眼睛一亮,想起之前注意到這則胡美紅新聞。會議結束的隔天,我開始想辦法聯絡胡美紅,助理周汝育網路上發現了胡美紅賣麵的住址與電話。我立刻親自撥電話過去,無人接聽,相當失望。於是轉了個彎,我就直接找員林鎮長,卻因案入監。靈機一動再轉一個彎,找里長,客氣表明身份後,胡美紅麵店所在的里長竟告訴我說:我正在胡美紅麵店,你自己跟他講。就這樣當機立斷以絕對實踐的意志,直接徵求同意後帶著研究錄音錄影團隊:台大音樂所王櫻芬所長的高徒邱婉婷,何瑪丹,黃皓瑜三位研究生與胡美紅女士約了2011.01.20這天搭乘自強號南下彰化員林訪談。


 


按圖索驥地從員林後火車站費了一番功夫找到了胡美紅,她看到我淺淺一笑,說是約今天嗎?我是是啊,我們專程從台北坐了三個多小時火車來和你聊天,嚐嚐你的拉仔麵。客人很多,我們就先坐下來吃中飯,順便等胡美紅比較有空時再訪談。邊吃麵邊與助理們聊天時,我瞥見胡美紅站著以她那漂亮的大眼睛深具台灣味的姿態望著人車來往的小圓環,彷彿凝視著近半個世紀前的輝煌既往:中部寶島歌后胡美紅,亞洲唱片老闆蔡文華在草屯歌唱大賽後親自挑選這榮獲亞軍的十八歲女孩錄製無數唱片,之後在台北三重,中部與南部的各大唱片公司均有錄製,且到處歌舞廳登台極為轟動。那些榮耀,在她身上仍然閃爍著餘光。胡美紅忽然回頭看了我一眼,然後去打開一台隱藏的卡拉OK機,就播放起她唱的臺語的,日語的與國語的歌曲。我邊吃麵,邊哼著她曾傳頌大街小巷的酒女夢,享受著這樣好吃的麵與五花肉等小菜,一邊與學生們聊著。為了表示對胡美紅的敬意,我吃了三碗麵。等客人稍少些,然後拿出胡美紅的黑膠唱片春宵吟並送給她,她接受後就帶我們去不遠處的家裡坐就這樣認真聊起了她堅毅渾厚的生命歷程。


 


她說話時感覺特別親切。胡美紅和我一樣,年輕時(或許現在仍是)是個不擅長壓抑的性情中人,不是徹底保持距離,就是奮不顧身地愛。如此誠懇地對著我們四個陌生人含著淚她說了一些虛幻而瑣碎的家務悲喜起伏,造成胡美紅只唱了八年歌,卻是轟動全台的歌聲。胡美紅說著幾乎在學術界是一片空白的她的歷史:從國小就嚮往著洪一峰音樂教室想去台北學歌。因為買化妝品看到紙盒上的南投草屯正聲電台與亞洲唱片合作舉辦歌唱大賽,十八歲的胡美紅一個人搭客運從員林到草屯參賽,並獲得亞軍。平步青雲後的胡美紅全台登台後與洪一峰,紀露霞,文夏與張淑美等前輩均非常友好,深受照顧。和紀露霞一樣,在演唱事業最為輝煌的時候,結婚生子,而淡出主流歌壇,之後的生活際遇則大相徑庭。如此平民化個歌后,毫不修飾的屬於台灣鄉土的美麗,我們師生四人錄音著,攝影著,並且感動著。


 


紀露霞歌聲是從台灣出發,卻能吸納演歌,上海各家所長融為一爐後的天才樂音,有其跨界與世界性深度。而胡美紅展現一種完全不同於紀露霞的魅力。胡美紅的歌聲是與台灣鄉土緊緊結合,和我即將也造訪的黃三元一樣,是屬於濁水溪的聲音,蓬萊米的味道,道道地地的台灣歌。我們在彰化員林聽著就聽到台灣心臟的跳動。


 


而且,胡美紅她這個人有種超越社會所雕塑的生命背景的堅毅渾厚。若社會眼光看待六十幾歲路邊賣麵的她,那種現在充斥在媒體裡的勢利眼,階級分化的末世台灣媒體價值只是膚淺的表面眼光,我在胡美紅的麵攤與家裡看到了另一種價值:以日夜忙碌地工作養育小孩與已經九十一歲的老母親,在瑤池金母的堅毅信仰下將生活裡的悲歡離合當作生命河流裡的鍛鍊,在生意繁忙大家都說好吃的麵攤上低調工作卻還是有許多歌迷從各地來找她簽名拍照就放卡拉OK裡的胡美紅歌聲給大家聽,說著低沈渾厚的台語說我唱的都是台灣人的歌很是喜歡的話我就送你一張CD


