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責備

春天責備

◎ 周雲蓬


春天,

責備上路的人。
所有的芙蓉花兒和紫雲英,
雪白的馬齒咀嚼青草,
星星在黑暗中咀嚼亡魂。
春天,
責備寄居的人,
笨孩子攤開作業本,
女教師步入更年期,
門房老頭瞌睡著,
死一樣沉。
雪白的馬齒咀嚼青草,
星星咀嚼亡魂。
春天,
責備沒有靈魂的人,
責備我不開花,
不繁茂,
即將速朽,
沒有靈魂。
馬齒咀嚼青草,
星星在黑暗中,
咀嚼亡魂



美學策進會2010年1-3月台北紫藤廬活動表

美學策進會20101-3月台北紫藤廬活動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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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雲蓬:沈默如謎的呼吸





0206(六)am 10:30-12:20傅柯與視覺的考掘:從宮娥圖(Las Meninas)談起(高榮禧)


0306(六)am 10:30-12:20惟音樂能拯救我們的靈魂:台北、上海、南京、北京和京都的歌裡乾坤(石計生)

0109(六)am 10:30-12:20周雲蓬精神:遇見北京零下十度的〈九月〉歌聲(石計生)


 【追尋:聽覺的與視覺的】系列演講 


本系列演講從音樂、繪畫與社會理論等諸向度探究藝術家的精神與作品與社會的關連。其中石計生的演講,一月份演講是從城市筆記,通過遇見北京盲人民歌手周雲蓬的〈九月〉歌聲,與知識份子的對談經驗,擴及對於所謂「盛世中國」的討論,以漫談方式,針對當今大陸民歌的小眾精神性與共產中國社會的資本全球化連結弔詭,以播放歌曲方式感受周雲蓬精神裡沈默如謎的呼吸。


二月份高榮禧以傅柯在其《詞與物:人文科學考古學》書中討論西班牙畫家委拉斯開茲(Diego Velasquez)的名畫《宮娥圖》(Las Meninas)為例,考掘視覺的表像多重性:它可以是視覺的、聽覺的以及嗅、味覺和觸、動覺的各種感覺的印象,從理論深度,高榮禧探究委拉斯開茲通過視覺表像呈現的秩序世界意涵裡,主體猶如畫中人的位置,乃是一個缺席的位置,一個不可表像者,卻使得所有表像得以出現。 


三月份演講以石計生長年收集研究的1950-80年代日本演歌、台灣歌謠、黃梅調、校園民歌與群星會國語流行歌等的黑膠曲盤與翻錄(如美空雲雀、紀露霞、洪一峰、文夏、靜婷、凌波、劉文正、李雙澤、胡德夫),與現代大陸流行的校園/民歌(周雲蓬、李志、萬曉利、張淺潛、張瑋瑋、許秋漢、張楚和左小詛咒等),以大雜燴視角從歌曲的傳唱,翻唱跨越城市界線流傳,從歷史向度探討亞太地區幾個城市,如台北、上海、南京、北京和京都等的不同文化精神性關連與分離,歌裡乾坤,感受音樂,反省每個時代社會裡的精神悸動與苦悶,惟音樂能拯救我們的靈魂。


*演講地點:紫藤廬茶館(臺北市新生南路3161號)


參與方式:免費聽講、自由捐獻茶水費。


聯絡電話:臺北紫藤廬茶館(022363-7375



西門町維多利亞港裡的茶餐廳(藝霞歌舞團訪談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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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淑卿(蔡寶玉團長姪女)與石計生(台北/維多利亞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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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女洪愈香與石計生(台北西門町,維多利亞餐廳)



