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談見證盛世大稻埕的王雲雕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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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大稻埕的見證者(左:王雲雕,右:石計生,2011.03.12)



(2011.03.12)通過包括我在內都是南台灣留聲機音樂協會會員的老友蟲膠曲盤收藏專家台灣迷黃士豪,與蟲膠修復專家潘博士(啟明)等的熱心安排,這天我終於來到延三夜市附近訪談見證盛世大稻埕的王雲雕先生。受到兩位愛聽音樂,看電影的姊姊影響,現年八十歲的王雲雕從小耳濡目染,對於音樂與影像的品味很高,感覺很敏銳。昭和六年(1931)生於大稻埕現今南京西路與延平北路口的 寶藏興銀樓 家中,以一種好奇,認真的眼光看著當時就是台北最熱鬧,繁華的街衢之一的太平町通附近的一切。王雲雕是個標準的電影迷,寶藏興銀樓是日治時期赫赫有名的三大銀樓之一,店面寬闊,包括新民戲院(最早的太平座,後來的國泰戲院),雙連座,永樂座,新舞台,第三世界館(戰後的大光明戲院)和第一劇場等的電影海報,都會貼到他家的廊柱上,並且送上電影招待券。王雲雕因此時常去看免費電影,時常一年可以看兩三百部電影。作為閱聽人,王雲雕鉅細靡遺地說著他十四歲(1945)之前眼裡的大稻埕與西門町看電影的經驗,印證我的基本觀點:西門町主要是演國語(戰前日語,戰後國語)和西洋首輪電影,台灣人市街大稻埕則以歌仔戲,南管,京劇為主,一些混合館,如新舞台,永樂座,第一劇場亦有西洋電影放映。

王雲雕也確認了永樂座,原來九號水門的位置。特別清楚地說明了第一劇場,永樂座,中華戲院等展演空間的內部狀況,與在戰後大光明戲院看到洪一峰隨片登台的情景,也記得紀露霞的歌聲。與去看楊三郎黑貓歌舞團的表演,先是歌舞,後是話劇的演出。也記得戰後初期拿上海舊電影與西洋電影放映的情況,常常看電影時要等跑片的帶子,休息幾分鐘後才能繼續看。跑片的電影一路從西門町到大稻埕。

他甚至還記得四歲時和父親王師三先生一起去參加1935年,日本始政四十週年的台灣博覽會的場景,記憶力著實驚人。王雲雕特別提及台灣女性第一次燙頭髮就是在博覽會開始,他就讀過第三女高的姊姊就是這樣的摩登新女性。對於古典音樂與流行歌的素養均佳,看電影也聽音樂。也記得艾森豪將軍,黃梅調電影梁山伯與祝英台主角凌波來台北的歡迎旋風。也記得1945514日台北大轟炸時的大稻埕絲毫未受損傷,日人在他家旁鑿井取水備戰。重創的是日本人居住的城內,西門町雖也被炸,但奇特的是他最喜歡的電影院一家也沒被炸到。王雲雕完全知道二二八事件前後他家對面的黑美人就酒家,天馬茶坊,法主公廟等地的動態,並且說了一個重要的事情:天馬茶坊位置並非在現在的男裝社,而是更靠近黑美人酒家的位置。天馬茶坊有三層:第一層是茶坊,其實是咖啡廳,賣西式紅茶,咖啡等。第二層是歌廳,第三,四層是大稻埕著名辯士詹天馬家。王雲雕也提及去西門町的大世界館,芳乃館,新世界館,中央戲院,國際館看電影的情況。

王雲雕先生堪稱國寶級的閱聽人,我向來不願意只是做個研究訪談,當下暗暗決定要像尊敬自己親人般地好好記錄他那十分有代表性的家族生命史與大稻埕興衰的記憶。未來那一切,將就像王雲雕所說,當時放電影常會連續劇般分好幾集播放,我們將繼續去探訪他,聽故事。
(2011.03.13
石計生後記)


大稻埕:杏花閣酒家(從周順吉古宅到王有記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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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稻埕:杏花閣酒家(台北/民生西路,2010.11.15)



大稻埕:杏花閣酒家
 (從周順吉古宅到王有記茶行)