 


然則這就是平民歌后的真摯與魅力:在養家活口的忙碌與永遠執著的歌唱之間找到自我。有時生活壓力下的對於陌生人滴下的淚水,是為自己而不是他人流。如此真性情,古典,浪漫而讓我們深受啟發。


 


惟音樂能拯救我們的靈魂。告別胡美紅時我的腦海裡盤旋著前幾天住在洛杉磯的老友張小文寄來的影像檔所說的話。那是從楊牧詩句裡轉化出來的我們的平民用語。


 


音樂能拯救我們的靈魂,在胡美紅堅毅渾厚的性格與歌聲裡。願屬於台灣歌謠的一切長存(2011.01.21.石計生後記)


 

胡美紅唱王昭君(臺語版)(胡美紅提供,2011.01.21)


胡美紅唱送君曲(胡美紅提供,2011.01.21)


胡美紅唱溫泉鄉的吉他(胡美紅提供,2011.01.21)








 

美學策進會2011年1-4月活動表:台灣歌謠主題

美學策進會20111-4月活動表(台灣歌謠主題)


講者:石計生(東吳大學社會系副教授,美學策進會會長)


      高榮禧(新竹教育大學藝術與設計學系副教授)


      邱婉婷(國立臺灣大學音樂研究所碩士生)


60年代寶島歌聲:紀露霞與洪一峰】


以寶島歌后紀露霞,歌王洪一峰為核心,本系列演講與活動是以60年代臺灣歌謠流行音樂的流傳,歷史意涵和當代意義進行探究。一月份石計生將以其多年深度訪談,文獻收集與音樂採集的結晶,上溯30年代,針對60年代臺灣歌謠音樂文本進行總論式歸納。以高雄亞洲唱片行母帶再製的黑膠CD為主要分析主體,從長期研究對象紀露霞談起,擴及洪一峰,文夏,吳晉淮,顏華,胡美紅,陳芬蘭,張淑美,林英美等一線歌手;從較為全面的音樂文本的作曲,作詞,演唱的考據,類型化原創與混血的比例,建立一仍在進行中的總表,據此思考目前臺灣流行音樂研究的「演歌論」「本質論」的論述問題。而三月份邱婉婷則針對其碩士論文研究的洪一峰的創作歌曲進行探究,第一首創作曲「蝶戀花」到電影主題曲「舊情綿綿」,是洪一峰演唱生命史第一階段的高峰,其創作能量如何與生命史,乃至社會史交織,邱婉婷將以其洞見深入考察。


2011.01.22(六) am10:30-12:20  60年代臺灣歌謠音樂文本總表:從紀露霞談起(石計生)


2011.03.12() am10:30-12:20 「蝶戀花」到「舊情綿綿」:談洪一峰的創作歌曲(邱婉婷)


Ω【特別策劃活動】四月「台灣歌謠數位典藏工作坊」(與東吳大學人文社會地理資訊系統(SocGIS)中心合作)


2011.04.14(四)  pm14:00-17:00  台灣歌謠數位典藏:洪一峰與紀露霞的流行時代(工作坊)
大會致詞:莫藜藜(東吳大學人文社會學院院長)
主持人;石計生(東吳大學SocGIS中心召集人),呂鈺秀(東吳大學音樂系教授),羅麗容(東吳大學中文系教授), 王櫻芬(台灣大學音樂所所長);特別來賓:紀露霞(寶島歌后),魏少朋(國寶級主持人),吳阿明(自由時報創辦人),洪榮良(洪一峰三子,著名音樂人),李玲玲(大稻埕第一唱片行負責人),徐登芳(臺灣歌謠著名黑膠收藏家)與潘啟明(台灣曲盤修復與收藏專家)等等。論文發表:紀露霞部分:許怡雯(東吳大學社會學研究所),商慧珍(東吳大學音樂研究所);洪一峰部分:邱婉婷(國立台灣大學音樂研究所),黃皓瑜(國立台灣大學音樂研究所)。傳唱研究:何瑪丹(國立台灣大學音樂研究所)。地點:東吳大學外雙谿校區國際會議廳


 


