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重埔平安街訪談陳和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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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重埔訪談陳和平先生(台北縣三重市,邱婉婷攝,2009.08.18)



從小深受嚴格日本教育和和漢語學習, 陳和平先生,十六歲就在台南的台灣日報為了護衛台灣歌謠打筆戰而獲賞識,開始撰寫專欄擔任記者迄今已經六十餘歲,對於台灣歌謠的熱情不減,令人十分感動。他多才多藝,唱片製作人,作詞人,作曲人,電台說書者,演唱者,教唱老師等等,從十九歲後擔任記者,從台南輾轉至台北縣市接觸並熟識1960年代幾乎是最重要的台灣歌謠圈人物,如葉俊麟,李臨秋,楊三郎,吳晉淮,姚讚福,洪一峰,陳芬蘭,紀露霞,文夏等等,並從中學習作詞作曲,與成為音樂人的技巧,乃一特立獨行的人物。在台灣歌謠裡,陳先生非常熱情,也很孤獨,堅持從傳統中再生,以日本曲填上中文詞,台語唱,迄今創作不輟。他對於莊永明提出「混血歌」的說法很有意見,認為從音樂人的角度而言,音樂就像語言,很自然會有混同使用外來語的現象,只要使用的覺得習慣,覺得好,就會被吸納為己用,自己好的東西,也會為他人所使用,這是一個相互滲透的過程;是以所謂「日歌台唱」「中歌台唱」「美歌台唱」等現象非常自然,是音樂人自然的創作流露。陳和平批判「混血歌」的純粹台灣主義(真正台灣歌謠應由台灣人作詞作曲並用台語唱)的意識型態將台灣歌謠原來「有容乃大」「包容性強」的台灣歌越走越窄,成為今日欠缺創作活力的樣態。這個角度是音樂人的聲音,有其價值,值得進一步回到歷史思考。



而和陳先生的機緣來自於士林慈諴宮。今年三四月間到士林夜市閒逛時,剛好慈諴宮在為媽祖生日作慶祝節目,抬頭一看,陳和平先生歌唱藝術劇團演出,唱的都是台灣歌謠,那時在心中烙下深刻印象。而這時在助理婉婷幫忙田野記錄下,一抬頭,看到的匾額正是慈諴宮感謝陳和平的劇團師生連續三十年的無酬為媽祖生日演出。這是一個奇妙的事情。冥冥中有一種力量在作用著啊。那是神吧,名為媽祖的和水相關的神吧,也請為大洪水後的南台灣賜福吧。離開前陳先生很熱情送我們一套他的創作CD教唱帶,其中有許多他的根據日文歌曲所填詞的嶄新台灣歌謠,與他合照,滿心感謝。在大洪水後,我又開始進行滾雪球深度訪談,進行國科會台灣歌謠/民歌連續三年的研究,在忙碌中,以無對象性的笑容瞞住自己無時無刻回望的心,一種向著南方無可挽回的人影掛念(2009.08.18 pm2:00)。


莊永明東吳大學演講:音樂與社會–台灣歌謠的日常生活意涵

「若要聽歌,就要用時代的背景來探討,由歌聲來反省歷史,我們如果用更多面的角度看台灣歌,會發現台灣歌有很大的生命力。」 –莊永明

沒有顯赫學歷,卻比任何一個學院派更為狂熱、嚴謹且深入地進行台灣的研究;莊永明先生傾其半生精力,寫下了《台灣第一》、《台灣近代名人誌》…到《台灣歌謠追想曲》、《台灣歌謠鄉土情》五十本等台灣文史著作。

◎ 莊永明先生演講(台北/東吳大學外雙溪校區/H101教室,2008.10.14)

▼ 站內閱讀: 一腔熱血為台灣歌謠: 初遇莊永明先生
http://www.cstone.idv.tw/index.php?pl=976&ct1=81

從一九三二年台灣出現第一首流行歌,台灣歌謠的開拓迄今超過一甲子,但莊永明認為,大眾媒體、甚至學術界,對於台灣歌謠所做的詮釋多有許多謬誤…例如,台灣偉大的作曲家李臨秋在一九四八年所作的「補破網」,一度被曲解為失戀的李臨秋期待愛人重回他的懷抱,但事實上李臨秋當時已是幾個小孩的爸爸,何來失戀之說?莊永明因是李臨秋的老鄰居,對他的了解特別多,他說,李臨秋當年創作的背景,是一個物價天天上漲、生活動盪不安的社會 ,所謂的「破網」,其實是人民心中渴「望」的安定。