西門町維多利亞港裡的茶餐廳


◎ 石計生

這天來西門町的維多利亞茶餐廳(位於成都路27巷19號),是為了訪談六0年代台灣最為有名的藝霞歌舞團的成員。作為一個準台北人,西門町來回無數次,卻不曾知道這裡有這樣一家道地的香港茶餐廳,這天下著雨,西門町看來較為寂寥,原來熟悉的一些街頭賣唱的盲人歌手都不見蹤影。西門町。我以為跟著紀露霞老師當年演唱的足跡,這幾年來也慢慢摸熟了這商圈曾經埋藏的歌聲魅影,但卻不然。至少今天要見的藝霞歌舞團是這年來才知道的被人們遺忘的土地的動人流行文化力量。我見著了,一個優雅白髮蒼蒼的靈魂,蔡寶玉,八十幾歲的老人了,輕聲細語地訴說著那個家族經營藝霞的年代,彷若昨日,身為創辦人王振玉的妻子,也是藝霞團長,那些奔波為著一團上百人的全省巡迴演出的張羅,忙碌,跟著票房興衰同喜同憂。一種建立在現實基礎上的家族企業,非意圖的意圖性,造就了一代藝霞傳奇。裡面還有許多令人尊敬的靈魂:王振玉的妹妹,王月霞,藝霞所有編舞,節目選曲的總負責人,早逝的台灣傑出舞蹈家,師事林香吟(日治時期著名音樂家林氏好之女)。我在西門町電影院看薛常慧製作的藝霞紀錄片時,最吸引我的就是那資料欠缺出現短暫的王月霞,藝霞的藝就是取自她的名字。作為整個紀錄片的「刺點」,令人心動(痛)的那點,一張王月霞在中山堂演出的祝賀花籃黑白照片,一直排到照片的最近頭。那是對一個台灣舞蹈家的衷心禮讚,但卻像藝霞這被遺忘的歷史,當年的彩色人生褪色為淡出蒼白。她的早逝姿態有著太多屬於土地的深藏與疑問。我在與王振玉的姪女王淑卿(藝霞助教,表演者與教導舞蹈基本動作者)聊天時,她聊到了對於王月霞的思念,才知道在月霞因為積勞成疾洗腎過世後,當王淑卿接下同樣工作後的高難度與辛苦。一種對於不可複製的才華的景仰。我想。這正是我看整個藝霞紀錄片感覺到的缺憾,天縱英才已逝,即使恢復過去的舞碼,只是一種基於感情的憑弔。王月霞並且讓我想起另外一個當時台灣傑出舞蹈家蔡瑞月,只是月霞所創造出來的藝霞舞碼多了一份台灣本土味。不同於蔡瑞月的師承自日本而創造的高尚藝術性舞碼,藝霞是一個全然立基於當時台灣社會流行文化的大雜燴(雖然號稱台灣的東京寶塚,那只是形式內容則是真正台灣製造):將60-80年代的台灣流行歌曲,如來自收音機與電視裡的最新流行的台灣歌謠,國語流行歌,歌仔戲等融入舞碼,一套節目裡面有唱歌也有跳舞,古裝與時裝兼容,而現代,民族,芭蕾與爵士等各種藝術形式舞蹈都能在演出中看到,王月霞當時是一年編一套舞,但有時會加碼(如1970年10月至翌年3月的在香港的連續爆滿三個月時期,應觀眾要求要看新的舞碼,月霞特地從台北飛到香港九龍明愛中心即席編舞,同時也在皇都,樂宮演出。1971年又應邀至港九連續公演五個月,成為藝霞的最為輝煌的全盛時期。香港,也就這樣奇特地成為藝霞人的潛意識回憶核心),然後在全台各地巡迴公演(通常初一時在台南市首演)。藝霞的成功主要是能和當時社會脈動合而為一,是一種從日常生活中錘鍊出來的雅俗共賞的歌舞團流行舞蹈,王月霞有一種驚人的化流俗為藝術的能力,她的藝術與人民合而為一,當年人們竟然願意花250塊新台幣,只為了看一場藝霞,而當時公務人員一個月薪水是7,000元,原因是藝霞的掌握流行的歌舞完完全全擄獲了當時觀眾的心。藝霞是屬於歡樂的爆滿,視覺的前衛盛宴,聽覺的後現代拼貼。歷史,有時候在前的會成為在後。但靈魂離開後,藝術也只剩形式,月霞死了後,這齣戲注定就要散了,那葬禮上擺滿了花籃素白花朵落英繽紛滿場爆滿的掌聲如淚雨下。長久以來社會學的訪談技藝訓練了我的心靈行蹤的絕對隱藏,我當時心中的悲涼並不曾輕洩,那是屬於我與台灣歷史的一段私密的邂逅,未曾謀面的藝術神交。我在眾人之中說話,吃點心,微笑,聆聽,問問題,用我父親熟悉的國語和我母親熟悉的台語。我說了很多話彷彿什麼也沒說。我看見自己浮在半空中俯視著這些活著的仍有所追尋盼望的人。感覺一種充滿整個茶餐廳的回憶:這時霞女洪愈香說話了。一個南投鄉下的孩子,因為加入了藝霞而改變了人生,經過嚴格考核後成為霞女,到香港和東南亞各大都市去表演,並且在香港認識了她先生,一起在西門町經營這間餐廳幸福度日。我吃著台北難得一見的地道香港式盛宴: 臘味寶仔飯,蜜汁花雕雞,菠蘿包,香澄煎軟雞,老火湯,凍奶茶,和碗仔翅等。看著浮在半空中的自己跟自己說:那你就下來吧!這殘酷嚴寒的季節將過,而關於一把沙的恐懼早已消失,讓我們否定關於某些人必然是穩重的神話,請斟酒,融入這個你陌生已久的人間世,看著一桌子的港式盛宴與熟悉的與不熟悉的人,藝霞的餘暉,就這樣滿懷新生命地重新融入我的域土與業已乾涸的人心,那裡聽見一種聲音,輾轉流傳一種周雲蓬式游牧者的新格言:白天喝酒。晚上誦經。說流行音樂的神,以一種神秘的方式啟迪我們,歌舞的神也是。而西門町維多利亞港裡的茶餐廳盛宴伊始人聲逐漸鼎沸,從這裡望過去,萬家燈火無不落拓。收帆揚帆。我們都在這裡揮帕道別,藝霞所象徵的天,在下一站開啟滿座的流行。(2010.01.09)。
  

