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裂縫




◎ 石計生

1.

為了白樹風中的素蘭花我搭乘生平第一次的高雄捷運往北走。當時不是很清楚為什麼要往北走。但是看見站名「橋頭火車站」就知道了,那是我小時候住過的母親的故鄉,記憶裡熱鬧的三合院,也是過年時人聲鼎沸所有台北外地的親戚都回來了,兒孫滿堂,笑容可掬的阿媽一一發紅包,這樣年復一年,即使這記憶轉為香火鼎盛的觀音禪寺,也是一樣的熱鬧,只是葷食變為素食而已,親戚五十濃稠到化不開的凝聚家族之愛爾今冰冷如我手所扶的鋼鐵製把手,一些墳瑩錯落在這原本屬於高雄縣的郊外鄉間,往燕巢深水方向眺望,那寺的靈骨塔裡屈指算算就有我的阿公, 阿媽, 父親,秀枝姨、大舅,釋開良法師(大姨)和二舅,就在正盛產著蜜棗雲霧繚繞的山那一邊。

捷運的流動空間力量縮短了我記憶裡的每次過年回橋頭老家的遙遠距離,媽媽洗腎不良於行,這次我竟是一個人走。為了白樹風中的素蘭花。現在從媽媽所住的巨蛋站到橋頭不到半個小時。我出了挑高裝置現代化的車站,卻陷入一個城市空間的迷惘中,八米寬四通八達的道路完全瓦解了我所熟悉的高雄縣橋頭鄉白樹村的歸程。我只記得是往橋頭國中的方向,沿路是奇怪的景象:如像被菜刀硬削了半邊裸露出祭祀祖先用的供桌廳的房子,就這樣後現代地在路邊讓路人觀看漫漶莊嚴名諱。然後像個觀光客問了路人看見橋頭國中,彎進一較小巷弄,再彎進更小巷弄。我想我的母親的故鄉應該仍在那竹影婆娑泥濘牛車壓過的美妙交雜牛糞與牽牛花的崎嶇小路裡。這小巷弄卻是一個幻影。再一個轉彎。又回到八米寬四通八達的道路。我失望地抬頭。就看見大舅手植的大王椰子高聳入雲地在車水馬龍的對岸跟我招手。

那照面心頭一驚。隱沒在荒煙漫草中的三合院,半倒的圍牆,在一個高樓櫛比忙碌的交通路旁活生生像個為人遺忘的地址,大王椰子凸顯的不是一種巨大樹木的驕傲,而是墓碑,我心裡對於「故鄉」二字的漂泊感式的墓碑,在一個已經朝城市化天翻地覆改造的鄉間,像個裂縫存在著。別人看到一棵高聳無意義的樹。我看到一個縫隙,記憶的裂縫。

雖然整個故鄉的土地仍是完整的,但是它就是不一樣了。我過了馬路推開早已鏽腐的鏤空花紋鐵門,鏗鏘一聲,沒有追出來的兒時小黑狗,也沒有人聲鼎沸等待拜拜後吃飯的眾多親戚五十,更沒有阿媽笑容可掬的擁抱入懷。拉下的厚重折疊鐵門緊鎖著改造後的三合院,看來自閉而孤單。二舅去年逝世後,這裡就是一片荒蕪,我聽母親說時知道早晚會步上左鄰右舍待價而沽的改建為高樓的後塵,但親自來後沒想到感覺呼吸記憶的空氣如此冰冷。我回頭。看著這三合院必有的空地大王椰子處的小花園,由白樹村鄉野雕刻家所塑的觀音像還在,枯了的蓮池水我猶記得荷葉如何田田。而手捻柳枝,倒著瓶水,看著這一切成住壞空的白色觀世音還是微笑地看著我起伏不定的心田,紫色牽牛花以一種優美的弧線從右至左而下連結著早已不在的柳枝與無水的水瓶,指向風中飄搖地上的素蘭花。曾為親人栽植現今乏人照料的國蘭,仍努力抽著綠葉生生不息活著,而且一個白色的含苞正準備綻放。南台灣既熟悉又陌生的陽光,這時大喇喇地從大王椰子張開的巨葉間射入我的眼簾,逆時針在我這為母親所賜,橋頭白樹土地所養育的身體繞了一圈,突然暗了的天地,三十六顆星星明亮昇起。

