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訪大稻埕耆老影癡王雲雕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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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3.23馬拉松訪談的開始:下午三點半到王雲雕先生家,結束時是晚上十點左右。生於1932年,王雲雕基本上是為電影而生的,從日治昭和講到戰後六零年代,除了不喜歡看台語電影外,國語,日本與西洋電影如數家珍,可以說是典型影癡。

除了請他指認戰前和戰後初期的台北三市街的戲院和歌舞廳確切位置外,他還將珍藏的電影海報與電影本事與我們分享觀看。因為他的父親王師三開設了日治時期非常有名的寶藏興銀樓,位置在延平北路和南京西路口,是當時全台北最為繁華的台灣人市街中心,生意非常好。小時候常常看見映畫館送來的電影海報,又因為姊姊王寶是黑貓女性,就讀第三女高,是高級知識份子,更喜歡看電影。王雲雕小時候就時常和姊姊去看。家裡一些姊姊買的日文的電影雜誌,沒事就翻翻,也對影星暸若指掌。戰前曾經一個人從寶藏興走路到西門町大世界館看電影,也曾跑到永樂座,第一劇場看電影。每次都會順手把放在入口或櫃臺上的電影本事拿回家,久而久之就有非常多的資料,成為他收藏的癖好。初步看來,第一劇場和永樂座等大稻埕的老牌混合館(可看電影兼及聽歌跳舞者),到了戰後的四0,五0年代仍然非常重要。特別是第一劇場,時常可以看到國際第一,世界第一,台灣第一等電影聯映本事。也就是西門町的日治以來的高級戲院,如國際館,大世界館,新世界館和台灣戲院等,不論其上映的首輪日片或西洋片,都會和大稻埕的第一劇場聯映宣傳。這當然是片商也不可能放過人數眾多的台灣人市街的市場,同時也表示了大稻埕繁榮的消費力。另外,我們也聆聽了難得一見的大稻埕永樂國小的校歌,是蟲膠唱片,聲音還非常好聽的日本歌曲。也聽了電影風雲兒女的主題曲義勇軍進行曲,後來還成為中國國歌,當時卻是流行大街小巷的歌。

晚上還一起邊吃邊聊,非常愉快地和王雲雕先生成為好朋友,這真的是一個研究上的豐富之旅(石計生後記,2013.03.28)。

記憶不滅:訪談中廣台南台台語資深播音員蔡素柳女士(81歲)與管理科張碧珠女士(79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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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張文燦,蔡素柳,石計生教授,周汝育,張碧珠(台南樹林街,張宅,2013.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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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談中


滾動質化研究的訪談,經由上次在台北訪談中廣台南台資深廣播員李繪雯的介紹,這次風塵僕僕來到台南樹林街進行另一關鍵播音員蔡素柳的訪談。中廣作為官方的電台,生於昭和八年(1933)的蔡女士所受的是日語教育,1955年台南女中畢業(是我同行的門徒助理周汝育的學姐)後考入中廣,她的台語完全靠一本廈語音新字典自學,在電台主要是政令宣導等工作外,也有一名為 點心擔 的綜合性節目,放送日本雜誌新知,與放台語, 國語和西洋流行歌曲的流行歌。訪問過紀露霞,洪一峰,文夏, 葉啟田,陳芬蘭, 翁倩玉, 上官靈鳳等明星。1986年退休。雖在官方中廣電台,她說了許多台語節目與歌曲被歧視與邊緣化的事情。這是我所說的地下迴路的地上世界裡的差異化現象。國語仍是主流,台語雖在中廣內播出,卻仍然面臨排擠,蔡素柳說出了即使當時到台北新聞局受訓,長官也直接跟他們說台語節目是不入流的,是為宣傳政令而存在的,即使蔡女士的退休,也是當時國民政府威權統治下的蔣經國之子,有名的玩絝子弟蔣孝武擔任中廣經理時強迫退休的,聽來令人髮指的歧視,這是戒嚴時期特殊時空下的結果。張碧珠女士也說出了我從來不知道的事情:我之前訪問正聲廣播公司嘉義台老台長陳明與虎尾台的周蓬霖時,監聽是警備總部的事情。但她的業務除了人事考核與會計外,竟然是負責監聽自己的同事播音員,但有錯通常都會先私底下告知處理。戰戰兢兢,自己也深怕一不小心也被捲入戒嚴的白色恐怖。

