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國科會新研究:訪談臺灣歌謠著名作詞家李臨秋之子李修鑑與臺灣曲盤收藏家徐登芳
右起石計生教授,,望春風作詞者李臨秋之子李修鑑,和臺灣曲盤收藏家徐登芳。
人能常清靜,天地皆悉歸。 我命由我不由天。機在目。道法自然。 Since 1999
右起石計生教授,,望春風作詞者李臨秋之子李修鑑,和臺灣曲盤收藏家徐登芳。
石計生教授2013年「實現大稻埕異托邦:無形文化之數位人文建置與探究」
國科會研究案(編號102-2420-H-031-003-) 獲得審查通過!
執行時間為2013.08.01至2014.07.31。本研究案是以石計生教授提出的大稻埕異托邦(Dwadieudia Heterotopias)理論性概念為基礎,深入大稻埕進行訪談,田野調查與GIS製圖整合,初期以建構諸如臺灣歌謠作詞家李臨秋,與霞海城隍廟繞境等無形文化的數位人文網站建置,實現大稻埕異托邦。(圖:大稻埕陳天來宅)
最後一日歷史空間政治學 ◎ 石計生 台北市長選舉前一日,為何蘇貞昌選擇在大龍峒保安宮,再到艋舺青山宮?為何郝龍斌也去青山宮?大龍峒清代以來漳泉械鬥後就是傳統閩南人居住地方,與大稻埕均是所謂「台灣人市街」。保安宮宗教位階很高,日治時期以來霞海城隍廟的年度繞境曾有二十萬人蒞臨的盛況,其城隍歷屆起點都是從保安宮起駕可知。而艋舺日治「萬華遊廓」以來就是台日/外省台人混居的地域,是以兩黨市長候選人白天都去青山宮有其道理,這是傳統台北。晚上就會到台北西區,是戰後開發的摩登台北的區塊。 事實上,艋舺,大稻埕與城內,清末至日治時期以來就被稱為「台北三市街」,也就是當時台北市的都市空間範圍。東吳大學SocGIS中心珍藏的南天書局出版的一張艋舺在明治35年(1902)的地圖顯示,艋舺範圍包括今日的西門町,當時是窪地。明治37年(1904)日本總督府下令拆除清代所建的台北城牆,其拆牆土方則用以填平隔絕艋舺與大稻埕的窪地—建立今日的西門町。西門町的出現是為了讓殖民台灣的日本人有娛樂休閒的地方,所以戲院,劇院,歌舞廳林立,如芳乃館,國際館,大世界館等等,以放映傳統日本舞劇,日本電影與歐美電影為主。日式料理店也非常聞名,戰後1946年建立的美觀園是峨嵋街上最有名的平民美食。西門町這個區塊在戰後出現非常多上海人經營或控制的館子與戲院,說明了一個新的政治勢力的降臨,從中國大陸撤退來的國民政府。雖然意識型態與日本對立,但空間上卻延續著日本人的歷史,將西門町納入外省人的消費勢力範圍,所以,國語流行歌與上海電影,是以西門町的歌舞廳為核心,如碧雲天,國賓戲院等等,寶島歌后紀露霞就說在西門町唱國語歌,看上海電影就是明證。當代西門町的娛樂版圖已經不是紀露霞口中的體面紳士出沒的閱聽空間,而成為哈日,哈韓的青少年享樂空間。西門町是一個流動空間,是由捷運所帶來又迅速離去的屬於全球化娛樂享受不確定的空間,政治基本上卻步。 一個歷史政治空間學的問題:大稻埕既為正港台灣人市街,為何蘇貞昌不選擇霞海城隍廟做最後一日政治空間?可以想到的現實面就是日治時期人山人海的城隍廟繞境,在戰後迅速萎縮,從全島盛事成為地方性祭祀,其號召性明顯不如宗教位階較高,今日人氣更旺的保安宮。但這並非故事的全部。歷史空間裡的大稻埕是最為著名的抵抗空間:日治時期的蔣渭水,組織台灣民眾黨與發行台灣民報,堅決與日本殖民政權周旋,被稱為「台灣人的救主」「台灣的孫中山」。