【莎士比亞文學系列】


本系列將由高榮禧持續進行他的對於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的戲劇裡的文學性與人性議題進行探究,二月份此次演講重點在於莎翁的暴風雨名劇,感受其充滿張力的情節與優美文字,高榮禧以其深厚美學素養賦予研究新意。


 


2011.02.19() am10:30-12:20  從莎士比亞「暴風雨」看寬恕與憐憫(高榮禧)


 


演講地點:紫藤廬茶館(臺北市新生南路3161號)


參與方式:免費聽講、自由捐獻茶水費。


聯絡電話:臺北紫藤廬茶館(022363-7375  

深奧的憂鬱:這時訪問國語歌王謝雷

深奧的憂鬱:這時訪問國語歌王謝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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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訪問國語歌王謝雷(台北/西門町,維多利亞餐廳,2010.02.01)


這時訪問謝雷是在西門町的維多利亞餐廳,一個他常來吃最喜歡的香港堡仔飯的地方。進來的時候,感覺有點冷漠,我伸歡迎的手,終也是握住了我小時候的電視偶像之一的謝雷先生的手,心裡想著或許他是屬於慢熱型的訪談對象,或許今天就純吃飯,改天再說。在遲疑該怎樣稱呼他的同時,我就話不多地坐在他旁邊,從側面看著謝雷青春永駐的臉龐。點了菜,學生婉婷也準備好了錄音錄影,但還沒接收到我給她開始的眼神時,她也就靜靜在桌子對岸那裡等著,維多利亞港這邊的燈火仍晦暗不明。突然的靈光來自於更裡面某個電視台做飲食介紹的節目恰好也來錄影,強烈的探照燈下他們認得謝雷,親切喚他「謝大哥」!說等會兒要過來也訪問他,謝雷開始有點笑意地說好,整個訪談於是開始有決定性的轉折。或許,從更為深層的精神自我分析來看,我的來到其實並不是一如往昔穩定而快樂的,有點懶洋洋。因為再晚一點還要到台電大樓對面的星巴克討論舊約出埃及記,我被一段經文困惑住:「摩西說,耶和華這樣說:’約到半夜,我必出去巡行埃及遍地。凡在埃及地,從坐寶座的法老,直到磨子後的婢女,所有的長子,以及一切頭生的牲畜,都必死’」。耶和華宣告擊殺埃及人長子的這段落,引發我內在非常深奧的憂鬱,許久不曾有的關於人性與神學間的思考。罪與罰。對於無辜生命的有意毀滅。這是怎樣的神,他可以使一群人(摩西所領導的以色列人,自我)獲得利益卻要以犧牲另一群體(法老暴君所統治的埃及人,他者)為代價?我許久前曾於詩集中感受過的個人生命經驗裡的「完整的他者,是以不完整的自我為代價」,竟然在舊約裡異曲同工遇到。雖然保持笑容,但我深知內在是疑惑的。這疑惑,弔詭地,被一段非常世俗的電視美食訪談轉換,那把囂張變成一種公眾行為的製作完全瓦解了謝雷的衿持與我的許久不曾的憂鬱。

然後維多利亞港灣這岸的燈光就漸漸明亮了,邊等菜來時謝雷就開始自己說了起來,謝雷說話直來直往。我終於也找到稱呼方式跟著叫他「謝大哥」。我使了個眼神給學生,像出了埃及的摩西拋了木杖,瑪拉的苦水就變甜了,一切就像船的啟航般風和日麗地順利了。小時候印象中的謝雷因都唱國語歌都以為他是外省人,結果他是道道地地的台北大稻埕人。家就在台北圓環邊,家裡以青草藥理為業。謝雷從小不喜家傳事業,卻喜歡聽歌,唱歌。他最喜歡的是美空雲雀的歌,同時也是紀露霞老師的歌迷,也喜歡收音機裡的林英美,張淑美。男歌手最喜歡吳晉淮,不喜歡文夏。他並沒有受過音樂方面的訓練,完全是天生的歌手,他十幾歲時先到警察廣播電台參加歌唱比賽,名列前茅,獲得兩百元獎金。謝雷是一個害羞又懶散的人,後來廣播電台要他去錄唱片,竟然還是在路邊走路時聽到收音機說起自己的名字才去的,如果這樣也聽得到,那他在台灣流行歌壇的發光發熱必然是天意。麗歌唱片,海山唱片,台視等紛紛來找他,苦酒滿杯,傻瓜與野丫頭(與張琪對唱),多少柔情多少淚等膾炙人口的名曲。1962年群星會在台視開播,謝雷是第一批被主持人慎芝(當時最著名的詞曲創作者)敦請的歌手。他並且應該是台灣第一個發行國語黑膠唱片的男性歌手。相對於平常的積極,我的發問其實仍然算是稀少。謝雷說了很多。過了將近兩個小時,我才忽然想起兩個重要問題: 一個是關於台北城台灣流行音樂空間的問題,一個是國語歌曲與台灣歌謠的相互滲透性問題。謝雷一開始覺得60年代的台北歌壇國語和台語應是涇渭分明的,但是,在我的迂迴問問題(如舉李靜美的例子)後,謝雷終於把選擇性遺忘的最早曾經出過台語專輯和在大稻埕唱日語和台語歌的經驗重新想起,確實,大稻埕的金龍,迪斯角等歌廳是唱日,台語的,也同樣經歷宵夜場台上唱歌,台下拿武士刀對砍的情況。他也和李靜美一樣,在那個年代裡走唱著,看著台灣流行歌的空間,從歌廳,舞廳,到西餐廳,再到紅包場沒落轉變,不變的是謝雷已經連續唱了四十八年的長青之聲。