兩位資深中廣台南台員工也說了當時中廣很少有廣告,民營化後才有,但很少有賣藥的,因為上面的人認為比較低俗。大部分廣告和服飾店,餐飲開幕有關,像著名的王冠百貨開幕。而且全省有名的牛頭牌沙茶醬就是在我們中廣廣告才紅起來的啊!蔡女士說。另外,最重要的是,中廣的 我的歌聲 和 歡樂一週等節目,是live的歌手選拔與演唱大會,深受當時的民眾歡迎,舉行時都是萬頭鑽動。場地就在靠近火車站的北門路的聾啞學校的博愛堂裡。那時都是先選國語再選台語歌手,國語是由李繪雯主持,台語是我。蔡女士說。

   而訪談後和蔡女士及其家人,先生成大機械系退休教授張文燦,女兒張華芳等一起散步至不遠處的中廣台南台舊址,台北訪談李繪雯時她以為還存在的中廣發射微波的鐵塔,這台南地標之一,卻早已被拆除。五十年後回到自己工作三十一年的地方,緊鄰著台南清代城門南門,歷史建築中廣台南台在民進黨執政時,以是國民黨黨產且未繳稅之名,打掉圍牆拆除大部分建築(包括宿舍,餐廳,會議室等等),只有留下入口播音室等部分,我聽了十分痛心。現在該地已經是台南市南門電影書院。本來沒有開放一些地方,經由我的帶領與溝通,使她第一次踏回到其大半生播送台灣歌謠的地方,二樓的第一播音室和其他地方。我問她感受如何?蔡女士淡淡地說:感慨萬千….然後不語。但我看她觸摸著牆壁與凝視著午後半落地與圓形的窗櫺,知道一個資深播音員是怎樣懷念著她的輝煌事業,與怎樣在戒嚴體制下被迫離開她心愛的崗位的痛楚。蔡女士與她的老伴張文燦先生,女兒張華芳,和同事兼夫妹張碧珠女士就這樣一起慢慢在這歷史異托邦空間裡喚醒了層層疊疊的記憶與空間交錯。

這次訪談的價值補充了我的地下迴路論點,做為地上的官方電台中廣,雖不如民營的,象徵性說法的地下的正聲廣播電台那樣的成為台灣歌謠的推手,但畢竟也是有台語歌的演出和選拔,即使二王一后的文夏,洪一峰和紀露霞都有上中廣台南台的受訪與演出記錄。顯示中廣傳播力與影響力十分巨大。相對於李繪雯的高昇台北總台,而蔡素柳女士的被強迫退休,實是戒嚴時期的’遇人不淑’的後果,也與國民政府當時的蔣家公子黨作威作福有關。此差異化的個人命運與電台節目,使我們無法用二分法來看待電台或國台語間的界線,需要更細膩的探究。另一學生李雨珍及其家人開車來接我回高雄,就和蔡女士及其可敬的一家人告別,黃昏的台南溫暖陽光輕灑在蔡素柳與張碧珠的肩頭,與其後早已被民進黨拆除的中廣台南台舊址,充滿不滅記憶與難以言喻的惆悵,隨著我的車行似乎漸行漸遠…(石計生後記,2013.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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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蔡素柳女士及其廈語音新字典(台南,張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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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蔡素柳女士一家人在中廣台南台舊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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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張碧珠與當年用以監聽的器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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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繪雯,電影明星張美瑤和蔡素柳(石計生國科會研究訪談,禁止轉載)



詩文學/戲曲音樂空間:東吳SocGIS團隊艋舺詩社與軒社耆老訪談(2012.12.02)

用戶插入圖片詩文學/戲曲音樂空間:東吳SocGIS團隊艋舺詩社與軒社耆老訪談(2012.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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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排右起:洪啟宗(詩社瀛社創始人洪以南孫),羅麗容(東吳大學中文系教授, SocGIS中心協同主持人),林正三(瀛社前理事長),楊文進(軒社義安社第二任社長), 石計生(東吳大學社會系教授, SocGIS中心召集人), 朱清標(軒社崛江社耆老),
楊家成(楊文進之子),張錦雲(詩社龍山吟社社長),黃適上(西京文史藝術工作者)和陳翔羚(東吳大學中文系講師)(台北,艋舺仁濟院古蹟教室,2012.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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滂沱飛翔:來到艋舺詩文學/戲曲音樂空間