為了白樹風中的素蘭花。城市縫隙裡的希望。我找了個蒙塵已久的塑膠袋小心翼翼地包起了它,以及一把故鄉的泥土,想送給媽媽。合十告別。何時再來。即使一切都遙遙無期。就像這鄉村的曾以為命名的橋頭的橋已經不復在,白樹村的白樹也已杳然,長壽巷裡的一甲子記憶也會消失在繼起的記憶中,人們迅速來往,我不就也是其中之一。搭乘捷運生平第一次地隻身造訪母親的故鄉,我的故鄉。「有個壯麗的名字叫高雄」。楊牧先生的詩句。我背誦二十年。當時是感動,現在是憂傷,其間的距離是城市的擴張,連結與脫落,世界運動會的全球接軌場館在眼前倏忽而過,其所象徵性拆解的是會唸咒的氛圍一下子拔高了的大王椰子壯麗陷落。

如王重陽所說的身外屋宇雖早晚倒塌,但是要牢記的是其中生活二三事,空間事實上是因為人而有意義。城市裂縫中的記憶,即使過年,仍是我們夢寐以求的憂鬱。


2.

早上十點半出門,現在才下午一點多。於是白樹風中的素蘭花就跟著我,繼續往高雄這城市的心臟地帶走。初一牌桌上二哥說我們林森二路的老家,幼稚園至高中我的主要故鄉已經被夷為平地,成為一公有停車場,這使我決定今天一定也要去親眼看看。捷運過了巨蛋站往美麗島站間人就漸漸多了起來,擠得我不得不將花兒放在我的兩胯之間小心呵護,終於到了。在台北就聞其名的美麗島站設計可謂傑出,圓形廣場光輝炫麗馬賽克效果的蒼穹彩繪瀰漫著一種高雄人的多彩霸氣,俗豔中帶著入世宗教氣息,若能挑得更高一點會更具氣勢。但繼而一想,太高會太像台北脫離土地,是高雄,還是就這樣有一點壓迫感的俗又有力親近又不滿現實叛逆一點的好。

但為何此站叫做「美麗島」呢?我出了站往路上一瞧就明白了。這個由充滿政治符號意涵的中正和中山二路所包圍的圓環,正是1979年我讀雄中時考化學開根號乘以十還是不及格的那的沮喪午後所騎單車經過的地方,路旁的美麗島雜誌社,我差點穿著制服上二樓去參加那次的街頭運動,是夜就發生了驚天動地的美麗島事件。而這中正中山二路現在看來也是拓寬了很多,我幾乎不認得回林森二路老家的路了。像個觀光客問路邊一個正在挽面的婦人。「大統百貨公司怎麼走?」「大統?燒掉很久了,你說新崛江吧,沿著中正路往前走就對了」。為了白樹風中的素蘭花,我就帶著你散步一段去看高雄另一個故鄉吧!

經過所謂「中央公園」捷運站往右一看,這裡其實就是我讀新興國中時常常來的地方,那時有個體育館與很大的公園,我喜歡騎腳踏車來這裡看人家下棋與說書,有時全校性畢業典禮晚會也會在這裡舉行。但這時完全都不一樣了。體育館早已不在。現在被冠以「中央公園」稱號,裡面據說有城市光廊與小火車云云我並不感興趣。我正在趕路。趕往一記憶裡的美妙故鄉,曾經的安於三菜一湯的心情的成長。高雄市新興區林森二路97巷56號之7。我從唸新興國小一年級開始寫到高雄中學每次填資料時所謂「永久住址」那一欄時的「家」。我曾認真相信那永久住址是真的永久,後來才知道這世界根本沒有這永久這回事,人不在了空間就沒有意義了,「家」於是就成為城市裂縫,等待被摧毀或白蟻蟲蛀自我了斷。