這天帶領選修台灣流行音樂與數位文化典藏課程同學大稻埕踏查,有一些機緣隨機進行了幾個重要的訪談。在第一劇場後面的國泰戲院舊址旁,造訪那棟清代建築時,那主人恰好在家門口,這樣邀請我們師生二三十人入內。該建築主人是周順吉先生,生於1949年,改朝換代的時代,熱情而入世,說著關於第一劇場與國泰戲院的掌故。說他小時候記得躲在一旁看第一劇場俳優演日本傳統舞劇,與舊稱文化戲院的國泰戲院演蔣介石要看的好萊塢電影十誡的掌故。周順吉對第一劇場展演內容說法明顯與六館街耆老翁東城先生說的放映歐美電影有出入。繼而一想,應該是日治與戰後時間點的演出差異與戰後第一劇場本身呈現老態亦有關連。戰後十年,原來屬於台灣人市街的大稻埕,還有剩餘價值的日語與終於進來的國語閱聽,音樂展演空間明顯有了轉變。


 


往辜顯榮鹽館後,轉往陳天來的豪宅。一如往昔只能在路邊讚嘆這1920年代的經典建築。忽然間迎面而來的一個柱著柺杖的老先生,笑臉迎人地看著陳天來宅。我的田野直覺經驗告訴我:這人重要。就直接跟他聊天。他,王文慶先生(可惜囿於情境忘了照相),人住美國,只是路過。但他小時候就住在這貴德街的85號,與陳天來宅的73號是鄰居。他是陳天來三房的兒子陳守仁(可能記錯,要對逐字稿)的小學同學。他倆常常一起踏在淡水河河堤上一邊玩,一邊看水看山,好不快樂(顯然那河堤是日治時期興建的比現在9.6米國民政府蓋的低很多,可以看到淡水河)。他也講了非常精彩的當時陳宅內部的雕龍畫棟故事,室內花園與噴水池等等。也談到日本總督親臨陳宅為陳天來另一兒子陳清波擔任參議員的祝賀等等。


 


後來轉至王有記茶行,本來只是純踏查,卻因為老闆王連源先生因為自己也是東吳大學會計系的校友,見到東吳教授與學生特別高興,竟然親自講解。王有記茶行從史料閱讀,我早知道是百年老店之外,更是目前全台灣保留最為完整的茶葉精製廠。就建築與茶文化而言,格局來說當然是王國忠先生的新芳春行為經典而華麗,但已經沒有王有記這樣的完整。王連源先生鉅細靡遺地為我們師生上了寶貴一課之外,還帶我們去二樓看到他精心設計的南管音樂展場,每個星期六的下午兩點至五點,都可以來免費閱聽。真是有心的大稻埕人。


 


回程無意間遇到了我夢寐以求的另一美麗:杏花閣酒家。這也是日治時期出名的大稻埕音樂台北的展演空間,一直知道但卻從來沒見過,以為已經拆除。這日助理汝育幫忙照相時發現,在民生西路上竟然就矗立在新芳春行旁邊不遠。看其山牆的巴洛克雍容,連三棟打通的門面,氣派非凡。更說明日治時期大稻埕的富足與繁華。這次踏查感覺特別的是,這麼多原來對大稻埕一無所知的來自東吳各系學生的認真走完全程,並且領受大稻埕的美麗,思樺,汝育和我也算為台灣文化盡了一份心力。大稻埕異托邦果然名不虛傳,不斷有新的驚喜,每一個位址總存在著另一空間。也重新定義了質化滾雪球研究:不但可由重要他人繼續滾雪球訪談,異托邦建築體也是,有歷史深度的建築體是異托邦存在痕跡,它是活的,會呼吸,會指引,讓沈澱的歷史不斷地浮現,以穿越時空的眼神撫慰業已乾涸的人心 (石計生後記,2010.11.15)

延平北路近文化:來去大稻埕

延平北路近文化:來去大稻埕
(劇場,唱片行,酒家,宮廟,醫生館:台北閒逛時遇見的六0年代印象空間, 石計生, 2010.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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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劇場原址(延平北路/保安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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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稻埕法主公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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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美人大酒家原址

紀露霞的西門町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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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露霞的西門町時代(台北,西門町/峨嵋街2009.10.12)

