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稻埕百年歷史軒社:共樂社/霞海城隍廟繞境最重要陣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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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歷史共樂社,霞海城隍廟最重要陣頭(台北/大稻埕,歸綏街160巷,2010.09.07)

大正十年(1923)六月二八日,霞海城隍祭典,各商會音樂團龍獅陣等,各捧滿熱誠,極力準備,鬥巧爭奇。…音樂團之
特等者共樂軒。一等者晉義軒,新安樂社,集玄堂。並等者平樂社,靈安社同上及其他。

                                 –台北文獻,直字第九十九期,大稻埕專輯,台北文獻委員會,1992出版。

空間化台灣歌謠:訪談洪慶雲先生及其引發之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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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紙本地圖確認記憶空間(洪慶雲與石計生,台北/公館,助理黃韻庭,邱婉婷攝2009.05.18午後12-2點)



為執行國科會音樂與社會的研究計畫,與在公館的Padouva Cafe約了年已75歲高齡鼓霸大樂隊的喇叭手

洪慶雲先生訪談,他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做過12項工作的耆老。非常健談,記憶力非常清楚,能夠進行圖像式記憶,把細節以空間方式表現,帶人身歷其境,充滿了一種他口中的「好奇寶寶」的心靈。誕生於大稻埕,對於那裡的歌廳與電影院有著充滿感情的記憶,我拿出準備好的紙本地圖,只見他一點一滴將兒時到長大的日據時期至國民政府初期(1935-1960)左右的空間記憶,非常認真地標示出來。我很喜歡洪老先生的風範,雖然有點過於嘮叨,但至少不會像文夏顧左右而言他,他幾乎有問必答,有時也會標錯,但經過追問,總可以將我設定此次訪談的目的:空間化台灣歌謠這件事做好。我想離我的一個理想:用地理資訊系統(GIS)數位化台灣歌謠的「媒體迴路」(media loop)日子不遠矣。我決心追尋空間化台灣歌謠,它就會完成。有時碰到老朋友,如台大音樂所楊建章教授,問我為何這麼熱心,劍及履及做此研究。我的答案是「熱情的人」。建章很內斂,不輕易喜怒形於色,思維細密冷靜具洞見,處事有時過於民主謙遜,不熟的人會感覺悶悶的。但我就喜歡他原來的樣子,君子之交淡如水。我跟他說,做音樂與社會這事這麼久,最令我不悅的是那些擁有黑膠與留聲機就自以為了不起的人,擁有黑膠不知分享(有時還會奪人所愛,如台南永康的王昭旺父親的周璇「夜上海」失蹤事件)的驕傲是資產階級的行為,我對這類型的人不滿的極限是「徹底忽略」(totally ignore)。「但黑膠收藏本來就是資產階級行為」,建章一貫冷冷地說。「但不足以睥睨傲物」,我斬釘截鐵地說。他和吳叡人,黃長玲等,都是我心中屬於芝加哥-台北-238不可分割的三位一體即使很久不見面感情仍然一樣深厚的老朋友。當然,紐約-台北的邱貴玲,吳介民也是一樣,屬於238時代的永恆,那裡面有共同經歷的詩樣浪漫革命記憶。我現在一下子就能想起他們的樣子,即使很久沒見面,此之謂記憶。