莊永明根據創作當時的政經背景,深入詮釋台灣流行歌謠,他說:「若要聽歌,就要用時代的背景來探討,由歌聲來反省歷史,我們如果用更多面的角度看台灣歌,會發現台灣歌有很大的生命力。」

這次,莊永明先生應東吳大學社會系石計生與音樂系呂鈺秀教授之邀,由東吳大學社會系學生會會長邱奕城策劃,難得至學院開講,從台灣歌謠談音樂與社會的日常生活關連,勢必精彩萬分,歡迎蒞臨聽講!

(由左至右:演講者莊永明先生,主持人社會系石計生副教授,主持人音樂系呂鈺秀教授)

◎ 講者: 莊永明先生(台灣史研究專家,台北市文獻委員會委員)
◎ 講題: 音樂與社會:台灣歌謠的日常生活意涵
◎ 主持人:石計生副教授(東吳大學社會系)、呂鈺秀教授(東吳大學音樂系)
◎ 策劃人: 邱奕城(東吳大學社會系學生會會長)
◎ 主辦單位:東吳大學社會系學生會
◎ 時間: 2008年10月14日(二)下午1:00~3:00
◎ 地點: 東吳大學外雙溪校區H101教室(自由參加,免費入場)

▲ 現場盛況(石計生教授、莊永明先生、呂鈺秀教授2008.10.14)

一腔熱血為台灣歌謠:初遇莊永明先生

◎ 上海菜飯館裡的台灣歌謠尋找(從左到右: 台灣研究專家莊永明先生,石計生教授 / 劉宏勳研究助理攝,2008.08.21)

◎ 石計生

◇ 嚴酷的八月盛夏,離開外雙谿研究室經過校園溪水潺潺的遙遙路,一隻流浪狗蜷曲路旁,時開時謝的野薑花不知現在如何了?做新一期國科會的台灣歌謠至民歌轉換的研究,今天終於約到了早該在幾個月前就做的訪談:研究台灣史料的專家莊永明先生。第一次聽到他的名字是從鼓霸大樂隊現任團長邱志炅口中,也經由他的幫忙,這次的見面本來約在中山堂的二樓咖啡廳,卻約了個還沒來得及開門的十點半。到的時候緊掩的門扉讓我轉身向下,在門口附近徘徊。一個掃地的歐巴桑在那裡心不在焉地撥來撥去,側耳所聽的是北京奧運的轉播賽事。我也走來走去。眺望東眺望西。深怕錯過了見面。這時,一位看來尋常的斯文老紳士走了進來,我直覺他就是莊先生。果然就是。我說抱歉。這時研究助理手機已經聯絡不到了。「我不用那種高科技的東西」。他也有話直說。說既然時間早了。就換個中山堂旁的咖啡廳坐下訪談。

話匣子一開,我就感覺,莊先生是我到目前為止訪談過可以說最為特別的人。說他一腔熱血為台灣歌謠一點都不為過,事實上,以他對於台灣的各個面向史料的如數家珍,嚴格說應是「一腔熱血為台灣」。因為我的研究是從寶島歌后紀露霞所象徵的台灣歌謠特色去探究某種時代精神,一路追尋到了這位和1950-60年代台灣最為重要的作曲、作詞家呂泉生、李臨秋、蘇桐等均有深刻交往的傳奇人物,感覺到了莊先生非常奇特的個性與執著。談起訪問的主題一些歌謠的掌故與人事,起初感覺他說話時像刺蝟一樣地拒人於千里與自我保護,帶著用詞強烈的批判語氣,一般沈不住氣的人會妄下論斷以此針貶。但當仔細往下聆聽時,會發現他對於傳統日常生活世界裡慣用的優雅台語的熟悉、對於音樂詞曲的忠於作者的堅持與人文山川地理的精確性要求,都在在顯示他是一個真正的行家。這時,本來內心對於他的激進批判的擔心忽然就轉向為欣賞了:

在我們這個和稀泥的時代,能守住原則與堅持到底是非常稀有的動物。

在他之前我看過幾個人,兩個女性,演唱家紀露霞女士與舞蹈家蕭渥廷女士;兩個男性,詩人楊牧先生與教育家劉兆玄先生。兩位女性我曾寫過文章深刻描述過,男性部份前者覺得怎麼說都不夠,後者還需要更多時間等待才能完成。在和莊永明先生談話的過程中,表現一種這稀有動物共同性格:不管是隱性還是顯性地好惡分明,對於自己鍾愛的音樂,舞蹈,詩,教育,或歷史均是以全然的熱情(有時是以其完全相反的徹底的理性表現,那也是熱情的一種形式)近乎宗教式地追求著,執行著,雖千萬人吾往矣地表現著。這些獨立的人格典範們,可能連他們相互之間不一定會互相欣賞,政治立場可能也不同,但卻在各自的酒店,愁著千人之愁。

在訪談時,作為人的慣性通常會有一種隱惡揚善建構完美自我的傾向,雖然我不完全相信他說的話,但莊先生美好台灣意識的語言鄉愁並不是憑空想像的抽象存在,是存在他的活生生的生命經驗而得:他滔滔不絕地講著他印象中的大稻埕,台灣歌謠真正源頭呂泉生與他日治時期相識的奇緣,淡水露天歌廳「點香」聽歌,目睹晚景淒涼的李臨秋,蘇桐等過世時連買棺材的錢也沒有,聆聽收音機時代的紀露霞,讚揚橫跨台灣歌各個時期的李靜美,比楊弦更早唱民歌的帽子歌手洪小喬,讚揚民歌與歌謠的並存。提出台灣歌謠的沒落不是因為政治上的鎮壓或查禁,而是台灣人自己沒有硬骨頭的觀點,據此,他對更多現在不適合寫出來的政客與當代音樂人展開嚴厲批判。莊永明先生心中有個「沒讀書的歐巴桑就能出口成章談吐以深刻的台語的美好時代」的本質主義的美麗鄉愁,這我可以理解,如我的心中馬克思心中的「全世界人類的解放繫於每一人的自由獲得解放」的沒有剝削的原始共產社會的鄉愁。這誰反對我也沒用。

本質性的「相信」來源,不是自己選擇了堅持,而是堅持選擇了你,那是種與生俱來的感覺,一種無形的淚,一種愛完美世界卻無法達成的淚

一腔熱血為台灣文化奉獻,不相信「曲則全」的硬骨頭使得莊先生吃足了苦頭,但也在歷史的重重考驗中因為堅持而綻放出自己應有的光芒。因為有實力,扎根扎的深,即使曾經因為當令的政治勢力假台灣意識之名「剝削」了他費盡心思的史料與收藏,讓他本來要出版的稿件一把火燒了。原來刺蝟的防衛是因為一顆愛土地的心受過傷。但是,

當能守住原則與堅持到底來到一種忘我的高度時,就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撼搖了

那不是我不喜歡的咄咄逼人,或者自以為聰明地用言語擠兌別人近乎騷擾,莊先生說話其實很有分寸。他有時看來自言自語,有時情緒激昂,有時深切反省聆聽別人的聲音。我想。這就叫做「真性情」。擁有「真性情」的人更需要在這險惡的成人世界中懂得沈默的藝術。時間流逝於說話時的手勢指尖,累積的語言重量而這時也漸漸讓我感動了。引發出我受到楊牧先生身教而得的內斂的放開,那時,我和莊先生的談話的花朵就慢慢綻放了

人。在尊重別人的基礎上,從別人角度想,就會看見花朵的綻放

一腔熱血為台灣歌謠不是傾向喪心瘋狂或無秩混亂,而是即使憂心悄悄亦能中乎禮的舉杯喝茶,吃飯與道別。走進中山堂旁著名的上海菜飯館。走出這開了數十年的上海菜飯館。一個人物以揮手道別的紳士姿態緩緩在豔麗的台北盛夏陽光裡消逝於人群中微笑著。舉頭看著我曾書寫過的紀露霞與蔡瑞月所在的中山堂,初遇時的陰霾豁然開朗

熱情、優雅、深邃、嚴謹、自制、美麗
未曾忘懷,我的心裡開著一朵外雙谿河床上的素白野薑花
與白鷺鷥對望,屬於台灣的野薑花
而天外火一樣燃燒的夕陽
映照著我們愛土地的心
兀自安靜

(2008.08.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