新崛江的日本化青年流行商圈對面就是我唸的新興國中,現在一看,已經升格為新興高中。我完全不認得它的表皮建築,除了右側角落那株我從來就牢記在心的已經高聳入雲的菲律賓紫檀確認這是我曾讀書拿市長獎的地方。唉我這從小狠讀書瘋狂讀書的小孩,莫非就是高雄人血液裡叛逆某種形式的表現?當年沒去美麗島事件進了台灣大學還是參加了1980年代的學生運動,浪漫求死到了快要被逮捕的邊緣卻因猛爆型肝炎而臥病退出運動卻無意中學習了全真派的道家身體進入另一個世界保守求生另一種對自己的叛逆。為了白樹風中的素蘭花,沿著文橫二路往南走。就快到了素蘭花兒不要緊張。經過小學每次上課都會經過的文化路教堂。那畫著一隻鯨魚寫著IX〥US的密碼般的牆壁已經不見。上帝或許已經不在。但商品神絕對存在。過了民有,民享街,我的心思開始浮躁起來,前面左拐就是林森二路97巷。

白樹風中的素蘭花和我一起見證我另一個老家的被摧毀。映入眼簾的真是一個都市里再尋常不過的公有停車場,卻是我住過二十年的故鄉。97巷56號之7。我家在此曾在的右手邊四樓。十三坪大的小地方父母親養了五個小孩。小時候每年過年我和姊姊的工作就是將木窗取下努力的刷洗乾淨。或者晚上爬上屋頂和三樓結拜的兄弟阿和阿平躲在水塔上和鄰居互轟鞭炮。或者在房裡聽著爸爸與眷村軍中同袍摸八圈的麻將聲。或者等著魔術師般的媽媽變出一桌年菜搶香腸吃。或者聽大哥八股訓話在媽媽出差去台北的時候。或者三哥騎摩托車載我去買電池拿著多找的五百元落跑。或者學二哥裝酷寫些強說愁的東西卻無法上副刊。或者趴在窗櫺上等待唸雄女的姊姊補習回來天都那麼黑了姊姊為何不回來。那些屬於親人的快樂,教誨,罪與擔心。

屬於巨蟹座無法自拔的戀家性格,「永久住址」那一欄的「家」現在是個公有停車場。

我呆立在已經消失的97巷56號前突然醒悟到一點,這城市裂縫根本上無所不在。在台灣的城市中建築的樣式,是隨著統治者的意識型態與資本主義的需求而改變。茅草屋。紅瓦厝。町屋。三合院。鋼筋樓。當更新的建築在空間中佔據主流,原來的就成為邊緣成為城市裂縫。除非你曾經住在或生活在那個原來的空間裡,否則會在城市的遊走中對之視而不見或以觀光客眼光當作斷垣殘壁,都市之瘤或違建來看待。生活史裡的意義就這樣埋葬在城市的發展與更新之中。班雅明(Walter Benjamin)之所以用批判的眼光面對拱廊街時代的十九世紀世界首都巴黎,無非就是對於城市裂縫的真實感覺:

在那裡,他曾經有過生活,而生活隨著老巴黎城市空間的消失而退化為記憶了。班雅明因此並非真的愛回憶,他更愛生活本身。

城市裂縫表現在白樹風中的素蘭花和我搭乘高雄捷運所見的故鄉的瓦解,與一個擁有雄壯名字的城市的俗麗茁壯。從最遙遠的天空俯視。我想這捷運本身也在高雄身上產生幾道長長裂縫,它創造了流動的空間,同時也讓身邊的觀看產生了惰性。如我的從中央公園站回到巨蛋站的短短十幾分鐘,我與我的白樹風中的素蘭花已經不能多看這城市一眼。歸心似箭。我吃著不容錯過剛買的純發蔥麵包想帶著花兒回凹子底媽媽的「家」那裡。有媽媽在的地方,那空間充滿了意義,連結過去,現在與未來。那裡暫時脫離了城市裂縫的想像,高雄因此對我還是一個有意義的地方。「媽媽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熙攘攜家帶眷人群車廂中我對我的來自橋頭故鄉看過林森二路故鄉的白樹風中的素蘭花說,

「開春後要開出美麗的花朵,讓自身成為生活觀看之所在。」

植物雖然終會枯萎。但象徵永不枯萎。需一星期三天洗腎身體虛弱意志堅強的媽媽看著你的燦爛高興我就高興。你努力抽著綠葉生生不息活著,而且一個白色的含苞正準備綻放。南台灣既熟悉又陌生的陽光,這時大喇喇地從大王椰子張開的巨葉間射入我的眼簾,逆時針將在我母親的身體繞了一圈,突然暗了的天地,三十六顆星星明亮昇起。心靈空間事實上是因為人而有意義。城市裂縫中的記憶,即使過年,仍是我們夢寐以求的憂鬱。