有一陣子沒見到紀露霞老師,這天和學生們約她在西門町著名的六十年老店美觀園日式料理吃飯,然後一起逛逛西門町。紀老師說這間老店就是1960年代在師大體育館連唱21首歌後,被慫恿應該請樂隊和大家吃飯的地方,那時一首100元新台幣,二十一首,當時一般人一個月薪水也只有幾百塊,所以已經是很豐厚的收入了。從這件事開始勾起了紀露霞的西門町時代的連串記憶。雖然這些事我反覆聽她說了很多次,但還是覺得津津有味,有很多地方又似不曾與聞,特別這次是足下經驗的行走,是真的由紀老師帶領,走她的西門町時代,從空間裡體驗特別有意思。
      吃飯所在的峨嵋街,位於西門町裡,60年代西門町就是台灣的流行象徵,是養成我們的「寶島歌后」紀露霞的實質空間:那時行走在西門町的都是社會人士,而不是現在的青少年。社會人士就是成年人,主要來這裡的娛樂就是聽歌與看電影。歌廳主要集中在西寧南路,成都路和漢中街一帶,如碧雲天,國際戲院和美都麗戲院等。她說處於西寧南路某棟建築二樓的碧雲天是當時較高級的歌廳,椅子是沙發,可以邊喝茶,邊聽歌。而當時紅極一時的寶島歌后都唱些什麼歌呢?她說就是去看西門町裡的如新世界,大世界戲院等放國語和西洋片的電影院的電影,記得的有林黛,樂蒂等演的「不了情」等國語電影,看了之後就立刻學會上碧雲天演唱這些電影主題曲,很受歡迎。而我又問紀老師台語電影與台語歌在哪裡演和唱呢?她說艋舺(萬華)和大稻埕的戲院是放映台語電影的地方,如艋舺的芳明戲院,大觀戲院,大稻埕如大光明戲院和第一劇場等(這些戲院同時也是她隨片登台的地方),而劇場對面的第一唱片行,可說是當時最大的唱片零售商行,延平北路上的唱片行還很多,如當年錄製紀露霞黑膠唱片最多的台聲唱片在圓環那裡靠太原路上也有店面。台語歌和日本歌都也是大稻埕一帶演唱。所以,1960年代艋舺,大稻埕的延平北路與圓環一帶,可說是台語電影與台語歌的重鎮,西門町是唯一的國語歌地盤(我在別的地方探究說過,這和總統府(日據時期總都府)離的近所表示的權力擁有者彰顯其統治語言很有關係)。而以紀老師當年的紅極一時,大街小巷都在唱她的歌的程度,歌廳部分都是在主流語言的西門町唱歌,碧雲天是最高級,是社會人士來聆聽,而新南陽歌廳則水準較低些,以陸軍的阿兵哥為主,但都是唱國語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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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町流行媒介示意圖(地理資訊系統GIS製圖,2009)

但我又問,紀老師您出唱片最多的是台語歌,都在哪裡唱呢?她說她台語歌都是出唱片或在電台唱,沒有在歌廳唱台語歌。而出台語唱片台北最多的是台聲唱片,可惜品質不佳,保存不易,而真正出黑膠最多的是台南亞洲唱片,台語歌大部分都是在亞洲錄的。台語歌演唱各地邀請都有,最早是在淡水河2號水門的露天歌廳,那時台視的總經理由顧安生陪同西裝畢挺地去聽她唱歌,第一次感覺唱歌很緊張。我又問,台語電影部分呢?我訪問辛奇導演時他說第一期台語電影(1950-60)中有2/3都是紀老師您唱的呢!紀露霞說,對啊,當時真的唱很多,我記得的第一部台語電影是〈林投姐〉,是和台語男高音高深一起唱的主題曲(現場還唱了一段:林投樣,林投姐,本來是姓李。(我心想,天啊,多麼珍貴,這首歌根本上早就亡佚了!))。後來唱的非常多,自己都忘了。我說是啊,真的很多,我已經幫她考據出至少十幾部。而我新考據出來的「彩虹之戀」國語歌專輯,紀老師說她也完全忘記了,沒有印象了。但她很高興地收下我燒給她的CD,眼裡充滿了迷離的歡喜。
      我們於是在西門町裡邊走邊談,進入紀露霞時代的西門町時空之旅,這裡照照相,那裡錄錄音,把大台北台灣歌謠的媒介迴路的空間更為立體的體驗與展現,迷濛雨中。我走在紀露霞的記憶空間裡,眼睛望著拷貝日本東京涉谷或者新宿流行風的今日西門町裡熙攘人群嘻笑著,這時正好舉著「動漫魂」的一小撮青少年正遊行於街頭,表情嚴肅而散亂。我們走著,微雨的下午,一種孤獨的燦爛感在我心中昇起。我在這裡漫步並非為了研究,而是一種對於像親人一樣的長者紀露霞的陪伴與致敬。她以歌聲溫暖我們上一個世代的台灣人,也感動著我這個正值壯年的歌迷,這時紀露霞在我前面踽踽獨行,如眼前已逾一甲子的萬年商業大樓,昔日享譽盛名國際戲院,斑駁中帶著聳立傲氣。我想起月前至京都美空雲雀紀念館,看到日本以國寶規格紀錄美空的演唱生命,而我們台灣應以怎樣的高度對這樣貢獻給土地予綿延的精神,如此深厚優雅的靈魂予以回報呢?(石計生後記,2009.10.12 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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