石計生

(2012.12.01) 經由老友艋舺著名的文史工作者黃適上的悉心安排,大雨滂沱的這天,相當特別地,在艋舺悠久歷史的兩大文化支柱:詩文學的瀛社和宗教戲曲的軒社(其軒字台語發音接近煙字),最重要的耆老或社長均到齊,在艋舺的歷史古蹟仁濟院裡,由東吳社會GIS中心的我和羅麗容教授主持,展開這場難得的焦點訪談。一個大的思維是,詩社與軒社其實是兩大階級,前者靠近資產階級,以瀛社為例成員俱是日治時期台籍有社會實力人士 ,如政界(州協議員陳天來,陳朝駿),富豪紳商(基隆煤礦巨賈顏雲年,楊仲佐,畫家楊三郎父親)等。而軒社則較為接近平民階級,義安社創始人楊石頭是肉商,崛江社則更屬於窮的軒社,都是演出不拿錢的憨子弟,堅貞宗教信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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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起義安社楊文進耆老與其子楊家成

軒社部分,我請現年88歲的楊文進老先生首先發言。他以艋舺腔台語夾雜日語詳細說明了義安社,是他父親楊石頭於1921年所創擔任第一任社長,彼時是西門市場內的肉商,當時的軒社服飾均從浙江寧波等地而來。楊文進本身則在日治時期長官公署任職,戰後就是經濟部商品管理局。義安社成立地點,是在今日廣州街129號,就是社長家。軒社與詩社其實都是一樣,沒有固定的地點,是隨著社長走。日治時祺義安社陣頭就已經十分有名,曾被邀請至日本平和博覽會,但因日人稱其陣頭范謝將軍為魔鬼乃予以拒絕,後改由當時齊名的義英社赴日演出。義安社,義英社和鳳音社都是寄附(依附)於艋舺青山宮成為特約北管子弟團,在驅逐瘟疫甚為靈驗的主神靈安尊王繞境出巡時,扮演重要角色。義安社歷史裡,楊文進用戶插入圖片也說曾經有分社,包括錦義安社和清義軒(以南管為主)。他特別強調了義安社並不對外演出北管,而是在青山宮出巡時的專職前導時才有北管子弟戲呈現,具備宗教神聖性。艋舺義安社也和大稻埕的共樂軒與靈安社有所往來,這說法與崛江社的朱清標耆老(77歲)有雷同之處。羅麗容教授不時也提出問題問在座耆老,獲得許多回應。

    崛江社朱清標耆老說出一些重要的事情:首先是青山宮的繞境路線,日治時期他說路小卻好走,可以從青山宮早到北門又走到今日美國大使館繞一大圈再回來;國民政府後他說路比較大條,卻因為有很多紅綠燈反而不好走,走更久。二是崛江軒是窮軒社,不像義安社是西門市場內肉商有金錢來源,崛江社都是靠玻璃與肥皂工廠或地方贊助,才能有經費完成出巡。當時大家都是憨子弟,崛江朱清標與義安社楊文進都說,其實都沒拿錢一腔熱血為靈安尊王。三是崛江軒和義安軒的主要差別在於:義安社平常不演出,但崛江社平時有演歌仔戲,而請眾神拿熱鬧王爺出巡時則以北管子弟戲參與。這或許是因為崛江社比較窮的緣故。朱清標並且在訪談中站起來直接示範了一段請神的儀式,他說,現在繞境范謝將軍陣頭出巡的腳步很隨便,其實應該如此這般慎重,他用動作完成對歷史裡神聖性日漸消失的謂嘆。