周雲蓬隨筆: 差一小時到明天

周雲蓬隨筆   《差一小時到明天》  石計生選輯  2010.01.07


   


  11點了。我得去上廁所。長期來養成的習慣,每夜11點去一趟廁所,然後回來睡覺。我拿起盲杖,走出院門,小巷裡寒氣森森,向左100多米到路口,向右走幾步,那是全北京最簡陋的公廁。我剛蹲下一會兒,又來了一個人,他仿佛怕驚動了廁所中的黑暗,在門前遲疑了片刻,然後哧的劃燃火柴,黑暗被扯動了一下,我聽見初戀時代的薇薇貓一樣“喵喵”地說著含混曖昧的誓言,然後用它藍瑩瑩的爪子抓著我,一道暗紅色的血印,在17歲的某個夜晚一閃一閃的,像遙遠的燈塔。廁所中算我並排蹲著三個人,都埋頭幹著自己的事情,由於離的很近,彼此的衣服悉悉索索摩擦著,巴不得快點結束。走出公廁,我用盲杖撥著路旁的蒿草,拐過街角。燈塔在天邊一閃一閃的,我想起十年前在圓明園的一次迷路。本來要走下一個緩坡,然後向右,就是我當時住的院子,可那次卻怎麼也找不到那個緩坡了,大半夜的,又無人可問。後來我的盲杖敲到了一隻大鐵桶,鐵桶沒於荒草中,發出悶啞低沉的聲音。我不認識這陌生的桶,於是知道自己走錯路了,只好掉頭向回走。我沿著凹凸不平的土路,左拐右拐轉過一個石堆……“咚”的一聲,我又撞到了那個大桶,它低沉的聲音我辨認得出。後來怎麼樣,有些忘了。這時狗叫了,在10年這端的小巷裡。我現在住的院子裡養了一條狗,每每它的叫聲能讓我準確地找到家。 