      講到學術,現在朋友大家都在裡面,我有時笑笑跟建章說,跨界至音樂範疇並非故意(我覺得做完後就會離開),而是台灣歌謠研究在2006年的夏天被紀露霞歌聲喚醒後,就一發不可收拾,燒到現在,不斷進行訪談不能罷休。而我本來被該死的族群意識認為是弱點的一半台灣人,一半安徽人的血統,卻因為挖掘紀露霞後追蹤至上海老歌成為優點。但我徘徊的半山,漂泊的靈魂詩所化身的雲霧裊裊海峽兩邊都是家,都不是家的 not knowing where to go的感覺。半邊明亮忽爾黑暗的石頭,你啊,擊壤且縱歌聲穿山去,埋此心情青松底,一一長嘆息。這時我想起北京大學社會系老朋友楊善華教授的名言:「做訪談是會上癮的!」,真想跟他說:「這是真的啊!」而且,我越來越覺得訪談庶民更有意思。像洪慶雲先生,十足哈代(Thomas Hardy)小說裡「無名的朱德」(Jude the obscure)存在狀態,沒能上的了大學,沈迷爵士樂演奏的夢想遲遲無法實現自己,乃一生更換了十二個工作,包括波音唱片製作,公務員,土木,送貨員,會計,新光紡織職員,業務和喇叭手等等,充滿挫折,懷疑,熱情與徘徊的人生嘮叨裡隱藏這樣的成就焦慮精神狀態,我想。與他結緣是因為鼓霸團長邱志炅的介紹,並於一年前帶紀露霞老師至鼓霸練習場一起練歌才多聊了聊,前幾天剛結束的台大紀露霞演歌五十座談會結束後,由其王櫻芬所長安排之晚宴時,發覺洪老先生竟開始滔滔不絕講其大稻埕追星經驗,十分驚訝!唉可嘆當時錄音機交給已經回家了的助理韻庭,沒能即時錄下,而笑容可掬的王櫻芬那時又有意無意瞄了我一下,彷彿說真可惜啊,這活生生的歷史,活生生的美麗,心中浮起一句賀德林(F.Hölderlin):Living Beauty, returns to the destitute heart of the people. 我乃下決心立刻安排訪談,當夜十一點就敲定今日訪談。洪慶雲,一個平凡歌迷,聽眾,十分低調的老人,卻隱藏巨大的記憶能量,這就是庶民的偉大。
       歷史不只是巴烈圖(Vilfredo Pareto)所謂的「菁英循環」,少數貴族的生死場,歷史的底層,庶民所構成的記憶或許才是最為真實的,重要的。洪慶雲先生他其實是一個十足的影迷,歌迷與逛街迷。他說他迷戀大橋下的楊三郎「黑貓歌舞團」,可以去看表演一個星期不走,他是楊三郎堅決的粉絲,1950年代追星族。也喜歡去第一劇場看電影,百看不厭。很小的時候也跟著大人把大稻埕的煙花巷巡禮過。對於戲院,劇場和歸綏街等如數家珍,若不是熱情,還有什麼好說的呢?我從這上癮的訪談所獲得的最珍貴感覺是,做學術研究讓我越來越知道必須謙虛面對每一個研究題材,那裡面是日常生活的真實,重新建構或詮釋都要謹慎,因為那涉及歷史,社會與文化裡的人曾經渡過的感覺與感情,理性與絕望等等,裡面其實無窮無盡。所以,不要顧及自己可笑的自尊或什麼名校驕傲的姿態,也不要想掠奪別人辛苦研究的資源或插花搭便車,想知道什麼就站起來,聯絡,就熱情去問吧,訪談要會彎下腰,別人拒絕你訪談是應該的,別人沒有義務回答你任何問題,接受你訪談是因為你誠心誠意感動人,要問你自己為何做這些研究,要先感動自己才能感動別人。要學會誠懇幫別人倒茶,要把自己比地球還大的自我現象學地bracketing, 放入括弧存而不論,反省自我中心,要喜歡當聽眾,要記得,適時的沈默力量很大。要提攜後進,照顧學生,耐心導引學生,但不要輕易收學生,門外就可,入室責任大矣。訪談要真誠以對,要忠實做逐字稿,觀察,從手勢到語言全面地觀察,要全面性觀察就要成為朋友,親人,不要訪問完再也不見面。要反省,與理論對話,分析,觀察,想像,寫作,寫作,寫作,有意義的訪談就會誕生。而且要牢記,這一切不是基於形式主義化後的學術價值,而是隨時可以離開,重返庶民的有血有淚生活的價值。研究者是次佳選擇,行動者才是真正人生,如我們的洪慶雲先生,活生生的美麗啊,請回到我們業已乾涸的人生。(2009.05.18-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