詩社部分,瀛社作為目前尚存艋舺最早的詩社,林正三和洪啟宗先生都說了些重要的歷史與抒發。至於龍山吟社,前身是高山文社,是瀛社聯合社的一部份,張錦雲也闡述不少。明治42年,也就是1909年,瀛社由艋舺士子洪以南,謝汝銓等倡議成立,地點是在艋舺平樂遊園,日治時期住址是鼎新街五番部,鼎新街就是現在的西昌街,這旗亭在場討論的結果,應該是在今天的西昌街與貴陽街的交叉口附近。林正三說,瀛社基本上沒有固定會址,是跟著社長走,而且是十幾個社團的聯合社。聚會地點很多,主要是在餐廳,日治時期在平樂遊外,也在大稻埕的江山樓,春風得意樓,東薈芳, 蓬萊閣 ,永樂飯店, 三仙樓, 永樂市場邊的百合洋菜館,稻江大屯酒場等地聚會,這顯示艋舺與大稻埕比想像中更有來往。當然也在當時政界與仕紳商賈人士的豪宅聚會吟詩,資產階級的附庸風雅在所難免,如劉家花園, 板橋林家花園, 陳雕龍宅, 大龍峒王慶忠別墅, 楊仲佐網溪別園,洪以南逸園(今公保中心一帶),艋舺林子楨怡樓, 北投居士林許丙庭園, 吳昌才別墅宜樓, 楊文慶府, 王采甫宅, 大稻埕林凌霜宅,林博秋府, 大稻埕李少濤樓, 陳天來港町宅,下奎府町顏雲年別墅,瑞芳李建興宅等。其他如艋舺龍山寺, 俱樂部樓上,基隆高砂樓, 公會堂, 靈泉寺 , 桃園公會堂, 關西鄭家祠堂, 板橋大觀書社, 大世界旅館,林佛國文源茶行和公館寶藏寺(即今之寶藏巖)等地。這些地點洋洋灑灑,多半具體位置待考,百年以來瀛社活動遍布桃園以北各地,其台籍菁英連結影響可謂甚為巨大,值得更為深入研究。

我最後請黃適上進行綜合討論發言,他嫻熟地整合艋舺地方的詩社與軒社不清楚地方,並提出問題繼續追問在場耆老,獲得進一步的澄清。時間過得很快,三小時一下就過去了。我就和羅教授一起感謝在場人士發言並合照留念。我就和適上一起做了根本軒社與詩社的音樂和文學空間點位基本確認。並相約繼續針對細節未來個別追問今天的耆老。離開古蹟教室前,雖仍大雨滂沱,但我和跟隨辛苦照相記錄的助理們內心溫暖激動無比,帶著滂沱飛翔的心,在艋舺百年萬里天空,許願繼續記錄這台北最具人文深度的古老地塊。(2012.12.02石計生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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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町異人館相見:與台灣映畫研究專家川瀨健一和林福地導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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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川瀨健一,林福地與石計生(2012.11.19西門町異人館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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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町異人館相見:與台灣映畫研究專家川瀨健一和林福地導演

接到周藍萍女兒揚明來電,說林福地導演又再找我。趕忙回電,原來昨天聊到的他的日本好友,研究日治時期在台灣的日本電影專家川瀨健一(Kawase Kenichi)從奈良來台,時間有限,機會難得。我早就聞名川瀨先生,就立刻趕往西門町異人館咖啡廳見面,訪談。立刻遞上名片加上手機號碼,以免林導有事又麻煩揚明,真的不好意思。相談甚歡,也獲得更多的林福地導演的訊息,糾正不少昨天的問題。川瀨先生三十年前就開始研究台灣電影,累積非常豐厚的訪談與資料,他說日治時期台灣上映的日本電影有一萬三千多部,著實驚人,已經完成著書。林導把我當成自己人,立刻介紹川瀨先生給我,他們對我目前思考的台灣歌謠地下迴路論點,甚有助益。

林導終於記起影響他日後導演文學性風格的中學老師名字,是來自哈爾濱的王濟平老師。而在台北線貢寮附近的雙頂溪戲院擔任經理後,又至台北公論報當過編輯,也同時靠寫劇本賺錢。1961年「李世民遊地府」一片就是當時所寫的劇本,被東興影業公司看上,再邀邵羅輝導演。而1958年的「望你早歸」,林福地確定是南洋影業投資,不是電影欣賞雙月刊(1991年9月,台語片特輯)所說的必達影業。「望你早歸導演涂良材是我的嘉義朴子國小的學長,他和南洋影業老闆林章的兒子是台大外文系同學,這事情我記得很清楚,不會錯的!」林導說,
「那時我當化妝師,還去白克導演的台南霧夜大血案片中擔任燈光師,女主角是白蘭」。這都是林福地擔任正是導演前的黑手工作,試煉。在1962-65年間,林福地說他幾乎每個月拍2~3部台語片電影,這樣說來,拍了五六十部電影跑不掉!但目前國家電影資料館的資料事實上顯示林福地拍不到十部,顯示缺漏甚多。