(2009.01.31)

再現三重埔光輝的蔡棟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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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談再現三重埔光輝的蔡棟雄先生(台北縣三重市,邱婉婷攝,2009.08.20)

滾雪球的深度訪談一旦發動,就不可收拾,其執行所依賴的除了「熱情」二字外,就是心中那個清楚的研究輪廓提問,在經驗中累積的作為意義的深度訪談靈光,關於音樂社會學的跨界的思維與自由聯想的整體拼圖能力的實踐。會來找蔡棟雄是因為那日去訪談陳和平先生時候,他無意間從房間裡拿出一本「三重工業史」令我心頭既驚又喜,敏感地覺得這不可輕輕放過。我在思考為何1960-70年代三重市是全台灣唱片公司最為聚集的地方時,感覺其人口之高度聚集有其背後的社會經濟原因。當時工業的聚集三重埔,肯定是重要線索。所以詢問陳先生後,知道該書作者是他的好友三重市公所的蔡棟雄先生,當下就決定要而且真的通過陳和平就能夠訪問到他。

這天一早就和助理風塵僕僕來到市公所。蔡棟雄先生說他接觸台灣歌謠與三重研究是個偶然。他有次爬山受傷後去卡拉OK唱歌時,原來對於台灣歌謠也很排斥的他,卻因為聽到洪一峰的舊情綿綿,感覺辭意雋永,曲調感人,就一發不可收拾地愛上有演歌味道的台灣歌。洪一峰長住三重市。蔡棟雄原來在台北市政府工作,後來調到台北縣三重市公所計畫室任職。因為心中有一份對於台灣歌謠的欣賞與感情,他就不是一個照章行事的公務員,而是一個令人驚豔的文史工作者。經由他的幾本市公所出的書:三重老照片,歌星影星歷史和工業史等,蔡棟雄為三重市立下一個重要的里程碑:扭轉一種三重是文化沙漠,是充滿地痞流氓的刻板印象,而還原這個地方空間的豐富歷史人文力量:曾經是台灣北部頂崁工業區重鎮,化學,塑膠和紡織的聚集地,這些工業也是構成黑膠唱片原料的來源,而從中南部聚集來的大量工業人口,就這樣成為滋養三重埔如繁星點點的唱片公司和歌廳,舞廳的觀眾群,媒介迴路裡的廣播電台,電影院等也很興盛;從而台灣歌謠首屈一指的演唱家,作詞,作曲家:洪一峰,陳芬蘭,林英美,葉俊麟,楊三郎等,都人文薈萃地聚集在綻放璀璨光芒的三重都市空間。

通過長達兩個多小時的訪談,一部台灣歌謠幾乎被遺忘的城市空間歷史,就這樣經由蔡棟雄先生的文史保存熱情再現於眼前,聽的令人覺得津津有味。蔡先生其實很忙,在這中間不斷地有人打電話,直接到公所找他辦公,之後,仍然說抱歉地繼續接受訪問,還很謙遜地說自己寫三重只是起個頭,大家可以在此基礎繼續深化。感覺一種台灣人的文化深度,即使是政府官僚的一員,仍然臥虎藏龍地展現謙遜入世的風範。我雖然為台灣歌謠研究而來,卻為這樣的人格所打動。告辭時帶著滿袋的蔡先生送的三重的書,踏著大洪水後的台北向南的豔陽,感覺一絲絲希望與溫暖。

在坐捷運回東吳大學外雙谿研究室的途中心裡從接受美學向度思考,為何蔡棟雄先生比較喜歡林英美而不是紀露霞?除了個人的Enka味道偏好,與三重地緣關係外,是不是和我已經看到的紀露霞的演唱具備超越1960年代的戰後台灣歌謠的演歌風,吸納來自日本的美空雲雀,中國上海的周璇,白光,李香蘭等的演唱揉為一體蛻變為自己的獨特風格有關?這是我這一年想要從聽眾的面向解答的問題之一。

(2009.08.20)

城市裡的立體主義

   用戶插入圖片                         ◎ 城市裡的立體主義(台北/公館若水堂窗外,2009.7.11)
 「 運用透視法的每幅圖畫都在提醒觀賞者他是世界唯一的中心。照相機表明中心是不存在的。」
  「因為有了攝影機,現在與其說觀賞者向繪畫靠攏,不如說繪畫向觀賞者靠攏。在它的旅行過程中,
     圖畫產生了多重含義。」
    Ways of Seeing, John Berger