我坐在謝雷身邊,津津有味地聆聽他溫和有禮的娓娓道來,同時感受到他其實還很有活力的身體。這狀況其實是和紀露霞老師一樣的,因為持續不輟的音樂志業,唱歌登台,開班教唱,使得人本身因為音樂的音符感染與作用而年輕。這是音樂讓人超越年齡束縛的見證。電視群星會與廣播時代的距離並非想像中遙遠,他們可能是同一群人或來自同樣的選拔。如謝雷所述,提攜鄧麗君的深厚關係,和在某次正聲廣播電台的歌唱比賽中,第一名是謝雷,第三名是鄭日清(台灣歌謠著名歌手)。謝雷也幫紀露霞老師推薦出過一張有蘋果花曲目的台灣歌謠黑膠。這些都說明了流行音樂大雜燴不僅僅是媒介迴路的空間與硬體部分是關連的,連人的社會網絡也是,謝雷今天所說的相關人物:包括美空雲雀,紀露霞,林英美,鄭日清,張琪,鄧麗君,慎芝,甄妮等等即是。快要四點了。我與學生與謝雷先生道別,我隻身前往有老友高榮禧,廖乃賢在等待的「第四日閱讀圈」的出埃及記閱讀,心中一片光明。針對經文意義的辯論與屬於人的語言針鋒是必要的通往神的語言的道路,不通過殺戮,罪與罰,可不可以通過愛與包容?深奧的憂鬱為世俗的願望所化解,但我想我更愛的是面見屬於詩的友誼,我對我自己說,我已經遲了半小時的腳步,公館如此熟悉地十字路口,鑽進地下道不自覺地越走越快(石計生記,2010.02.01)。


謙遜愛台灣:寶島歌王洪一峰





◎ 石計生教授與寶島歌王洪一峰先生(台北/洪宅,2008.12.21)


▼(2008.12.21 pm3:00-5:30) 來到著名的「寶島歌王」洪一峰先生的家,雖然看來是尋常台北人的公寓住宅,我卻感覺一種奇特的寧靜感,這是我在進行國科會這台灣歌謠與民歌研究的過程中所未曾感覺過的。寶島歌后紀露霞對我而言,是一個消失的1960年代的找尋,但是洪一峰卻是我很小時候就知道的名字,或者這樣講:哪個台灣人沒聽過洪一峰的大名呢?誰沒聽過他唱的〈舊情綿綿〉〈思慕的人〉?如果說,1955-1960年是紀露霞的時代,那麼,1960-1970年絕對是屬於洪一峰的時代,至少所謂「北洪一峰、南文夏」的時代,台灣何其有幸,能夠同時出這樣傑出的「寶島歌王」,也印證了曾有的台灣歌謠的黃金時代。