而和林導與川瀨先生一起討論當時電影銷路問題時,台語片電影「隨片登台」成為焦點。林福地說:「我的電影而言,水準較高都是在台北的大戲院上映,就是走自己創造的台語片管道,是大稻埕的國泰戲院,大同戲院,大中華戲院和艋舺的萬華戲院(本來放歌仔戲)等,根本不用「隨片登台」,台北市也很少有隨片登台,大都是在台北以外的全省戲院才有。這類型電影通常是獨立製片但片量很大,壓榨演員,片酬很低,需和台語歌星合作拉抬聲勢,所以才需要隨片登台。地點都是在台北以外的鄉下。林導的說法引起我很大的思考反省。之前我認為的地下迴路論,指的地上是政治的壓制,地下是交織流竄的台灣歌謠,電影,廣播和戲院歌舞廳的根莖逃逸線運動,現在,根據林福地講法,還有空間分化的意涵了:地上是天龍國台北,地下是台北以外的全省。

我深感興趣接著問:那台北的管道和之外的全省的銷路是怎樣進行?林導說:「以1963年橫掃全台的梁山泊與祝英台來說,當時是包了台北三家第一流的戲院:大稻埕台北圓環旁的遠東戲院,西門町西寧南路127號的中國戲院和東區的寶宮戲院。當時最好的專映西洋片的新生大戲院根本不願意讓梁祝包,因為看不上眼!當時國片是沒有人要看的。直到第一個禮拜後聲勢看漲然後大賣,才在台北口碑擴散開來,延燒至全台灣!」那出了台北城後,怎麼產銷呢?林導說:「基本上台北是看檔期,由片商挑片,試片,每次檔期是以一週為基準,票房好,就繼續,不好就下檔。片商和戲院間基本上是6:4分帳,有時也會5:5分,這要談判。台語電影強勢片商就是台聯和永新影業,永新老闆是周大來,我很多片子都是他投資的。在台北市排不上檔期的片子,就到台北之外的西部城市,如台中,嘉義,台南和高雄等繼續找檔期。然後才輪到鄉鎮城市,如嘉義朴子, 大林等,到這層次就是買斷,直接把片子買回去賭,在鄉下的戲院,譬如說包一天3萬,票房好,多的就是你的,差,就殺價,一天變1萬,就這樣。」我聽了後就繼續問:這是成文的規定嗎?林導說,當然不是。這是默契。是以台北為中心的票房考量傳統,片商的獲利評估都是這樣,台北若收1百萬,台北以外的全省就是1百萬。川瀨先生接著也說,這台北和台北以外的電影銷路分化現象,不僅僅是在1960年代,到現在也是一樣。而且,若帶著台灣味的庶民文化可以加碼,如加個25%雞排英雄」就是這樣。

我想,這種片商與戲院,台北與台北之外的全省的獲利分配與層級化的影片銷售與放映,其默契是一種我過去說過的隱蔽知識,其層級化則是地下迴路的作用。1960年代的政治戒嚴與對於日語和台語的壓制,地上的政策作用在梁祝之前拉抬國語片電影與歌曲很有限,主要是台灣人的閱聽經驗有其歷史的連續性,來自台日的臍帶關係,地下的日常生活還是以看日片,台語片電影,聽演歌和台灣歌謠為主。而從台語片電影隨片登台的空間分化可以看出地下迴路的特殊效果:空間上台北城內鮮有隨片登台,原因確實可能如林福地所說,水準太差才隨片登台,好片子是要看電影不是看唱歌。但台北以外的全省則有大量隨片登台紀錄,一方面可以是林導所說的水準差,片酬低,所以和歌星合作;但我認為國民政府的打壓台語政策也是讓大量獨立製片的台語片電影,在市場誘因之下,紛紛投入市場,卻又得不到官方奧援情況下,乃產生通權達變的類似德勒茲(G. Deleuze)所說的異質連結,和台灣歌謠歌手,廣播電台(正聲等等民營電台)與歌舞廳,戲院等聯手產生逃逸線,在很低的獲利邊際效用之下,用全省的大量人口進場看電影,拉高了整體獲利。但因為規模小,風險高,獨立製片影業公司通常拍沒幾部就收手或者倒閉。這種地下迴路的逃逸線連結,或許正是在地上國語中心的台北世界外,台灣歌謠與台語片電影在1960年代曾經興盛繁榮成為時代盛行曲與時代領航電影形式的原因吧!

這真是有趣的一天,我們在謝別林導與川瀨健一後,深深感覺深度訪談的威力在於誠懇與信任,之後,大家都成了朋友。

(2012.11.19_20_石計生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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