如果競選人物效法逝世前的蔣經國認為自己是「台灣人」的話,應該超越族群藩籬全心全意去愛大稻埕,去繼承蔣渭水的精神,但歷史意識與地方感的薄弱,讓他們的破壞集體記憶的都市更新主張,與縱容淡水河堤防毀滅艋舺大稻埕的親水城市成為事實。 蔣渭水之被稱為「台灣的孫中山」引起我們特別注意,這說明日治時期的住在大稻埕裡的台灣人的特殊情結:一個嚮往文化中國的台灣人世界。證據是蔣渭水在台灣民眾黨黨綱裡直接挑明台灣人喜歡的布袋戲,歌仔戲的落後性,而主張閱聽京劇與新文化運動裡的新劇(話劇)。他自己經營的春風得意樓,辜顯榮買下的淡水戲館,與江山樓,蓬萊閣,東薈芳等酒樓都是以閱聽京劇為主,這是大稻埕知識份子與菁英階層的文化品味,卻與一般普羅大眾背道而馳。蔣渭水非常清楚地在其著作裡傳達他對孫中山的敬意與理論實踐傳承。但這1930年代的回歸祖國以對抗日本殖民政權的蔣渭水路線,卻在戰後迎接國民政府派來的陳儀軍隊瓦解了。大稻埕90歲耆老翁東城先生說了他看到情況大致如下:衣衫藍縷,滿臉疲態,步伐混亂,扛著的槍上掛著鍋碗瓢盆的國民革命軍就這樣走進台北城,與紀律嚴明受降的日本軍隊成為鮮明對比。過了兩年,通貨膨脹,台籍菁英無法進入政治圈,人民生活日漸艱苦,終於積怨爆發了在大稻埕法主宮廟前的「二二八事件」,死傷各方統計不齊,至少萬餘人。從人口來看,大稻埕從1930年後就是台北市的人口最為聚集的地方,卻於1960年代之後戲劇性地驟降。大稻埕的沒落雖然不能完全歸咎於「二二八事件」,但是其對於大稻埕這個區域的流行音樂與政治認同來講,卻是決定性的轉向:京劇所象徵的文化中國力量消退,台語流行歌,歌仔戲與台語電影成為各大歌舞廳與戲院的主流。拜殘殺無辜的國民黨之賜,政治認同上台灣人的符號逐漸去除了「中國=祖國」元素,這是二二八傷痕後的歷史影響與真實。 另一個問題是:為何蘇貞昌與郝龍斌都選擇艋舺的青山宮,而非最大的龍山寺或者因為電影艋舺出名的祖師廟?前面說過,艋舺的複雜性在於族裔混居,但它卻曾經是台北的代名詞,原因就是清代以來福建漳州、泉州人最早落腳台北的地方就是艋舺,以黃,林,吳三姓為主。所謂台灣人意識在這個區塊有部分是相對於日本人而出現的。以日本人建立在歡慈市街的「萬華遊廓」為例,是給日人尋歡作樂的藝妓場所,雖處相對弱勢,台灣人的聲色場所則拒絕日人消費,從流行歌來看,這裡就很特別,戲館裡有京劇,南管,北館,布袋戲,歌仔戲與日本能劇等混血演出。而漳州人為主構成的艋舺,何時脫離對於中國的嚮往?這很難說,或許從來沒有過。祖師廟原已經影響力式微,只是因為電影艋舺炒熱與其信仰關連性唐突的黑幫輪廓。而龍山寺作為最高位階的宗教位格寺廟,是全台灣聞名的大廟,連青山宮城隍出巡經過龍山寺都必須低頭而過可知其高度。為何不在龍山寺?或許不是政治理由,而是廟方自己的價值中立選擇。 但青山宮為何是兩黨候選人都去的政治空間?混居可能是原因之一,但還需進一步解釋。我過去訪談艋舺文史工作者柯得隆所得的研究顯示:事實上,艋舺的青山宮與大稻埕霞海城隍廟的「漳泉械鬥」從未停止過。當代的「漳泉械鬥」延續過去的族裔衝突,以城隍繞境的文化拼場方式再現,其較勁除了是歷史記憶痕跡,還有的是一種現代宗教宮廟市場化的競爭結果。龍山寺因為是全國性寺廟,因其大所以不需有此經營規模考量。而青山宮或許是因為這樣而願意接受兩黨候選人的進入,廣結善緣,以成其大。當然,這些只是假設,還需深度訪談。 以上論述,有一個我希望不存在的假設:民進黨提名的蘇貞昌與國民黨的郝龍斌有其綠色與藍色的政黨與省籍背景,從而造成其歷史空間政治活動的驅動力。這族裔與空間的對應關係理論上台灣經過二十多年的民主化過程應該瓦解,但事實可能並非如此,這證明歷史傷痕與意識的抹去並非如我們想像中容易,需要更多的耐心與謀和才有可能。 (2010.11.26)