已經82歲的洪一峰,雖然身體狀況比較差(帕金森症),但是仍然以微弱但清楚的語調與記憶回答我的問題。訪談過程中,我感覺他的心一直非常寧靜,神情閃爍著年輕的光彩地告訴我他如何在1927年日據時期以遺腹子之姿從台南鹽水被媽媽帶上來台北居住,如何從小就對於melody非常敏感,如何寫歌賣歌仔本,如何不滿戰後到處聽的都是「日本曲台語唱」的混血歌而與葉俊麟先生在三重埔的茶館為台灣人寫詞寫歌,如何在台北民聲電台欣賞提攜與教導仍留著學生頭的紀露霞進入歌壇,如何組織「洪一峰歌舞團」帶著張淑美、林英美等巡迴台灣開演唱會,如何接受永新電影劭羅輝導演邀請拍「舊情綿綿」等電影,如何痛苦地看著在電視台外貼著一張禁歌的公告裡面有他的〈可憐的戀花再會吧〉〈快樂的牧場〉,如何接受日本僑領蔡東華的邀請至東京銀座的日本劇場演出然後巡迴全日本受到熱烈歡迎,如何談笑間化解年輕時和文夏間的瑜亮情結都是為土地的愛,如何感覺自己永遠不足仍然要進步並也希望兒子洪榮宏能唱的更好,如何在台灣老了的自己朝思暮想仍然是怎樣提升台灣歌謠到更高水準。我在旁邊靜靜聽著,感覺台灣戰後的歷史彈指間流逝。

彈指之間,刻苦奮鬥的、敏感的、多情的、鄉土的、英俊的、認真的、萬人迷的、能詞能歌能演的、能小提琴鋼琴手風琴的、多才多藝的這時寶島歌王洪一峰已經是一個慈祥的老人了。一個繼續用他時而顫抖的手打著節拍繼續歌唱的老音樂人。心量很大地除了要繼續提升台語歌的水準外,還不忘稱讚現在電視裡的國語歌手進步很大。洪太太有時也會插話進來補充。我們大家一起聽著我帶來要送給洪一峰的亞洲唱片行出的五張《洪一峰典藏集》CD裡的歌,充滿著溫暖(事實上,洪一峰和紀露霞當年不愧是歌王歌后,自己都沒時間去聽自己唱過的黑膠或現在的CD,洪一峰說這他還是第一次看見自己的典藏集)。我聽著耳熟能詳的「舊情綿綿」同時問他現在聽年輕時唱的歌有何感覺?「還可以唱的更好」洪一峰微笑回答,「要多研究,我現在可以唱的更好,只是體力比較差。」然後我們就從演歌(Enka)的從一個音滑到另一個音的角度探討了他音樂演唱的今昔差別。我心裡著實讚嘆著,這樣一個認真而謙遜的長者,是以怎樣的精神愛著台灣這片土地,並且不悔地奉獻一生那美好的夢已經做過未完還要繼續。洪一峰一直說「歹勢」,今天讓教授和學生來沒給你們什麼。

漫長的訪談終於結束,與洪一峰夫婦和他們的大女兒告別,握手,轉身,赫然面見一幅耶穌受難的十字架高掛在客廳的入門的牆上正中央,低著的頭,堅毅的臉龐和身體線條展現了紛亂世界裡的寧靜。我終於明瞭,從一開始我所感受到的特別的洪一峰身上的寧靜感是什麼。那是一種愛。從信仰得來的愛被發揮,衍生,展現為謙遜愛台灣的愛。而台北黃昏已至,踏出洪宅的我感覺腳特別接近土地心中唱著接近聖歌的旋律,巴哈馬太受難曲「熱情即受難」式寧靜,啊熱情善良的台灣人,受難忍耐堅持理想的台灣人,來自我們的永遠的寶島歌王洪一峰。

(2008.12.21 於行將轉寒冷的午夜)


「感覺力是詩的真正主體。感覺力天性承受痛苦,如果它在色情性中經驗了最高度的具體化,最為豐盛的果決,感覺力就發現了自己的顛峰–這會伴隨著自己的變形–在熱情中。… 花能讓耶穌釘在十字架的受難山生色不少,它們是惡之華。」(W. Benjamin, : Central Park. In: Gesammelte Schriften. 38; cf. 5: 348(J 24, 5), Köln: Verlag Kiepenheuer & Witsch, 1959: 37)

奎澤石頭從對洪一峰的生命體驗中,對班雅明先生說,嗯,感覺力不只是詩的真正主體,音樂更是。感覺力的熱情變形,花,不但能以惡之華的型態讓受難的十字架上的耶穌生色,也能夠通過神的回眸讓人本身回到至善,特別是老了的至善,那裡面蘊含永遠青春的秘密,再也不用受到身體病苦束縛的旋律,誠實慾望的心,如此打著節拍寧靜的心。

(2008.1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