   


  11點了我要去上廁所。這是長期養成的習慣。公廁裡空蕩蕩的沒人。沒有了衣服悉悉索索的摩擦聲覺得很自在。小時候總是姐姐帶我去廁所,每次剛蹲下,姐姐就會在外面叫“完了嗎?”我說“沒完。”過幾分鐘,姐姐又叫“完了嗎?”我說“沒完!”心裡特內疚慚愧,仿佛自己是個賊。那時想,什麼時候自己想去廁所就去廁所,而且一個人去,想什麼時候完就可以什麼時候完,該多好!如今也算美夢成真了。方圓幾百米沒有醒著的生命,只有我蹲在這簡陋的現實裡,還有那遙遠的燈塔,彼此默默地對視,會心地苦笑著。我用盲杖撥著路邊的蒿草拐過街角。我想著10年前的那次迷路,自己是怎麼找回去的。依稀地記得遇到一對騎車的男女,但我沒有開口向他們問路——我不知道我那房子的門牌號。總不能問:“請打聽一下——我住在哪兒?”半夜三更的,人家會以為我是個搞哲學的幽靈。10年這端的小巷裡,狗還在叫。後來我第三次撞倒了那只大桶,還是悶啞低沉的聲音。恐懼襲上心頭,這坐在荒草中的大桶仿佛有魔力似的,一次次把我拉回到他的身邊。10年這端的小巷裡狗停住了叫。我得站著等一下,估計院子就在附近,可我拿不准是哪個門。 


   


  我怎麼回去的?記憶在大桶邊消失了,好像深夜收音機裡聽到了某個遙遠的電臺,說著古怪的語言,喃喃地時隱時現,終於消失在沙沙的電波聲中。狗還沒叫,我得等下去,在黑暗和寂靜中。這時天空緩緩地壓下來,房屋和樹木佝僂起身子,被壓向了地面。萬物怕冷似的縮成了一團,癱軟下來。一隻小蟲停止鳴叫,銜住塵土中的一顆星。11點了,我在公廁裡。天很冷,角落裡幾雙乾巴巴的手在焦躁地搓著。昨夜那只狗叫了嗎?好像沒有,可我現在蹲在這兒,說明我昨夜還是回去了。這就夠了。拐過街角,狗叫的格外的響。這真就夠了嗎?燈塔在遠方閃爍,它責備我是個忘恩負義的人,把手插進溫暖的衣袋,加快腳步。實際上大桶低沉悶啞的聲音一直在歲月的另一端回蕩,仿佛遙遠海上的呼號,或是某種命運的輪回。而昨天夜裡狗最終也沒叫,我仍佇立在黑暗裡等著,將年復一年地等下去。這兩位可憐的朋友,我想幫助他們,可今夜,狗叫的格外的響,我不能裝糊塗,找不到家。已經沒有機會迷路了,況且天這麼冷,況且我都快三十了。和一萬個夜晚一樣,今夜我上完廁所,回去睡…… 


周雲蓬:1970年出生于遼寧瀋陽,九歲失明 1994年畢業于長春大學中文系 1995年到北京圓明園開始賣唱生涯 2002年創辦民刊《低岸》2003年錄製專輯《沉默如謎的呼吸》2005年出版詩集《春天責備》2007年,出版第二張專輯《中國孩子》2007年,37歲的周雲蓬自費發了一張專輯,還自己做經紀人、樂手、歌手和唱片推銷員,在中國27個城市巡演四十餘場。


我到處走,寫詩唱歌,並非想證明什麼,只是我喜歡這種生活,喜歡像水一樣奔流激蕩。我也不是那種愛向命運挑戰的人,並不想挖空心思征服它。我和命運是朋友,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們形影相吊又若即若離,命運的事情我管不了,它幹它的,我幹我的,不過是相逢一笑泯恩仇罷了。 ──周雲蓬




 
  ◎ 不會說話的愛情(周雲蓬詞曲,演唱,周雲蓬提供分享,2009.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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