台灣政治人物的欠缺城市空間的歷史意識才是真正台北城市治理的危機。
而這最後一日政治,台北市長選舉的結果將影響這城市的未來,就在這歷史空間的移動中隨著黎明來臨時逐漸揭曉。
大稻埕:杏花閣酒家
這天帶領選修台灣流行音樂與數位文化典藏課程同學大稻埕踏查,有一些機緣隨機進行了幾個重要的訪談。在第一劇場後面的國泰戲院舊址旁,造訪那棟清代建築時,那主人恰好在家門口,這樣邀請我們師生二三十人入內。該建築主人是周順吉先生,生於1949年,改朝換代的時代,熱情而入世,說著關於第一劇場與國泰戲院的掌故。說他小時候記得躲在一旁看第一劇場俳優演日本傳統舞劇,與舊稱文化戲院的國泰戲院演蔣介石要看的好萊塢電影十誡的掌故。周順吉對第一劇場展演內容說法明顯與六館街耆老翁東城先生說的放映歐美電影有出入。繼而一想,應該是日治與戰後時間點的演出差異與戰後第一劇場本身呈現老態亦有關連。戰後十年,原來屬於台灣人市街的大稻埕,還有剩餘價值的日語與終於進來的國語閱聽,音樂展演空間明顯有了轉變。
往辜顯榮鹽館後,轉往陳天來的豪宅。一如往昔只能在路邊讚嘆這1920年代的經典建築。忽然間迎面而來的一個柱著柺杖的老先生,笑臉迎人地看著陳天來宅。我的田野直覺經驗告訴我:這人重要。就直接跟他聊天。他,王文慶先生(可惜囿於情境忘了照相),人住美國,只是路過。但他小時候就住在這貴德街的85號,與陳天來宅的73號是鄰居。他是陳天來三房的兒子陳守仁(可能記錯,要對逐字稿)的小學同學。他倆常常一起踏在淡水河河堤上一邊玩,一邊看水看山,好不快樂(顯然那河堤是日治時期興建的比現在9.6米國民政府蓋的低很多,可以看到淡水河)。他也講了非常精彩的當時陳宅內部的雕龍畫棟故事,室內花園與噴水池等等。也談到日本總督親臨陳宅為陳天來另一兒子陳清波擔任參議員的祝賀等等。
後來轉至王有記茶行,本來只是純踏查,卻因為老闆王連源先生因為自己也是東吳大學會計系的校友,見到東吳教授與學生特別高興,竟然親自講解。王有記茶行從史料閱讀,我早知道是百年老店之外,更是目前全台灣保留最為完整的茶葉精製廠。就建築與茶文化而言,格局來說當然是王國忠先生的新芳春行為經典而華麗,但已經沒有王有記這樣的完整。王連源先生鉅細靡遺地為我們師生上了寶貴一課之外,還帶我們去二樓看到他精心設計的南管音樂展場,每個星期六的下午兩點至五點,都可以來免費閱聽。真是有心的大稻埕人。
回程無意間遇到了我夢寐以求的另一美麗:杏花閣酒家。這也是日治時期出名的大稻埕音樂台北的展演空間,一直知道但卻從來沒見過,以為已經拆除。這日助理汝育幫忙照相時發現,在民生西路上竟然就矗立在新芳春行旁邊不遠。看其山牆的巴洛克雍容,連三棟打通的門面,氣派非凡。更說明日治時期大稻埕的富足與繁華。這次踏查感覺特別的是,這麼多原來對大稻埕一無所知的來自東吳各系學生的認真走完全程,並且領受大稻埕的美麗,思樺,汝育和我也算為台灣文化盡了一份心力。大稻埕異托邦果然名不虛傳,不斷有新的驚喜,每一個位址總存在著另一空間。也重新定義了質化滾雪球研究:不但可由重要他人繼續滾雪球訪談,異托邦建築體也是,有歷史深度的建築體是異托邦存在痕跡,它是活的,會呼吸,會指引,讓沈澱的歷史不斷地浮現,以穿越時空的眼神撫慰業已乾涸的人心 (石計生後記,2010.1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