香港筆記:看到的天空多不多

看到的天空多不多

◎ 奎澤石頭

很難想像從那裡回來之後幾乎大部分的事情都忘了,也才不過短短幾個星期。你端坐在年邁巨榕前書寫,看著狀似高科技卻無甚意義的Google圖裡曾去過的彈丸之地試圖細細回想,從被學院事物淹沒的人生中你慢慢浮現一個面孔,認識三十年終於在銅鑼灣的地鐵c出口見了面的帶領,回到杜鵑花城的時代。你帶著二十來歲的心情迎接這個城市,東方之珠。在全然陌生裡因為有一熟悉面孔而覺心安,這被稱為是友誼。從北方來的朋友說很喜歡香港,因為這裡好多摩天大樓,看起來很進步。但你說。剛好相反,我喜歡北方的曠野。評量一個城市的好壞應該是看到的天空多不多。那時我們走在往太平山纜車的路途,聽到這話心頭一震。正是如此,這是我們所熟悉的戒嚴時期台大現代詩社朋友說話的本色,浪漫並且絕望地愛。

用戶插入圖片亭午之鷹盤旋於逐漸高昇的纜車途中,越來越清楚看到維多利亞港崎嶇彎月形的全貌,摩天大樓此起彼落地成群如森林巨樹矗立在曲線柔和的岸邊。你說那裡是天星碼頭,曾經怎樣是本島與九龍間唯一渡口,怎樣移到現在位置怎樣又在九七後被拆除。你說著的時候帶著些許久違的激動,雖然現在山頂看到的天空很多很多。這樣事情總是反覆發生,若不是浪漫而真誠地愛,那不然我們在戒嚴時期的台灣是在抗議什麼。你一個僑生,也是其中一員,為著以文學之名的理想,現在以耶穌基督之名。你現在的理想是什麼?你問。對著登高望遠的天地,本想說詩,或者音樂,但這些和生命律動相合的東西豈能就這樣說說,我忽然感覺啞口無言。老朋友面前不能隨意搪塞一些禮貌而無意義的話,我選擇沈默。

風從耳際逐漸加溫地刮著。你和在教會裡工作的先生熱情地請我吃了飲茶。那天,甚至到了你的家裡。謙虛地說很小很小,請勿介意。確實僅容旋馬。你走進時卻感受強烈的溫暖與寬廣,你尋找那力量源頭。來自掛著狹小窗邊的十字架。你走過去。以對於詩篇致敬的方式唸著:你要在城裡,直到穿上來自高處的力量。你住在那麼形式狹窄的高處,卻因為信仰,比任何人都富有,寬廣。你先生說我像個傳道者。總說著激勵人心的話。我對著十字架以一種異教徒的崇仰傻笑著。在所有宗教形式成形之前,每一個人都是美麗自主的靈魂。有人成為了神,人們跟隨。但人為何不跟隨自己?我則因為來此受到你的薰陶,因為曾絕望地經過才知道任何駐足都必須仰望,看看到的天空多不多。你出示你所寫的詩行。吾是一面鼓。我很喜歡。吾是一面鼓淅淅瀝瀝的雨點來擊打吾。吾發出叮叮咚咚的回聲。轟然的雷。牽着恍恍忽忽的閃電。來擊打吾。吾抽泣着戰戰錚錚地發出。隆鳴的廻響吾是一面鼓。捶起捶落。激起砰然的反響。吾是一面鼓。吾是一面在石屎森林響起的鼓。石屎森林。這由社會水泥構成的城市世界。買樓住房何其困難。讓你有感而發寫下喂嘆。詩是末世唯一的愛。愛是雨夜猶亮的光。我說。這是虛無主義者的完全禱告。


在這太容易遺忘彼此的世界裡。你要多看天空。以看到的天空多不多喜愛一個城市。我想通過三十年的友誼,和那表面看來日復一日的上班下班行走,你奉主耶穌之名。喜樂。平安。不懈地穿上來自高處的衣服,詩意劈開紅海,以句子帶領到無憂的彼岸去。

(2009.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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